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惊凰(古言NP)》 第一章鸾鸟之翎羽 “鸾鸟衔翎羽,翩翩若风流。” 铜镜里,少女抬眉画黛,点面描红,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已经初现倾城之色。 “皇姐。” 少女的身后露出七分相似的脸,笑吟吟地盯着镜中的她。 “若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就好了,你看,你那未上妆的半张面容与我多像。” 少女没有说话,弹了弹指尖沾染的黛粉,正想给自己的另一边脸上妆,身后的少年忽然扼住她的咽喉,满意地看着她露出惊慌的神色。 “皇姐……姐姐……” 少年的手指逐渐收拢,快速剥夺少女的呼吸。 可她只是像个木偶般任他摆布,任由他贴紧了她的身躯,如同最华丽的翎羽附着于高贵的鸾鸟。 “姐姐。”他孜孜不倦地呼唤她,仿佛为了惩罚她的沉默,他忽而张嘴咬住她的耳尖,用小巧的虎牙碾磨她敏感的耳廓。 原本扼住咽喉的手从她胸前掠过,强势地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更紧,密不可分。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乳猫的细声呜咽,像是春夜枝头鸟雀的低吟,又像是山涧汩汩流出的泉水,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与饥渴。 但是他远远无法满足。 少年松开她的耳尖,低头叼起她滑嫩的颈肉,用力地留下一块块鲜红的压印,如同肉食动物标记自己的猎物后,再细嚼慢咽吞入腹中。 “姐姐。” 他的声音沙哑又青涩,而她的喘息亦是起伏不平。 渐渐地,他忍不住自己的雄性本能,开始在她身后缓缓磨蹭,冰凉的手掌也顺着裙衫的缝隙霸占她细嫩的肚皮,好似柔软的小蛇蜿蜒至她尚未发育的两粒嫣红。 蛇吻张开,一口咬住。 她立即发出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娇吟。 他的忍耐也到了极点,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脊背上释放。 春情苦短,晨曦渐明。 萧翎玉醒来仍在旖旎的梦境中难以自拔。 他熟练地起身更换亵裤,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家伙。 “姐姐,你可要等我长大,你要……” “永远属于我。” 这一天正好是立春,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可是这御花园里的青湖仍然寒冷刺骨,仿佛是凝碧洗铅华的冰丝翡翠,点缀在百花初开的美景中。 “萧鸾玉,你好了没有?” 远处传来萧翎玉的呼喊,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清洗袖子和裙摆上的泥垢。 方才不知是谁将她绊倒,跌入杂草丛中,差点让她吃了泥。 正在萧鸾玉在心中愤懑不平时,一道阴影从身后将她笼罩。 “三公主,四皇子正在等您。”香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后脑勺,见她的动作实在太慢,忍不住催促,“您快一些,殿下已经很不高兴了。” “……嗯,我知道了。”萧鸾玉习惯了宫女的无礼腔调,匆匆甩掉手心的水渍,站起身,“那就走吧。” 赏芳亭,六七个宫女太监围着萧翎玉,像是戏台上的捧哏,三言两语都在迎合他的乐趣。 “梨花、杏花……还有这个是什么花?” “回殿下,这是杜鹃花。” “你喜欢吗?” “……殿下喜欢的,奴婢不敢造次。” “问你,喜欢吗?” “……喜,喜欢。” 如同白玉糯团的男孩突然收住了笑容,将杜鹃花扔到宫女的怀里,“你喜欢,那就把它吃进嘴里去。” 宫女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惶恐跪在地上,把这束杜鹃花捧得比头顶还高。 “殿下息怒,请殿下恕罪。” “我没有生气。”萧翎玉从她手中拿回杜鹃花,伸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来,吃掉它。” “殿下……” “喂她。” 稚嫩的声音冷冷地说出命令的话语,周围的太监立即动了手,将这名宫女按在地上,把美丽的杜鹃花硬生生塞进她的嘴里。 她在挣扎时发出的祈求被他们无视,花粉沾染气管的痛苦呜咽也只是让其他宫女把头垂得更低。 萧鸾玉回到赏芳亭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生吃花朵,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皇姐心疼了?”萧翎玉优哉游哉地扯着杏花的花瓣,将花蕊在手心揉碎,“谁让皇姐洗个袖子那么久,我只能自己找乐子了。” 口中被塞入杜鹃花的宫女被太监们松开,已是涕泗横流、呼气不顺的状况。 这就是他认为的乐子? 萧鸾玉知道他的古怪脾气,找了个不像理由的理由,“青湖的水太冷,动作慢了些。” “哦,那就……”萧翎玉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不耐地看向倒在角落里的宫女,“话说回来,她吃的这束花,也是因为皇姐的错。” “你什么意思?”萧鸾玉没忍住加重了语气,立马僵硬地扯了一抹笑意,尽量舒缓自己的神情,“皇姐有错,皇姐给你赔个不是,何必再去纠结她嘴里的那束杜鹃花。” “皇姐知错就好,那我们继续玩捉迷藏如何?”萧翎玉没等她回答,抬手示意身边的太监,“把这东西拖下去,我不想再见到她。” 话音刚落,那名宫女立即强撑着身子爬起来,企图抓住他的衣摆求饶。 “殿下……殿下,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求求您……” 其他太监和宫女连忙抓住她的肩膀,再次将她按在地上。 萧翎玉瞧着她泪水氤氲的眼睛,冷不丁笑了一声,“你又不是我的皇姐,知错了,也要罚。” 萧鸾玉听到他的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从母妃去世,她被寄养在贤妃宫中,她便发现萧翎玉的性格当真是骄横乖戾。 再忍忍,再忍忍罢了。 萧鸾玉正垂眸沉思时,忽然感觉到两手被人牵住。 她抬眸一看,恰好对上萧翎玉笑弯了的丹凤眼。 “皇姐,我们长得真像。” 萧鸾玉瞳孔微缩,想到了宫中的传闻,下意识地挣开他的手,却没想到被他握得更紧了。 “这一次,轮到你变成鬼,我要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嗯。” 听到萧鸾玉应声,萧翎玉总算放开了她,从宫女手中拿过丝巾,蒙住她的双眼。 “皇姐要数五十个数,不准耍赖。” “好……” 丝巾很薄,萧鸾玉睁着眼睛还能看得到萧翎玉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的脸,而她也在看着他。 就算传闻是真的又如何,她的母妃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 萧翎玉是得利者,贤妃也是。 可是她对他们的厌恶都比不上那座龙椅的主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像个深情而慈祥的父亲,在众人面前抚摸她的发顶,口口声声怀念她的母妃。 “皇姐,别忘了数数。” “……一,二,三……” 是夜,娇小的身影从黑暗的回廊中穿过,避开守夜的侍卫,一路跑到御花园中。 她在洗浴时发现荷包不见了,只能撒谎让宫女早些熄灯,假装自己睡去之后,偷偷回到这里。 萧鸾玉循着白天摔倒的位置,两眼摸黑地瞎找一通,依然找不到熟悉的荷包。 许久后,她揉着酸麻的小腿,从杂乱的草丛中站起身,便看到赏芳亭下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晃,照亮熟悉的面容。 “皇姐,原来你喜欢在晚上玩捉迷藏。” 萧鸾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颤,“你……也来御花园赏月吗?” 萧翎玉俏皮地笑了几声,从赏芳亭跑出来,凑到她的面前。 “皇姐在找什么?” “没什么,说了,就是睡不着,溜出来看看月亮透透气。” “那我陪你看月亮好不好?”萧翎玉不容置疑地抓着她的手臂,撒娇的语气让她一阵恶寒。 “翎玉……现在已经晚了,我再摘几朵鲜花就回去。你若是跟我一起走,更容易被雅兰姑姑发现,到时候我们又要挨罚了。” “那……我就听你的话。”萧翎玉眨了眨纯黑的眼瞳,“皇姐,我回去了。” “嗯,夜色已深,当心脚下。” 萧鸾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怎么办,怎么办,再过一会,宫廷巡逻侍卫就要路过这里了。 她像个兔子似地窜来窜去,仍然寻不到那个精致的荷包。 只能明天来找了,抑或是,拜托芳兰姑姑问一问值守的太监。 萧鸾玉抿了抿唇,想到荷包里的玉佩,不禁有些担心。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她信不过安乐宫里打扫拾掇的婢女,一直把荷包揣在怀里,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罢了,只能先回去了。 萧鸾玉如此想着,来到青湖边,洗去手指上沾染的尘土、杂叶。 夜晚的青湖愈发冰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赏芳亭下的花灯摇摇晃晃,在湖面上照出她的倒影。 她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她的影子上边怎么还有个脑袋? 萧鸾玉正要起身应对,便被人推入湖中。 “……救命……救……”她在水中呛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湖水快速夺走她的体温,“……救我……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没有看清湖边的人,就此沉入梦中。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亲王谋反了!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什么!太子死了!”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 “去,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用她的命,拖住叛军。” “……放开我!” “别挣扎了,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皇女,你的命是皇家的,就像猪圈里的崽子,早晚都要卖个好价钱。现在太子已死,皇上下落不明,四皇子的命比你贵重,要怪只能怪你怎么与他如此相像……”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怎么又是相同的梦…… 萧鸾玉倏地睁开眼睛,望见绢罗如锦的床帘。 “雅兰姑姑,三公主醒了。” “哦,那就喂点汤药,洗洗睡了。” 