《52赫兹》 1 / 怪胎 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那些吵杂的笑声不断塞入她耳里，穿过耳机，原本喜欢的音乐逐渐变得刺耳。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她。 她觉得自己是个怪胎。 2 / 离群 入秋的天气转凉，长廊里满是笑语盈盈的学生。 他们捧着书本，彼此勾肩搭背，似乎早已认识多年，几乎没有半分隔阂。 除了许予。 她从书包拿出耳机，低下头快步穿越走廊，试图阻绝这些令她难受的声音。 心跳声震耳欲聋，她祈祷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连一道目光都别停留在她身上半刻。 她有社交恐惧症。 其实她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现在的她，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然的与人交谈，甚至注视他人的双眼。 光是对上视线就快要了她的命。 若是碰上无法刻意避开的情况，她也总是仓促的结束话题，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逃避。 许予厌恶这样懦弱的自己。 3 / 逃避 其实她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现在的她，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然的与人交谈，甚至注视他人的双眼。 光是对上视线就快要了她的命。 若是碰上无法刻意避开的情况，她也总是仓促的结束话题，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逃避。 许予厌恶这样懦弱的自己。 或许就是这些逃避的心态，让周遭的人误会她是个难相处的女孩，他们不想和她亲近，他们以为她讨厌他们。 但事实上，她只讨厌一个人。 就是自己。 她的书柜里摆满了有关如何与人沟通、增加勇气，以及表达自己的书籍。 他们说要勇敢对抗心魔，更要跨出舒适圈与人交谈。 但问题是她永远不敢。 她不敢大方询问隔壁的同学愿不愿意和她一组。 不敢举手告诉老师她知道这一题的答案。 不敢在公车上拍拍坐外侧的人让路好让她下车。 所以她永远都是被随便塞进一组的边缘人。 永远都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永远都错过了自己该下的站。 这样的生活，她真的很讨厌。 一句简单的话，像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这个给你」、「谢谢」。 短短几个字，她就需要在心里默念无数次，才能完整不颤抖的说出口。 有时候等她准备好了，对方却已经离去了。 不过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准备好的时候。 她很喜欢每一次结束一段对话后的成就感，就像是得到一张奖状，告诉她自己，又进步了一点。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跟呼吸一样简单。 他们或许无法明白，她为何总是缺氧。 融入人群是痛苦的，相反的，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安逸。 一个人的时候，她不必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完成对话，不用迁就他人或委屈自己。 她喜欢与自己对话。 或许她尚未遇到知己，在此之前，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她自己。 许予是内向的、胆小的，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有时又坚强得无与伦比。 从别人的眼光看来，她很孤独；但对她而言，她早已习惯和寂寞共处。 厌恶寂寞却又享受寂寞。 4 / 练习 其实她也不是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只要避开人多的地方，她便能处之泰然。 她害怕拥挤，害怕目光，害怕交谈。 只要摒除她需要进行任何对话和肢体接触的因素，她也能和路上的每个人一样，自在阔步。 但许予觉得这样不够好。 她每天还是会花上一些时间，试着穿过人多的地方，不戴着耳机，学着去熟悉这些令她不安的一切。 偶尔碰上的手肘、无意对视的目光、鼓譟耳膜的谈话。 她握紧双拳，指甲几乎都箝进肉里，还是强迫自己要努力习惯。 因为她知道不是永远都有逃避这个选项。 一开始的练习特别痛苦，先是和别人对上视线，因为紧张过度而将耳机意外摔到地上，好几天都不能再听她最爱的音乐。 