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萧鸾玉费劲地转过头,只看到她走远的背影。 安乐宫的大宫女居然舍得大半夜来偏院看她一眼,该说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既然雅兰姑姑已经知道她落水的事,贤妃定然也知晓了。 萧鸾玉不禁响起梦境里的画面,难道是萧翎玉捡到了她的玉佩? 可是他为何要欺骗自己? 抑或是,凶手就是他? “殿下,该喝药了。” “放在那,我自己来。”萧鸾玉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尖瞥见床尾站着的少年,“他是谁?” “他是救了殿下的小太监,换了一身衣裳被带过来问话。”芳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从哪来的就打哪回去。” 这小太监尚未应声,萧鸾玉就先一步开了口,“芳兰姑姑,既然他救了我一命,也算个手脚伶俐、忠心护主的奴才,不如留在我这,正巧偏殿也缺几个人手。” “你倒也知道偏殿缺人,怪不得敢私自溜出去。”芳兰皮笑肉不笑地刺了她一句,走过去抬起小太监的下巴看了一会,“不算什么好皮相,你可别看多了话本子,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萧鸾玉心头一哽,只得低头认下,“姑姑教训的是。” “行了,你也是个主子,要个奴才而已,没人会拦着你。若是下次再偷溜出去,就让你身边这些人,替你挨板子。”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只有安乐宫的人敢这么说了。 萧鸾玉敛下眼中的神色,轻声说了句是。 偏院恢复寂静,萧鸾玉示意剩下的两名宫女离开,她们却立马跪下,摇头拒绝。 “皇女殿下,雅兰姑姑有令,您的身体落水抱恙,直到痊愈前,不允许我们离开您半步。” 萧鸾玉无言以对,心中更是郁闷至极。 有这两人在此,她着实不好询问一些问题。 罢了,先把汤药喝了再说。 第二章梦境重叠 翌日醒来,萧鸾玉只觉得脑门一阵抽疼,似乎是昨夜喝了汤药实在犯困,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睡着了。 这也就罢了,梦里还睡不安稳,总是梦到吓人的事。 “公主,请用午膳。” 竟然已是午膳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在桌边坐下。 “林富安在哪?” “回公主,他在殿外守候。” 昨晚匆忙把他留下来,倒也没给他安排什么活计。 萧鸾玉慢慢搅动栗子粥,略作思量,“把他叫进来。” 片刻后,半大的少年跪在她身边,恭敬地向她请安。 “你有过几位主子?” “回公主,奴才入宫不足一年,您是第一位主子。” “抬起头来。” 萧鸾玉仔细瞧着他的面容,确实是个稚嫩的,估摸也就比她大了三四岁。 “昨夜你听到什么动静?” 林富安的思绪转得飞快,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奴才跟周公公在御花园巡夜,一不小心迷了路,听到落水和呼救的声音便赶了过去,并未看见其他人。” “哦?”萧鸾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不再多问。 对于林富安的话,她既是无法对证,也无法揪出凶手。 深夜的御花园,除了太监和守卫,就只有她和萧翎玉。 如果动手的是他,她又该怎么办?毫无证据,只能忍耐? 可是话说回来,萧翎玉再怎么骄横无理,也不会突然对她动了杀心。 还是说,另有他人指使? 正当萧鸾玉越想越心烦,殿外传来几声慌乱的劝说,萧翎玉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皇姐,怎地睡那么晚才醒?” “昨晚……有些不舒服。”萧鸾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敛下神情,继续搅动碗里的栗子粥,“翎玉如此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急事,还望皇姐不要怪我。” 萧翎玉含蓄地笑了笑,坐在她身边,“皇姐,找到自己的东西了吗?” 萧鸾玉的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问皇姐找到自己的玉佩了吗?” “你知道我丢了东西。” 萧鸾玉的脸色冷了下来,本就苍白的面容没了一丝的血色。 而萧翎玉恰恰相反,他那白玉似的脸颊染上微红,无辜地绞着手指,“都说了皇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话有几分真假?”萧鸾玉沉声说,本就钝痛的脑袋让她更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耍我很好玩?” “皇姐别生气。”萧翎玉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瞧了一眼旁边的宫女,颤巍巍站起来,“那时候夜色已深,我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荷包,先捡在手中带回来了。” “这么说……我没有告诉你,倒是我活该了。”萧鸾玉被他的举动恶心到反胃,也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其他宫女,“坐下来吧,把东西还我,我便不生气了。” 萧翎玉没有坐下,也没有拿出荷包的意思,依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她怎会想到他竟然如此无耻,气得连木勺都握不住了,“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怎会是破烂的玩意?分明刻了一个‘锦’……” “萧翎玉!”她倏地站起来,咬牙打断他的话,“少用你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来猜忌我。” 萧翎玉面色一哽,难得有些羞辱感,“皇姐在教训我吗?这宫里,还有谁的名字如此巧合?” 当然只有太子萧锦玉。 萧鸾玉何尝不知道这个巧合,但这是母妃唯一留下的东西,她信不过打扫杂物的宫女,只能将玉佩收进荷包、带在身上。 眼下让她如何解释都说不清这缘由。 说是母妃的东西,只会让人诋毁一个死人的名誉;说是她自己的,贤妃和萧翎玉又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萧锦玉身为太子,弱冠之后便出宫建府、接触政事。 萧鸾玉与他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若是有心之人将她和太子扯到一起,这枚玉佩就是最好的线索。 虽然萧翎玉的年纪太小,但当今皇上正值壮年,必不可能早早退位,所以贤妃还有数年的时间谋划布局,为萧翎玉争一争这东宫之主。 萧鸾玉深知自己的处境,早已默认站在了贤妃这一派,只待日后成为助力萧翎玉上台的棋子之一。 当年,母妃让贤妃成为后宫的笑话,贤妃有多恨她,就会想尽办法榨干自己的价值。 果真是,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萧鸾玉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很多。 偏生萧翎玉还不放过她,非要那块玉佩不可。 “送给我好不好,等会我也把我的护身玉佩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不行,莫要开玩笑了。”萧鸾玉尝试软化自己的语气,忽然察觉这些对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皇姐,我问你要什么礼物,你总是不答应,现在我想与你交换都不行,哪有姐姐不疼弟弟的……” 萧翎玉习惯性地拉起萧鸾玉的手,可是她现在看他这张相似的脸就觉得嫌恶,下意识地甩开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演了戏,顺势跌在地上。 “四皇子!”旁边的宫女急冲冲地叫了一声,上前扶起他。 萧鸾玉心中暗道不妙,瞥见殿外的人也被惊动了,脑袋愈发抽疼。 “又在闹什么?”雅兰快步走进来,登时慌了神色,“这几个吃白饭的,四皇子昨晚扭到脚了,你们怎会让他摔倒?” “不是四皇子自己摔的。”宫女瞄了一眼萧鸾玉,“是三公主不小心推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先把四皇子带回宫里敷药。” 雅兰呵斥一声,转头瞪着她。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气度、教养,我受贤妃娘娘之命,教导你数年之久,你却不曾让我满意。如今你还得寸进尺,欺凌你的弟弟,是不是再过两年,你就敢上房揭瓦、坏这宫里的尊卑?” 萧鸾玉不可思议地直视她的怒容,既是被雅兰添油加醋的指责气到语塞,也是惊愕于眼前的画面竟然是无比的熟悉。 好像……好像梦里也是这样。 她该怎么做? 梦里,萧翎玉拿了她的玉佩又来她面前撒泼; 梦里,她没忍住推了萧翎玉,怒怼雅兰,反被扇了一巴掌; 梦里,萧亲王叛乱,冲入皇宫,颠覆朝廷; 梦里…… 雅兰看她还敢直视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果真是我纵容你太多了,眼下我在教你规矩,你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装给谁看?” 规矩?装给谁看? 萧鸾玉只觉得可笑,回想着梦境的对话,字字清晰地回怼,“如果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奴才可以教训主子、宫女可以踩在公主头上,那我何必……” “啪——” 雅兰反手将她的脸打歪在一边,后牙咬得咯吱响,“皇上念你幼年丧母,将你交给贤妃娘娘抚养,娘娘命我教你规矩,你说我如何教训不得?” 同样的一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到萧鸾玉的耳朵里。 即使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出声了。 “那……那就多谢雅兰姑姑。怪我染了风寒,又做了噩梦,心绪不宁冲撞四皇弟,还坏了规矩,望雅兰姑姑见谅。” 萧鸾玉冷不丁说了句客套的感谢,一下子堵住了雅兰剩下的话。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收回,坐到桌边,继续搅拌这碗栗子粥。 “这就是你的态度……” “雅兰姑姑还想要我的什么态度?”萧鸾玉无声地笑了笑,脸上的红印子愈发明显,“明日我再给四皇弟好好道个歉,今个恐怕出不了门了。” 明明她说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雅兰却觉得有股气塞在胸口。 这没娘教的贱骨头,若不是皇上还念着死人的几分旧情,早就把她扔在冷宫自生自灭了。 她以为她的母妃死于宫斗? 不,那个女人是顶着谋反之罪被株连而死。 皇上留她一命,不过是念及她身体还有一半的皇家血脉,好好管教几年,还能为朝廷换来一些利益,她真当自己还是当年受尽宠爱的公主? 雅兰冷脸看了她半晌,气冲冲地走了。 这偏院的宫女本就不多,又要扶萧翎玉回正殿,竟是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萧鸾玉捧起凉透的栗子粥,木然地舀起一勺,送进自己口中。 昨晚的梦境与今日发生的争吵重迭了,几乎没有差别。 梦境的后半部分故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吗? 她想得很乱,脑海中的钝痛总是消减不去。 过了一会,林富安被人叫了出去,带回来小小的木奁。 “三公主,这是雅兰姑姑派人送来的膏药。” “脸是她打的,药是她送的,原来她也怕我顶着这红印子,让那人看见。” 林富安忽然跪了下来,“公主慎言。” 萧鸾玉挑起眉,“这里只剩你和我,你也要和我讲规矩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提醒公主,偏院的隔音不好。” “你倒是谨慎。”萧鸾玉将栗子粥推到一旁,“洗手,帮我上药。” “喏。” 林富安依言在水盂里洗了手,走到她近前,用木牒挖出一勺伤药,细细抹在她的脸上。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萧鸾玉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吓得林富安放下木牒就想跪。 “不准跪。”他的双腿顿住,无措地看着她。 “继续上药。” “……喏。” 林富安心神不宁地抹着药膏,他总觉得这时候的三公主有些奇怪。 作为奴才,他最怕自己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 可是萧鸾玉岂会管他那些心思,她不仅要他待在她身边,还要他成为她的人。 “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位主子。那如果我几天之后就要死了……”萧鸾玉见他又慌乱起来,直接攥住他的手腕,自下而上凝视他的眉眼,“你看,连你都这么怕死,说几句重话就要跪下来求饶,那么我呢?” 林富安被她攥着手腕,根本不敢动。 “奴才,奴才不知。” “你希望我死吗?”她说得很轻,仿佛在说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奴才不希望公主受伤,更不希望您……”他实在说不出那些不吉利的话,忍不住闭了闭眼,躲开她的直视,“公主,请允许我继续为您上药。” 萧鸾玉低笑了几声,松开他的手,“确实要好好上药,万一留下几天的印子,我怎么逃过死劫?” 林富安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好像在一天之内认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三公主。 昨晚的她还是柔弱忍耐的菟丝花,今天醒来之后,特别是与四皇子争执了几句,她就变得易怒而怪异。 看来安乐宫里的这两位皇嗣当真是水火不容。 “你知道四皇子捡到的是什么东西吗?” “奴才不知。” “那是我娘求得的平安符和佛光玉佩。”萧鸾玉似乎平静了很多,说谎起来有头有尾,“符纸上写了,我会在十岁这年遭遇死劫,唯有时刻佩戴它,才能过平安活下去。” “……奴才斗胆一言,能否请求贤妃娘娘作主,将平安符和玉佩拿回来?”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好皇弟可不会把它还给我,其他人更是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这个宫里,或许只有你……不愿意我死去。” 萧鸾玉的话莫名让林富安的心跳慢了半拍。 “无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开心的假话,我都会把它当真。” 林富安连忙替自己解释,“奴才说的都是真话。” “那更好了。”萧鸾玉敛了敛神色,心思流转,“其实我娘当年求平安符的时候,方丈还说了另一种避免灾祸的办法,只是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我几个小忙。” “公主有命,奴才在所不辞。”林富安表态得很快,其实心里也没底。 “放心,只是些小忙。” 萧鸾玉象征性地安抚了一句,不再说话。 ———— po文居然没有作者留言栏,我就写在正文啦。 有存稿,更新稳定! 第三章万梦年 次日,萧鸾玉脸上的红印消减不少,只是她故意不让林富安再给她上药了,而是要以此闷在院子里。 “雅兰行事急躁了些,贤妃娘娘已经斥责她了。”芳兰瞧了她的脸好一会,“你们可是忘记给三公主擦药了?” 旁边的宫女惶恐地回答,“奴婢未曾忘记,今天早上正是奴婢亲自帮公主上药。” “一日两次,怎么还没消退?” 芳兰这问题,宫女答不上来,因为昨晚上药的是林富安,木奁里的药膏也少了很多,总不该有错。 “无妨,今日上药之后再用热巾敷一敷就好了。”萧鸾玉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又转话锋,“不过,要麻烦芳兰姑姑替我解释解释,我待明日再亲自向四皇弟道歉。” “你如此懂事,皇上和贤妃娘娘定然欣慰不已。”芳兰起身吩咐道,“你们这些照顾主子的奴才,心思都要活络机灵,三公主的脸比你们的命还金贵。若是明日还不褪红,每人去领二十大板。” “喏。” 几位宫女唯唯诺诺地附和,眼见芳兰刚走,便问萧鸾玉是否擦药。 “现在还早着,急什么?”萧鸾玉不耐地反驳,见她们又想抬出芳兰来压她,转而妥协服软,“放心,我知道你们受了吩咐,不如午膳过后再上药,就不会影响我的胃口。一天三次,总该消掉了。” 宫女们只得应下。 总算把擦药的事糊弄过去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昨夜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寻找躲过劫祸的办法。 “到底是我预知了未来,还是我上辈子死而复生,入了这辈子的梦?” 萧鸾玉心思沉重,走去了书房。 母妃生前喜好诗书,尤其推崇一位名为月桃的隐居诗人。 在她去世后,大部分贵重遗物都被清理充公。 当时萧鸾玉回想起母妃曾经将一块玉佩夹藏于书册木奁的夹层中,这才斗胆开口索要这几册诗集,免得太监宫女清点时,发现了玉佩的存在。 “你怎会在这?” “绿荷方才说,您朝着书房走来了,催促奴才赶紧磨墨。”林富安放下墨石,帮她拉开椅子,“公主可是要练书法?” “先拿一本诗集让我看看罢。”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从他手中接过诗集。 “公主可要按压穴位?” “嗯。” 太阳穴被他轻轻按压,焦躁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自从六岁识字起,萧鸾玉一直保持读诗练字的习惯。 特别是搬来安乐宫后,她总是借着练字的由头推掉萧翎玉的游玩邀请,倒也练出一手好字。 “……水调歌头·梦来世……” 她忽然翻到一首怪诞的诗词。 “魂魄赴来世,岁岁到人间。 了然悲喜痴怨,清明恨离别。 总角难识苦倦,始室知之不语。 耄耋梳发短,倚杖笑归雁,送暖莫流连。 入南山,寻寺院,落新巢。 故人未往,寥寥钟罄随寒烟。 生尽贫疾沉浮,死渡冥川黄泉,再醒入轮回。 万里山河旧,一梦复千年。” 萧鸾玉念了两遍,沉默了许久,倏地笑出声。 “你可认得这诗词的意思?” “恕奴才愚笨,识字不多。”林富安老实回答。 “这首词实在有趣,说的是人的魂魄轮回,总是投胎到了人间。即使早已明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依然会感伤于离别之苦……万里山河依旧在,一觉睁眼,世上已过千年。” “奴才愚见,写得很好。”林富安按着她的太阳穴,垂眼看着漆黑的字句,“只是太感伤了些,仿佛人世间不过无尽轮回,苦难无尽、离别无尽,不知终点在何处。” “若你不知你有前生后世,就能无感于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萧鸾玉目光沉沉地看向落款的诗人名字,“若是知道了,你该是恐惧,还是迷茫?” “或许……奴才会期待。” “怎么说?” “人生苦短,遗憾无穷。若是奴才在某一日知晓了自己的前世,定然会想办法弥补当年的遗憾;若是奴才在某一日预知了来世,定然要在这一世做些什么。” 萧鸾玉低低笑了起来,又长叹了一声,像是纾解了所有的郁闷。 “她们总是要求奴才心思活络机灵,可我又不是手足残缺的病人,我要那些唯唯诺诺的奴才做什么?我要的是你这般敢说、会说的人。” 林富安面色茫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还是在讽他。 “从今往后,你不必自称卑贱之名,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这是奴……我的荣幸。” “就叫万梦年。” 他恭谨地跪在她脚边拜谢,“多谢三公主赐名。” 萧鸾玉虚扶起他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说,“你救了我,我便不会以尊卑压你,只是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他是她前世入梦的契机,也是她开启今生的钥匙。 这个名字会永远提醒萧鸾玉,她这辈子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前世的遗憾全部弥补。 萧鸾玉接连的暗示,如果万梦年还听不明白,他恐怕就是个傻的。 “公主要我怎么做?” “我且先练字,你帮我从制衣局借一些针线来。” “若是其他人问起……” “就说我要亲自绣一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 “喏。” 午膳过后,绿荷捧着药膏过来,萧鸾玉让她放下木奁就出去。 “三公主,芳兰姑姑……” “我会让他帮我上药。”萧鸾玉轻吹着漱口的茶水,眼见绿荷依旧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你若是不放心,等会再进来检查余量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吃了这药膏不成?” “喏。” 万梦年瞧着她垂眸饮茶的模样,分明还是十岁的女孩,说话做事已然透露着皇家的蛮横霸道。 未曾遇见她之前,宫里的人都说三公主寄人篱下,早就被磨灭了心气,没有四年前那般聪敏灵慧、讨人喜欢,可是如今看来,萧鸾玉倒像是忍得辛苦、演得心累。 “过来上药。” “喏。” “我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用遵循尊卑之礼。”萧鸾玉闭着眼睛,任由他涂抹药膏,“方才盯着我在想什么?” “在想三公主的性格作风。” “你倒是实诚,那你说说,我的性格如何?” “暗藏锋芒。” 萧鸾玉抬眼瞥了他,又闭眼不说话了。 她的母妃出身名将之家,饱读诗书、骑射皆通,反而不喜欢那些女红之物。 ——“鸾玉,你既要勤读诗书,认识别人所描绘的世界,也要习得骑射之术,亲自看遍这个世界。” ——“娘,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看的?