再次尝试，恰巧那天下着雨，她提不起勇气和对方说借过，于是伞面轻撞，她的右肩和书包被一旁的树叶打溼，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 许予不想放弃，依然多次练习。 她意识到，越是表现得胆小，举止也会显得不自然；反之，若是再更自信一些，她的动作就不会太过僵硬，反而引起别人的好奇而特别注意她。 瞭解这点后，她试着不要去在意别人的视线是否有投过来，走自己的路，配合心跳踩稳步伐。 她日復一日的练习，渐渐不再感到胆怯。 虽说沟通这方面确实还有待加强，她也尚未找到知心的朋友，不过不打紧，她允许自己可以慢慢来。 像婴儿学步般的缓慢也不要紧，即使踉蹌，但从不放弃成长。 5 / 所谓孤独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人如其名，江静。 她听到班级里的间言间语，认为她是不好亲近的人。 但许予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她们是同一种人。 江静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孤僻高傲。 有次她经过走廊，瞧见江静在楼梯的转角处对着画本涂涂抹抹，好奇之下她便小心翼翼的绕到她背后去看。 她正在画鲸鱼。 黑白的画作透露着孤独的氛围，许予不懂画，但却能感受当中的情感。 「你画得真好。」 江静被她突如其来的出声给吓着，慌乱的盖住本子，眼神充满紧张。 许予不知道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跟着被吓了一跳。 两个女孩就这么相看两瞪眼。 过了一会，许予决定在她身旁坐下，礼貌性的对她轻轻一笑。 温柔的笑容让江静放下戒备，她低下头歉笑，像是为刚刚笨拙的动作难为情。 「你在画什么？」 「52赫兹鲸鱼。」 「那是什么？」 「最寂寞的鲸鱼。」 许予好奇，「为什么寂寞？」 看见她疑惑的表情，江静缓缓翻开画本，目光变得柔软。 「没有人能理解牠的与眾不同，所以也没有人能明白牠的孤独。」 许予听得出她话中有话，轻轻握住她的手。 「或许牠也没有我们想像中的孤独。」 江静微笑，「或许吧。」 在她身边她不会有任何不安全感。 她们理解彼此，也清楚自己的内心恐惧。 所以她们相互扶持，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听见只有她们俩能读懂的声音。 许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她感受到，从别人身上获得的幸福感。 终于有人能够体会她的感受，包容她的所有忧愁。 对江静而言亦是。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个性，不喜交谈，总是站在人群之外。 其他的孩子瞧见她冷漠的表情，都不敢主动邀她玩耍。 她觉得这世界上，唯一永远都会陪伴她的，就是绘画。 所以她将一切都描绘在画纸上，无论是梦境或是现实，只要能表达她真实情感的事物，都会出现在她的创作里。 但似乎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 曾经，江静同意校内的师长将她的作品掛在走廊上供人欣赏，她以为或许在这无数个匆匆来往的人群当中，能够有一个人可以说出她隐藏在画作中丰沛的情感。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只觉得那只是平凡不过的画作，那些线条、构图，都只是寻常绘画会出现的固定公式。 后来江静逕自拆下那幅画，她再也没有公开过她的任何作品。 她的内心世界不该被随意评价，没有人深入理解这些她画作背后的故事。 唯有许予不必透过言语，便能知晓她的心境。 6 / 解药 一直以来，江静觉得自己就像是52赫兹的鲸鱼。 茫茫大海之中，唯有自己发出的声频高达52赫兹，海洋里的物种无法读懂牠的语言，于是注定孤独终老。 虽说牠的经歷或许被童话化，显得过度凄美，但江静并不觉得为过。 也许她也曾经怀疑过，但许予的出现，却让这个故事变为真实。 以前的她总是独来独往，现在却多了许予的陪伴。 她们一起去听人生第一场演唱会，台下的歌迷欢声雷动，江静害怕，下意识的摀住耳朵，却被许予一把牵住手。 那一刻她听不见周遭任何的声音，只听得见许予跟着旋律轻哼的歌声。 她们一起去看人生第一场画展，墙上掛着的画五顏六色，许予不懂，时而皱着眉研究。 江静耐心的向她解释每一幅画的故事，直到人潮逐渐散去。 那天许予明白，她只看得懂江静的画。 因为她们都有过同样的感受。 她们一起做了好多从来没有经歷过的事，甚至能在公眾场合为了一个笑话一起捧腹大笑，或是拿着手机问行经的路人能不能替她们照相。 这些都是过往的她们无法办到的事。 她们都觉得，是彼此为对方治好了社交恐惧。 彼此就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