莫不过是繁花玉帛、金丝酒歌,全都在这皇宫里了。” ——“可你未曾见过海滨的迭浪,未曾见过西北的雄鹰、禾田中的蝉鸣、军营里的战鼓……太多太多风景都在皇宫外,你要趁着年少,趁着你的父皇对你还有纵容,替娘亲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想出去必须要父皇的纵容吗?” ——“……笼子里的鸟想出去,只能依赖主人的宠爱和信任……” 那如果鸟笼的主人死了呢? 萧鸾玉暗暗握紧拳头,再睁眼时,万梦年已经擦好了药膏。 “绣包拿来。” “我出去时遇到了四皇子,他得知了您要给他绣新荷包,他非常开心。” 萧鸾玉不语,捻着细长的银针看了一会,轻轻用针尖扎破指腹。 “公主……” “无妨,我就试一试。”萧鸾玉将银针塞回绣包,扔给万梦年,“你来缝。” “啊?”他瞪大了眼睛。 “愣什么,本公主不会女红。”她理直气壮地靠在藤椅上,两手一摊,“趁着我还在敷药,你先研究下荷包怎么绣,等会我可要亲自监工。” 于是,绿荷再进来时,便看到万梦年拿着绢布在桌上比划,而萧鸾玉则是百聊无赖地把玩着线筒。 “公主,他这是?” “我要做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就让小年子帮我裁剪一下布料罢了。” “针线功夫还是女儿家细致些,不如让奴婢来帮忙吧。” “你很闲?”萧鸾玉放下线筒,微微笑道,“过来帮我清洗脸上的药膏。” 片刻后,绿荷把她的脸擦干净,又看了眼万梦年,捧着木奁退走了。 萧鸾玉揉了揉冰凉的脸颊,“弄好了吗?” “应当算是。” “说说怎么绣的?” “先用一块较大的绢布外缝一圈,再用布条缝在袋口,剪掉两个小洞,串入细绳,最后内外翻面,就制成了。” “真聪明。”萧鸾玉十分满意地点头,“那你开始做吧。” 万梦年无奈,拿起银针准备穿线。 “等下,这根最长的针留给我,你用其他的。”萧鸾玉挑了银针和线筒,又指着他的脚,“再把你的鞋脱下来。” “啊?” —————— 虽然写了小皇弟的春梦,但是他的戏份很少很少。万梦年才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主(σ′▽‵)′▽‵)σ 第四章布娃娃 傍晚,萧鸾玉又敷了膏药,红印果然完全消退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尚存几分稚气的面容似乎与记忆中的女人重迭在一起。 可是神情变化间,又像那乖戾的萧翎玉。 像,当真是像。 然而,又能怪得了谁呢? 怪成家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还是怪皇帝虚情假意、借刀杀人? “梦年。” “我在。” “你说,未来会是哪位皇子登……” 万梦年睁大眼睛,上前捂住她的嘴。 “公主,请公主恕罪。”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冒犯之举,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担心隔墙有耳,担心公主被人抓了把柄……” “起来吧,不用贱称自己。” 萧鸾玉侧眼瞧他,扶起他的手臂。 “你若忠心于我,自然要帮我琢磨这些利益攸关的事。想来你也从宫里的流言蜚语得知了我的处境,在你眼里,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万梦年被她纯黑的眼珠凝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脑子里却有一股热气直冲而上。 萧鸾玉勾起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耳边。 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如若贤妃开始着手扳倒太子、扶持四皇子,公主可以暗中向太子效忠,保得一份荣华富贵。” 萧鸾玉轻笑一声,“你对他倒是有信心。” 万梦年登时像个手足无措的傻小子,站在她身侧不知如何应答。 “很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她平淡的一句肯定,仿佛是子夜的烟花,刹那间搅动他沉寂的内心。 三公主……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而不是奴才吗? 万梦年缓缓垂下目光,不敢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宫女慌张的呼唤。 “四皇子殿下,不能进去……雅兰姑姑有令,三公主行事乖张,必须禁足两日……” 禁足? 萧鸾玉厌恶地皱眉,为了避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安乐宫对外声称是她犯了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这间院子,我想来就来……” 萧翎玉大声嚷嚷着,跑进前厅,“皇姐,你在哪?” “翎玉找我有急事吗?”萧鸾玉徐徐从屏风后走来,面淡如水、眼含笑意,仿佛之前两人没有闹过不愉快的事。 “听皇姐的奴才说,你要给我绣荷包,我就急忙做完太傅的功课,过来找你玩。”他睁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皇姐,你绣的东西在哪?” 萧鸾玉暗道这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嘴上歉意地说,“我的绣工不好,折腾了半天也不过穿了几根线,恐怕……” “没事没事,我就要看看嘛。” “那就依你的意思。”萧鸾玉无奈,示意绿荷,“让小年子把东西拿来。” “喏。” 萧翎玉等了片刻,看到万梦年捧着半成品的荷包走来,“他是那晚救了皇姐的太监,怎么改了名了?现在叫什么名?” “回殿下,三公主赐名‘万梦年’。” “万梦年……”萧翎玉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宫里也没有‘梦玉’‘年玉’的兄弟姐妹呀。” 万梦年心思灵慧,当即跪了下来,“奴才侥幸得了三公主的赐名,并无其他含义。请四皇子行行好,饶了奴才一命。” “你倒是命好,稀里糊涂救了我的皇姐,被她留在身边,又被她赐了名字。”萧翎玉刻意拖长了语气,斜眼看向萧鸾玉,“皇姐的心肠未免也太……” 他的讽刺和探究太过明显,万梦年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萧鸾玉只是拿起那单薄的荷包,淡笑着端详这些歪歪扭扭的线头。 萧翎玉面上露出不虞,“皇姐,我在和你说话。” “是吗?”萧鸾玉恍若初觉,连忙扬起笑容迎合他,“方才没听到你叫我,我只当你对小年子感兴趣,非要和他畅谈几句呢。” 谁想和奴才畅谈? 萧翎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皇姐真不会说话。” 萧鸾玉捂嘴轻笑道,“翎玉说的是,所以皇姐这不就绣了荷包向你赔礼了吗?” “给我看看。”他从她手中拽来荷包,果然是粗糙简陋的样式,“连个装饰都没有,皇姐能不能绣一些好看的图案给我?” “翎玉想要什么图案?” “我想要……金龙。” 萧鸾玉略微僵住了神情,周围的宫婢和太监均是齐刷刷地跪下来,直呼“四皇子慎言”。 “翎玉喜欢?” “我当然喜欢。”萧翎玉眨了眨眼,手指捻着这荷包的线头,“若是皇姐帮我绣出这图案,我定会让皇姐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萧鸾玉在心中冷笑不迭。 萧翎玉看似野心勃勃,实则只有满脑子的臆想。 他敢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仗着这里是安乐宫,仗着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弱势,玩弄她这般无依无靠的软柿子。 贤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争一争这东宫之位本是无可厚非。 她想教会萧翎玉的智谋,却只养肥了他的幻想;她想培养萧翎玉的气场,却只纵容出他的蛮横。 当今太子算不算明君之选,萧鸾玉不知道,但是,如果最后坐上九龙至尊的是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四皇弟,那还不如让她掌控这胤朝! 萧鸾玉在郁闷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撇过头,避开萧翎玉的凝视。 “你躲什么?”萧翎玉不悦地扯着她的手臂,“难道你在笑话我?” “不,不是,怎么会呢?”萧鸾玉很快调整表情,反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皇姐只是太高兴了,没想到翎玉把我当作亲姐般对待。” “那我喜欢的样式,皇姐都帮我绣一绣。” “当然,即使我不会,我也要为了翎玉学好绣工。你看,我这手指还被扎破了……” 万梦年在旁边看着这姐弟亲密的姿态,还有那七分相像的面容,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别说奴才们只会阿谀奉承、捧哏唱戏,有时候,主子们装起模样,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几分真假? “……那便如此定下了,过几天我就把布娃娃绣给你。” “皇姐对我真好。”萧翎玉难得露出些许纯然的笑容。 他这两年添了许多功课,最喜欢的布娃娃都被母妃收起来了。若是萧鸾玉肯帮他偷偷绣一个,那真是再好不过,反正到时候挨骂的又不是他。 “时候不早了,翎玉快回去用膳吧。” 萧鸾玉将他打发走了,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用完晚膳,她也没有多余的神情,按部就班回到书房练字。 “公主,方才雅兰姑姑过来问了您的脸,我如实回答了。” “嗯。” 万梦年见她专心练字,便不再出声,安静地研磨墨石。 可是萧鸾玉并没有她表露的那么平静,本该工整的楷书处处出错,惹得她烦躁地揉皱整张纸,扔到了地上。 万梦年试着揣测她的心思,稍作斟酌,“公主在想躲避灾祸的事?”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你是我信任的人,我便不瞒着你了。我最近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劫难已然逼近。” 万梦年不安地动了动脚,鞋底凸出的异物硌得他发痒。 他难耐地抿着唇,对于她的想法感到恐惧和担忧。 “公主想……除掉谁?” “谁想杀我……”萧鸾玉顿了顿,抬眼盯着他,“难道你怕了?” 万梦年想摆出奴才的姿态,阳奉阴违地做些表面功夫,但是她的目光好似看穿了他的内心,对于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梦年,你入宫也才一年,想必在宫外,早就听闻过皇家的流言秘闻。” 萧鸾玉坐下身子,嫩白的手指轻轻撑着额角,流露几分漫不经心。 “宫里人的手段有多狠,比之流传的故事更甚三分。再者,母妃去世四年,我早已不是那什么不谙世事的姑娘。我之所以忍耐退让,是因为我孤立无援罢了……” “倘若谁愿意成为我手里的刀,我定要亮出来,与他们较量一二。事到如今,你就是我唯一的刀。” 万梦年的呼吸一顿,险些握不住墨石。 “只可惜,你还不够锋利。” “公主……”他又跪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等我了。” 萧鸾玉没有看他,也没有将他扶起来,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能梦见那狰狞的面孔、侮辱的字句,还有冰冷的刀剑。 她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隐约记得,她被雅兰灌了蒙汗药,穿上萧翎玉的衣裳,如同破烂的木偶般躺在安乐宫里,被那闯入的叛军拖在地上,见到了发动政变的英亲王。 然而,那人只不过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扔了把匕首,让手下刺死她。 瞧瞧,同是皇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 她不过是失了宠的公主,见到太子、四皇子之辈尚且卑躬屈膝、一退再退,更别说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英亲王。 他们才是这片国土的掌权者,杀死她如同捏死路边的蝼蚁般随意。 只是这仇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她这一世要活下来,必须先想办法对付雅兰。 要做到这件事,她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她需要帮手。 “时间不等我了。”萧鸾玉又重复了一遍,原本是灵动清脆的声线却像是戏台上的布娃娃般毫无起伏,“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落水醒来后,立即开口将你留在身边吗?” 难道不是为了追问推她入水的凶手? 万梦年早些时候知道答案,但是这时候,他选择装糊涂。 “……不知。” “因为我也梦见了你的死。”她掀起眼皮,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惊愕,“你当这宫里还有谁敢杀死当朝公主?你以为,你瞒着你所见到的一切,装作一无所知,就能够躲过杀身之祸?” 万梦年忍不住颤了颤身子,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梦里的我,对于你的死不甚在意,毕竟这宫里每天要死的人多了,我自身难保,管不着谁的命,直到你被扔去了乱坟岗,我才听宫女闲谈中提到过,你猜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刚入宫没到一年的小太监得罪了谁,怎么会在大半夜被人勒死了。’” 萧鸾玉咧了咧嘴角,笑道,“你看,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若不是你死得太蹊跷,我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万梦年缓缓垂下头,向她跪拜,“……公主,我只想活下去。” “那就收起你的胆怯和犹豫。”萧鸾玉拽起他的衣领,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当灾祸来临时,我们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扭转死局。只要挺过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去。” —————— 萧翎玉属于是病娇玩脱了,他恼怒于自己所脑补的“背叛”,想惩罚女主,没想到刚好被万梦年救了。 女主前世不是死于萧翎玉手中,可她注定只会恨他。 虽然病娇弟弟没了,但是咱萧姐还有很多选择! 第五章黑脸白脸 这两日萧鸾玉闭门不出,整日想着政变之事,本就已经焦头烂额。 如今脸上的红印子完全消退,贤妃更是闲来没事,逮着机会要找她的不痛快。 “绿荷跟我过去,你就在这把布娃娃绣好。” “好。”万梦年顺从地回应。 萧鸾玉看到他指尖上的几道血痕,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安乐宫正殿,萧鸾玉挺直身板跨过门槛,便被贤妃招呼过去。 “几日不见,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鸾玉见过贤妃娘娘。” “芳兰,你瞧瞧。”贤妃打趣说,“年轻就是好,染点风寒休息两天,又是一副红润可人的模样。” 芳兰没有应声,只是笑着。 萧鸾玉却觉得恶心透了。 贤妃三言两语透露出她的态度——她不仅知道萧鸾玉是怎么坠湖的,还把这件事用感染风寒一词糊弄了所有人。 即使萧鸾玉从未对贤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和寄托,她也不得不在对方频繁刻意的挑拨和讽刺下,滋生出暴躁、冷漠的性格。 看她这副开怀的笑容,再加上两人极为相似的凤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而不是水深火热的冤家。 要说冤家,真正让贤妃恨得牙痒痒的,莫过于她的母妃,成歌苧。 当初的情情爱爱早已分不清真假,人们只记得谁先进了宫,谁就是替代品;谁后入了宫,谁就是朱砂痣。 毕竟,男人爱的,永远是遥不可及的那一个。 没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说出来,只能将贤妃和成家的二小姐来回对比,好像只有把前者踩到尘土里,才能衬托出他爱而不得的柔情,而不是喜新厌旧、移情别恋的劣根性。 当年的成家手握兵权、人丁兴旺,自是不愿意将唯一的女儿送入宫中以色侍人。 只可惜,君王与权臣之间的博弈,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成家病急乱投医,急忙让那轿子抬着成歌苧跨过宫门,依然保不住一族的荣华富贵。 无人替成家喊冤,因为成家不冤。 但是所有人也知道,成家罪不至灭门。 四年来,这些消息零零碎碎传到萧鸾玉的耳朵里,她已经从震惊、愤怒,转变为麻木、憎恶。 这也正是贤妃想看到的。 曾经,萧鸾玉因着成歌苧的地位,以及聪敏伶俐的性格,讨得皇上欢心。 而她自己的儿子萧翎玉,连一句夸奖都求不来。 倘若萧鸾玉丧母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孩,贤妃倒也愿意装装样子。 如今,贤妃只能用明嘲暗讽来宣泄当年的愤怒,想尽办法将她那股惹眼的灵动打碎、让她沦为仇恨的木偶。 反正这萧家都不是善人,在身边养一只咬人的猫,闲来时逗弄两下,倒也能纾解这深宫积累的郁气。 贤妃如此想着,笑得愈发畅快,“鸾玉,你怎么不高兴了?” “娘娘说哪里的话,身子染了风寒,本就不爽利,更怕我开口说两句,就要把病气传给您了。”萧鸾玉不冷不淡地说。 她对上贤妃时,可不会花费太多心思伪装自己。 平日里对萧翎玉忍耐退让,是因为那小子会跟皇帝告状,少不了一些麻烦。 而贤妃要是敢告状,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只会让皇帝认为她教导无方。 “听起来,鸾玉倒是心心念念着本宫的安好。”贤妃敛了敛笑意,“我当你只知道吃里扒外,挂念几个虚无缥缈的人。” 这话听起来太过刺耳,但是萧鸾玉却捕捉到另一层含义,贤妃说的是玉佩的事?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选择以退为进,“娘娘言重了,如今我抬头见的是安乐宫的牌匾,低头走的是安乐宫的玉砖,何来挂念他人之说?” “你明白你的处境,那再好不过。”贤妃眉眼淡淡,把弄着手里的花绢,“至于那东西,就留给翎玉保管。它出现在你身上,总归会让皇上不喜。” “娘娘说的是。”萧鸾玉不想跟她犟,而是琢磨着她方才的话。 那玉佩上刻了一个“锦”字,让萧翎玉怀疑她和太子萧锦玉有牵扯。 可是在贤妃这里,那玉佩放在萧翎玉身上却是毫无问题的。 皇上不喜看到她和太子有牵扯,难道就乐意看到萧锦玉和萧翎玉之间兄友弟恭吗? 这肯定说不通。 太子和四皇子不仅是两位妃嫔站稳后宫的底气,也是两个权臣士族日后壮大的筹码。 这两个儿子走得近了,对于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贤妃怎会把太子说成“虚无缥缈的人”? 萧鸾玉满心思虑,走回自己的偏院用膳。 “公主,这是绣好的荷包。”万梦年将简陋的布娃娃摆在她面前,“这个娃娃恐怕还需要缝补一些线头。” “做得不错。”萧鸾玉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当是未时三刻了。” 估摸萧翎玉也快醒了,她可得找理由出去走一走。 “收拾好绣包,我们出去。”萧鸾玉吩咐了一句,走到前厅,“绿荷,快去和芳兰姑姑通报一声,厢房花瓶的杏花蔫了,我去御花园摘一些回来。” “啊?公主请等我通报回来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萧鸾玉嘴上如此敷衍着,转身招手催促万梦年,“你倒是快些。” “三公主。”殿外的绿莺急忙拦住她,“你还是先等等绿荷吧。” “我都说了我要去御花园,她等会走快些追上我就是了。”萧鸾玉瞥见万梦年跟过来了,直接指着远处说,“你看,绿荷这不就出来了?” 绿莺闻言回了头,立马被她推到一边,“哎!公主!” 萧鸾玉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绿莺赶紧抓着万梦年叮嘱了一句,“你可得看好公主,别让她惹事。” 万梦年连声应是。 午后的御花园略显燥热,萧鸾玉没有午睡的习惯,时常趁着这个时机溜出安乐宫,躲避萧翎玉的骚扰。 “公主请走屋檐下,免得被晒伤了。”万梦年低声提醒她。 “无妨,我先前说了要摘花,总不能空手回去。”萧鸾玉瞧了瞧,这御花园除了侍卫之外,也就只有她们两个,“先上假山看看。” 万梦年不明白她的主意怎么变来变去,只得急步跟着她登上假山的入月亭。 “青蜓点绛双双飞,翠柳迎风簌簌沉。”她念了亭台廊柱上的诗句,回头问他,“你可认得这两句?” “这是月桃诗人的《盛春赋》。” 萧鸾玉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再加上这入月亭,足足有五丈高,是整座皇宫里,仅次于角楼和妙音阁的建筑。 假山的南侧是青湖和赏芳亭,北侧是珍藏诸多名人字画的翰墨堂,再往北则是环绕整座皇宫的宫道和宫墙。 北玄门就在双目可及之处。 萧鸾玉盯着城墙上的巡卫,心里不知思量着什么。 “怎么一个人来这入月亭?”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萧鸾玉打了个激灵,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行了礼,“参见父皇……儿臣闲来无事,想一个人静静。” “鸾玉长大了也有了烦心事?” “比起父皇日理万机,儿臣的一点苦恼算不得什么。”萧鸾玉的话语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乖巧,果然惹得男人的几分怜爱。 “怕是鸾玉与朕一样,都想念你的母妃了吧。”萧锋宸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一如小时候那般,“她走得太决然,除了这入月亭,什么也没有给朕留下。” 萧鸾玉眼神微闪,虽然她看到廊柱上的诗句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确认了这件事。 “这亭子是父皇为了母妃建的?” “嗯。”萧锋宸淡淡应了声,“她素来喜欢登高远眺,朕便搜罗了奇石上百,命人堆迭成山,再砌上砖瓦,修建亭台。朕还知道她喜欢月桃的诗词,特意挑了最温情的一首,刻在廊柱上。” “此间万物自春色,与卿珊珊动京城。” “你读过这首《盛春赋》。” “儿臣偶尔练字时翻到过。” 萧锋宸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她的面容,“读诗、练字、登山,你与你母妃越来越像了。” “儿臣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要儿臣是什么样的,儿臣就会努力成为那个样子。” “朕只想你平安长大。” “普天之下,父皇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啊,还是那么聪明。” 萧鸾玉听到他的夸奖,如同害羞的鸟儿般低下头。 而萧锋宸则是屈指撩起她鬓边的碎发,仿若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亭台里静默片刻,萧锋宸余光瞥见御花园入口处的人影,“那是你的宫女?” 萧鸾玉依言看过去,正是绿荷。 可是御花园又不禁止宫女入内,绿荷怎么不进来,反倒站在入口处等着? “正是儿臣的侍女,约莫是有急事找我。” “快去吧。”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萧鸾玉转了个身,对着万梦年快速使眼色,“小年子,方才我摘的花束你放在哪了?” “放……放在西侧阶梯的石头缝里。” 假山有东西两侧阶梯,方才他们正是从西侧上来。 萧鸾玉边走边说,“那你记得把我的花带上,待会要插到花瓶里……” “喏。” 萧锋宸看着主仆俩从阶梯走下去,没过一会便被崎岖重迭的奇石遮挡了身形。 片刻后,万梦年又回头走了几步,满头大汗地在石头缝隙里找东西。 “你快些,这午后的太阳实在太热了。” “公主稍等,这花枝带刺扎手……奴才,奴才快不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等会追过来。” “奴才遵命。”万梦年如此应道,继续在石头缝里扒拉着什么东西,只不过,碍于奇石的遮挡,萧锋宸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他也没有心思盯着一个奴才的举动,转回身继续欣赏入月亭上的景色。 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万梦年立即松了一口气,大跨步从阶梯上跑下去。 “公主,您等等……”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萧锋宸再回头看时,他已经跑到了御花园的入口,正与绿荷交谈。 “主仆俩都是急性子的角色。”他冷不丁说了一句,抬手做了个手势。 许久后,东侧的阶梯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入月亭外,亦是恰好被奇石挡住了身躯。 “微臣参见皇上。” “此处就免礼了。” “方才你觉着,我那女儿如何?” “聪慧早熟。年纪虽小,但颇具心计、工于巧言。” “朕知道你识人准确,方才将你派去滨城,调查水兵之事。我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 躲在石洞里的萧鸾玉倏地绷紧心神,恨不得脑袋上长了四只耳朵,极为专注地倾听亭台上的对话。 —————— 梯子不太稳定,和验证码对抗了五个回合才发出来上一章ヽ(?_?;)ノ 第六章博弈的后手 “朕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萧锋晟? 萧鸾玉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心神更加紧张,将自己完全缩在狭小的石洞中。 “英亲王并未为难微臣,唯独几位管事对微臣颇有意见。不过,皇上料事如神,早已暗度陈仓。”黄忠喜从袖中拿出一迭信纸,弯腰送到他身侧,“这是线人传出的情报,请皇上过目。” 萧锋宸仔细看过一遍,冷笑道,“我胤朝近海,水兵为利。即使他藏得再好,也不是无缝的墙。” “皇上,微臣此行还有另外的收获。”黄忠喜顿了顿,将一支细小的竹筒交给他,“这是微臣在驿馆截获的密信,正是英亲王麾下寄送给护国大将军苏亭山。” “苏家也要掺和?”萧锋宸皱起眉头,拆开密信之后,脸色逐渐难看,“好一个护国大将军,他知情不报、以退为进,暗中抬高价码,这是把朕的国家护到了他的口袋里!” “请皇上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朕恨不得抓起这两人碎尸万段!” 入月亭上传来气急败坏的辱骂,只是碍于距离太远,御花园外的万梦年和绿荷并未听到。 “你还在发呆?”绿荷也快气坏了,“我找过万佛楼了,公主不在那里。” “可是三公主确实从北边的小路跑远了。”万梦年瞧了瞧入口处的侍卫,又指了另一个方向,“要不我们去北玄门附近看看?” “行吧。” 绿荷唉声叹气,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万梦年误导了。 守在御花园入口的侍卫更是茫然,不明白这两位为何总是在附近徘徊。 与此同时,被绿荷念念叨叨的萧鸾玉还躲在假山上,偷听着萧锋宸与兵部侍郎黄忠喜的对话。 “请皇上息怒,莫动肝火。” 黄忠喜劝了几句,萧锋宸才缓和了脸色。 “朕知道,七皇弟觊觎朕的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料到,苏家才是藏得最深的。” “请恕微臣直言,前有成家被满门抄斩,后有皇上设计削兵权,苏家若是想反,恐怕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如今英亲王练成水兵,已是箭在弦上,苏亭山并未跟风下注,或许怀揣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态。” “朕倒是觉得,苏亭山这个老家伙敢坐山观虎斗,不是没有底气,而是在等七皇弟抬高价码,给予他更大的好处。” 黄忠喜话锋一转,“那岂不是更好?” “怎么说?” “民间赌坊最常见的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正因为是最后的几两身家,才要等待最高的利率,希冀自己一掷功成、反败为胜。” 萧锋宸沉思片刻,认可了他的话,“这么说,苏家被削了兵权之后,倒也没有多少筹码了。” “皇上高见。” “那朕就引诱苏家孤注一掷。只要将这些逆臣贼子的野心全部激发出来、一举覆灭,朕的皇位至少能安稳十余年。”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当权者之间的博弈,既是紧张不安,又感到兴奋。 情报、谋臣、兵权,这些是她从未思考过的政治因素。 原来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外,早就是暗潮涌动的局面。 没有人会讨厌权力和地位,也没有人不觊觎万人之上的皇位。 萧鸾玉在心中琢磨,如果是她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她该如何处理这些不安分的臣子。 可惜,她的谋略尚且稚嫩,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入月亭上又传来声音。 “皇上是想演一出‘引鳖入瓮’?” “既然七皇弟这么想坐上龙椅,那就让他过过瘾。”萧锋宸遥望着皇宫之北的徽山,言语间颇为耐人寻味,“朕不介意……让六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再次上演。” 黄忠喜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连忙惊恐地低下头。 “到时候,还需爱卿再跑一趟。” “微臣定然万死不辞。”黄忠喜略带斟酌地问,“敢问皇上如何安排?” “皇后与朕相伴多年,贵为国母。太子勤恳好学,孝顺有加。” 意思就是……其他妃嫔、皇嗣都不管了?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萧锋宸冷声提醒,“做好你该做的,至于其他人,朕另有布置。” “微臣领命。” “退下吧。” 黄忠喜恭谨行礼,随后离开。 入月亭上清风依旧,御花园中春花艳艳。 萧锋宸独自站了许久,回想起点滴往事,怅然之情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快速退去。 “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霜衣,朕不曾后悔,永远也不会。” 萧鸾玉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原来他独处之时,也会想起母妃吗? 可是,一句“无心也无情”怎能掩盖了他的自私自利? 为了逼出乱臣,他不惜以整座皇宫施展空城计,置其他妃嫔皇嗣的安危于不顾。 嘴上念着成歌苧的字,心中早已算计好萧鸾玉的死。 母妃,若您泉下有知,可会诅咒他死期将至? 萧鸾玉压抑着胸口胀满的哀愁,耳尖听到石阶上的脚步,又往石洞深处缩了缩。 她躲藏的地方十分隐蔽,但萧锋宸若是停下来,俯身向下查看,便能发现她的身影。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脚步声消失了。 萧鸾玉看不见石阶上的人,只能凭借记忆判断萧锋宸的位置,不由得紧张地屏住呼吸。 “好久没去安乐宫看看了。” 头顶传来萧锋宸的自言自语,把萧鸾玉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捂住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三公主……您等等奴才……” 御花园外传来熟悉的呼喊,唤回萧鸾玉的几分理智。 万梦年! 他在演戏! 果不其然,萧锋宸眯了眯眼,看向御花园外。 只是这初春时节,树影绰绰,他只看到那个小太监跑远的背影。 “嗓门倒是挺大。”他收回目光,环视周围的奇石,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便抬脚继续走下石阶。 一步两步……那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仿佛取代了萧鸾玉的心跳声,让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最开始,她并未发现萧锋宸就在御花园中,还以为是父女之间恰好偶遇罢了。 若不是他以绿荷为借口,趁机指示她离开,她也不会察觉御花园守卫的异常——外人禁止入内,定然是有大人物下了命令,而这皇宫最大的莫过于身旁的萧锋宸。 假山地势崎岖、怪石嶙峋,本就是掩蔽耳目的好地方,再加上时近午后、日光毒辣,妃嫔皇嗣大多缩在宫殿里午睡,确实是个商议要事的好时机。 这几天,萧鸾玉焦头烂额,急于确认梦境中的政变之事。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只能临时起意,配合万梦年骗过萧锋宸和绿荷,躲藏于此,偷听两人的交谈。 可是一番思考下来,她仍是有些茫然。 英亲王即将发动政变是不假,但是萧锋宸分明交代黄忠喜要保住皇后和太子的命,为何太子在她的梦境中却是最早传来死讯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萧锋宸与黄忠喜的对话并未提及英亲王政变的具体时间,她该如何抓住机会、逃出这座金笼? 萧鸾玉的脑海中简直是一团乱麻,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躲藏了很久。 绿荷迟迟找不到她,若是惊动了贤妃,那便不是万梦年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 “三公主,公主……” 假山上响起万梦年的呼唤,萧鸾玉如梦初醒,抓着石洞的边缘往外钻,奈何自己蹲了太久,双腿发麻,像个狗崽子似地往前扑。 “公主小心——” 第七章暗潮涌动(玻璃心别点) “公主小心——” 万梦年更快一步抓住萧鸾玉的手臂,将她稳稳搀扶。 “公主小心些。” “不碍事。”萧鸾玉嘴上如此说着,却也郁闷地跺跺脚,缓解双腿的酸麻,“绿荷去哪了?” “御花园的守卫散了一些,我甩掉绿荷,便过来找您。” “真是麻烦,赶紧回去逮住她,免得她报给贤妃和芳兰。” 两人鬼鬼祟祟从东侧小路绕了一大圈回到安乐宫,恰好在半路被绿荷发现了。 于是,萧鸾玉难得耐着性子听完她的唠叨,稳住她的情绪。 “公主,下次您再耍人,奴婢就直接告诉贤妃娘娘了。” “绝对没有下次。”萧鸾玉从善如流。 绿荷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转头还想叮嘱万梦年,就被她打断了。 “我出了不少汗,绿荷,快帮我备一桶浴汤。” 绿荷气结,只得离开了。 萧鸾玉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裙衫,又整理一会发簪,再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吹凉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公主,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知道你紧张。”萧鸾玉喝了凉茶水,燥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心情舒畅多了,“瞧瞧你走下假山的时候,还没走几步,额头上都是汗水。” 万梦年语塞,当时萧锋宸就在亭台上盯着他,那可是皇上,谁能不紧张? “我问你些事。” “公主请讲。” “你的家乡在哪?” “青州泠台。” 萧鸾玉手里摩挲着茶杯的花纹,灵光一闪,“泠台是不是靠近滨城、临近东海?” 万梦年回答,“正是。” “倘若乘船从滨城顺着洺江而上,需要几日能够抵达京城?” “如今河水平缓,乘船逆流而上只需一日,上岸后再以车马代行,还需一日。” 萧鸾玉将茶杯狠狠放在桌上,好不容易舒畅些的情绪又被阴云笼罩。 “……时间真不多了。” 两天后,初春的天气暖和了很多,制衣局时常有宫仆进出,为主子们更换适宜的衣裳。 万梦年拎着绣包匆忙赶去,正好被认识他的小太监叫住。 “小林子,你来帮三公主换裙衫?” “天气热起来了,公主想穿些烟罗裙。”万梦年笑着回应。 “那你可得赶紧过去,现在烟罗料可抢手了,妃嫔们都争着要剪裁新衣裳。” “三公主每天都让我过来问,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他如此说着,迈步进了制衣局。 如他所料,今天依旧没有多余的烟罗。 “你明天再来看看吧。”管事的王嬷嬷摆摆手,让他回去。 “那我明天再来。”万梦年状若无奈,将绣包归还,“王嬷嬷,这是之前替三公主借走的绣包。” “放那吧,我忙着呢。”王嬷嬷指了桌角,示意他放在那里,又继续丈量桌上的布料。 过了一会,她准备缝线做底子了,便顺手拿起绣包,“……怪了,怎么少了两根长针?” 此时万梦年已经离开制衣局,脚步一扭,走向御膳房。 “刘掌勺,今个三公主想吃杏花酥。” “等一会等一会,你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过来。” “到了饭点,公主饿了就想吃甜点,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万梦年解释了一句,绕着灶台转一圈,将备好的食盒都看了一遍。 不同的主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大多会提前交代御膳房准备。 今天合欢宫的主子想吃雪花羹,那就把合欢宫的木牒摆在食盒上边,以防奴才们拿错了别人的饭菜。 这个时间点正是御膳房最忙的时候,灶台的空隙摆满了食盒和木牒,唯独少了……坤宁宫。 万梦年灵机一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把安乐宫的木牒碰掉在地上,“刘掌勺,您是不是少做了我们安乐宫的午膳?” “不可能,你再找找。” “当真是没看到,您给我指个大概的位置。” 刘掌勺指了他身后的灶台,“就在那,你看仔细咯。” 万梦年装模作样地拿起另一块木牒,“真没看到,这倒是有其他的食盒,叫什么坤……” “怎么会是坤宁宫?”刘掌勺拿着菜刀走过来,凑近了瞧,“你小子眼神不好使,这哪里是‘坤’字?” “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多少字。”万梦年尴尬地笑了笑,“那,那我们安乐宫的食盒在哪?” “奇了怪了,刚才是在这灶台上。”刘掌勺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安乐宫的木牒,“真是折腾人,好好的怎么会掉在地上?” “辛苦您了,我晚些再过来要杏花酥。” “知道知道,明天要吃什么早点说。” 刘掌勺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他赶走了,又看了一眼刚才的木牒,“这孩子眼神真不好,不读书识字,好歹也见过坤宁宫的牌匾,怎会把‘崇’字看成‘坤’字?” 他摇了摇头,并未深究其中的怪异。 午膳过后,安乐宫又恢复安静。 绿荷这几日严防死守,就怕萧鸾玉又偷溜出去了。 可是她没想到萧鸾玉倒是老实了,萧翎玉却不安分起来。 “四皇子殿下,您不午睡吗?” “你问什么问,我找皇姐有事。” “哎哎,四皇子……” “嘘——”萧翎玉做了噤声的手势,“你敢惊动别人,我就找借口把你送进浣衣局。” 绿荷不敢再说了,继续站在院外发呆。 萧翎玉顺利跑进萧鸾玉的卧房,她果然在等他。 “午膳的时候,你让小太监给我传话,我很快就溜出来找你了。”他瞧了瞧周围,她手上没有布娃娃,刚才传话的小太监也不在,“我的东西呢?” “稍安勿躁。”萧鸾玉笑了下,指着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来,“我的绣工不好,方才又发现一处布料没缝好,就让小年子拿着娃娃去制衣局,让王嬷嬷再补几针,不知四皇弟会不会介意等一会?” “等一会是几会,我没有太多的耐心。”萧翎玉嘟嘟囔囔,“别忘了,这是你向我赔礼道歉的布娃娃,要是太难看,我可不要。” “要不了多久的。”萧翎玉捂嘴轻笑,“话说回来,翎玉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久着呢,还有……三个月加十五——不对,三个月加十六天。” “到时候翎玉想吃什么甜点或者美味?” “我想吃翡翠糕、炸金酥、桃花鳜鱼……”萧翎玉觉得不对劲,瞥了她一眼,“皇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怕你等得无聊,所以跟你找一些话题说说。”萧鸾玉神色真诚,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古人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翎玉心里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便想在你生辰之时,为你做一份甜点。” 萧翎玉转了转眼珠子,心中感到奇怪,“那我之前对你不好么?你现在才想给我做甜点。” 萧鸾玉的笑意敛了敛,“你这话说的,先前你拿了我的玉佩,就知道惹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翎玉的面容已经浮现怒色,“我当皇姐是要真心待我好,原来还是为了要回玉佩。” “不说真心不真心,皇姐何时曾对你坏?” “你私自收藏太子的玉佩,不就是背叛我吗?” 什么背叛,真是荒唐。 萧鸾玉厌恶地皱了皱眉,“看来你的母妃没有告诉你玉佩到底是谁的。” “难道不是萧锦玉的?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对上这个巧合?” 又是相同的质问,而萧鸾玉依旧无法回答。 萧翎玉觉得自己被她耍了,站起身来俯视她,“看来皇姐并不是真心要向我认错,何必假情假意拉扯如此多的戏份?” 萧鸾玉不甘示弱地回怼道,“谁都可以说我假情假意,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他被她言语中的轻蔑刺激到,脸色极为难看,“你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早该如此了。”萧鸾玉亦是站起身,本该稚嫩的眉眼却露出刺人的锋芒,“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求我用真心待你?” “萧鸾玉,你敢……” “你偷了我的楷书课业交给太傅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强行拉着我逃课玩耍却反告状给贤妃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深夜趁我不备、差点将我害死,你可是真心待我?” 她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彻底爆发的火山,用这满腹的怨气和刺耳的事实将他淹没。 萧翎玉情不自禁地倒退半步,又提起一股豪横之势,“什么课业、什么告状,我根本没有做过,更别说推你下湖……” 他蓦地止住了声音,萧鸾玉根本没说过她是被人推下湖的,他怎么就嘴快说出来了。 “四皇弟真是可爱。”她笑了笑,转身摸了摸茶壶的壶盖,“茶水凉了,像青湖的湖水那般冰冷。” “你什么意思?” 萧翎玉直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 “意思就是……” 她的尾音拉长,引得萧翎玉绷紧心弦,正准备细听她的话语时,身后的少年猛地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拽倒在地上。 “额唔唔……唔唔……” 萧翎玉奋力挣扎,一时没能挣脱万梦年的钳制,萧鸾玉便打开茶壶,扯出湿透的布娃娃,用力按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茶水淌入他的口鼻中,呛得格外难受,可是万梦年的力气就足以压制他,更何况还有萧鸾玉死死捂住他的呼吸。 渐渐地,他的两眼开始翻白,双腿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 咳,应该没有人因为第一章的春梦就喜欢萧翎玉这个角色吧∑( ̄□ ̄) 本文小虐怡情,大部分都是甜的! 第八章宫廷乱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萧翎玉低声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闪过成歌苧的身影。 虽然母妃已经去世四年,甚至记忆中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但是萧鸾玉永远记得那个雪夜,半梦半醒时,听到她在殿中哀声低语。 ——“……萧家半是疯子,半是废物,只可惜我们低估了萧锋宸,所以我们错了,都错了……可是成家罪不至灭门啊……” 她听到母妃的哭泣,惊醒而起,摸黑走入正殿,却在冰凉的月光下,看到了自缢而亡的尸体。 “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生者又该如何自处?” 萧鸾玉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万梦年。 “三公主,公主?”他慌张地呼唤她的意识,终于让她清醒过来,“您害怕吗?” “……害怕……”萧鸾玉将目光看向萧翎玉的尸体,兀地笑了下,“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万梦年沉默了片刻,“还有谁……想杀你?” “快来了。”萧鸾玉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来,稚嫩的面容却露出决然的神情,“换下他的衣裳,再找一找我的玉佩在哪。” 万梦年压下心中惶恐的情绪,他有些后悔,也感到害怕。 “别怕,就算这是命运给我闹了一场笑话,事情败露后,我也不会让你替我去死。”萧鸾玉坐在凳子上,并未看他,说出的话却直指他的心窝,“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语毕,她拿出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像是在擦拭敌人留下的鲜血,又像是抹去内心的恐惧,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从容。 半个时辰后,梦境与现实交织,皇宫角楼上震响铜鼓,宣示着危险的来临。 贤妃在午睡中被惊动,一边整理碎发,一边让香兰出去探查情况,“平日里,只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时,皇宫才会擂鼓迎接,如今怎会闹出响动?” “只希望不是什么坏事。” 芳兰帮她穿好外衫,盘起发髻后,香兰才匆忙赶回来。 “娘娘……”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贤妃扶了扶头上的金钗,“若是有什么大事,皇上肯定……” “亲王谋反了!”香兰喘了喘气,又说,“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你说什么!”贤妃拍案而起,旁边的芳兰亦是不可置信。 “角楼擂鼓,叛军集结,正在轰撞宫门!” “皇上在哪?” “奴婢不知……” 贤妃脸色大变,如此大的动静,她在后宫都被惊醒,更何况是歇息在乾清殿的萧锋宸。 难道他出了意外?还是他又要算计什么? “你快叫醒雅兰和翎玉。芳兰,你先去乾清殿附近打探,若是叛军已经撞开宫门,立马跑回来禀报。” 两人离开后,贤妃坐在梳妆镜前思考着可能发生的变故。 英亲王萧锋晟是先皇的第七子,与当今皇上相差十岁,同样野心勃勃。 当年皇位之争热火朝天时,萧锋晟年纪尚小、母族势弱,只能投靠萧锋宸,助他登基。 萧锋宸坐稳皇位后,着手布局、削弱兵权,迟早要削到萧锋晟的头上,而他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觊觎之意。 可是,萧锋宸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们母子俩瞒在鼓里,差点让她在午睡的美梦中沦为阶下囚! 贤妃胸中愤恨难泄,起身扫落桌上的妆奁、铜镜,在殿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噪声。 “娘娘!”雅兰被叫醒之后,很快赶过来,“我们赶快逃吧!叛军从南门攻入,北玄门或许还能走……” “北玄门必然能走,因为守卫被重点安插在了那里,他就是要叛军攻入皇宫。”贤妃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心中悲凉,“若我猜得不错,坤宁宫今日格外安静,他和那个女人早就溜出去看戏了!” 雅兰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劝说道,“咱们还是先保命要紧,贵重首饰要不要藏起来?” “那些物件不过锦上添花,丢了就丢了。现在京城必定一片混乱,他既然没有提前带我们走,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保护的人手,先找一找防身的东西,带一些锋利的金簪、玉钗。” 贤妃如此说着,雅兰立即去做准备。 此时香兰也赶了回来,依然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四皇子……四皇子不在偏殿……” “他去哪了!再叫几个人,快去其他地方找!” 贤妃坐不住了,可是她又无能为力。 她素来知道萧翎玉喜欢溜出去玩耍,安乐宫的宫女太监偶尔见到也不敢拦下。 这偌大的皇宫即将陷入叛军的手里,她该如何寻找自己的孩子? “娘娘,东西收拾好了。”雅兰拾掇了一袋物件,甚至还有两把匕首和蒙汗药。 匕首是镶了金玉的玩物,蒙汗药则是贤妃曾经头痛难忍,找御医配的止痛药。 雅兰琢磨着若是将药粉泡化,用匕首浸泡,或许危急之时也能顶用。 “本宫,本宫再等等香兰……” 话音刚落,芳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主子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乾清殿空无一人,太子,太子被叛军挟为人质,但是叛军刚破开宫门,就把太子杀了!” “什么!太子死了!” 贤妃又惊又惧,她想要延续荣华富贵,迟早都要除掉太子。 但是,她绝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惨死于皇宫。 眼下叛军攻入,她的孩子还未找到,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另外,她还发现一个问题。 “他对皇后冷心冷情,尚且在紧要关头提前将她带走,不可能丢下萧锦玉不管。”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特意派兵劫走太子?” 此话一出,贤妃的心弦愈发绷紧。 “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再喂下蒙汗药。叛军冲入皇宫,必然会直奔安乐宫,正好用她的命,为我们争取片刻逃离时间。” 雅兰连忙应是,拿了一包蒙汗药和茶壶跑向偏院。 “芳兰,叫上几个手脚利索的奴才,我们先赶去北玄门。” 偏院的安静被打破了。 先前绿荷听到香兰呼唤萧翎玉,便将她带到卧房里大致搜寻了一番,依然找不到萧翎玉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在哪?” “翎玉已经……”萧鸾玉忽然捂住嘴,仿佛自己说错了话,“他没来过我这。” “你在撒谎!”香兰瞪大眼睛,“四皇子进来时,恰好被绿荷看到了。你老实交代,现在他在哪!” 萧鸾玉见事情败露,面带惶恐,“方才翎玉来找我玩,我犯了困意便让他离开,但是他想溜去御花园,不能让绿荷再看到,所以……所以我就故意叫绿荷进来帮我梳发,实则让翎玉趁机溜出去了。” 香兰看向绿荷,“真是如此?” 绿荷赶忙求饶,“姑姑明鉴,奴婢当时不疑有他,进了卧房给三公主梳发时,没看到……没看到四皇子,我还以为是他故意躲藏……” “真是蠢奴才!”香兰低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起来吧,怪我连累了你。”萧鸾玉如此说着,脸上浮现些许歉意,“我猜宫中定然要出什么大事,所以贤妃娘娘才会急着找四皇弟。你不如跟着香兰姑姑找一找,事后还能少挨些板子。” 绿荷觉得有道理,可她还是担心萧鸾玉也会溜出去,“那您可千万别再惹事,我去叫绿莺过来……” “你快去吧,看香兰姑姑这架势,我怎会在这时犯错、触她的霉头?” 萧鸾玉摆摆手,催促她赶紧走。 她猜得不错的话,现在香兰正四处招呼人出去寻找萧翎玉,哪还有什么绿莺、红莺留下来看管自己。 前脚绿荷悻悻离去,后脚雅兰便提着茶壶进来。 “今儿我的卧房中真是热闹。”萧鸾玉仍然平静地坐着,仿佛她浑然不知外面有多么混乱。 “你还在装什么?”雅兰把茶壶重重放在桌上,见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若不是娘娘另有安排,我真想把你这般虚伪精明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萧鸾玉已经不会因为这种放肆无礼的话而感到羞辱,反倒是戏谑地看着她,“这世道当真是奇怪。我失了宠、没了娘,我忍气吞声、任由你这等奴才蹬鼻子上脸,结果还是我的错。” 雅兰又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她瞧着她那极为熟悉的眉眼,往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成歌苧入宫六年,贤妃被当成笑话冷落了六年。 就连四皇子的诞生,都没能挽回皇帝的几分情意。 那个女人平日装作淡然疏离、不争不抢,背地里何尝不是一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架子? 人们闻着恩宠的势头,跪在她脚边捧着她的好,无人在意安乐宫里,差点难产而死的贤妃、嗷嗷待哺的四皇子。 皇上喜欢成歌苧的姿色,贤妃亦是沉鱼落雁;皇上喜欢皇子,贤妃也能生。 怎地皇上就不肯多看贤妃几眼? 雅兰想不明白,只得将这些缘由推给成歌苧的伪装,必然是那个女人的假面假意欺骗了众人、勾住了皇上的心。 “贱人犯下的错,由你来承担……这是你应得的!”雅兰大声呵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 但是萧鸾玉早已知悉她的目的,动作更快地抄起桌上的茶壶,扔向她的面门,再趁着她抬手格挡之时,奋力将她撞退一步,而蓄力已久的万梦年亦是攥紧银针,果断上前,将针尖刺入她的脖子。 “你——”雅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万分惊骇地捂着伤口,余光看见身后的万梦年,瞬间明白了一切。 刺入的针尖仿佛在她的气管上穿了一个洞,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不断溢出鲜红的血珠,挥散温热的生命。 直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雅兰的脸上依旧是扭曲的憎恨,可是她连一句诅咒都说不出来,如同这座宫殿里埋葬的无数尸骨,死得悄无声息。 —————— 女主自带嘴毒属性,被人惹了就会炸毛(′?`)? 第九章逃离囚笼 第一次动手杀人不过是两刻钟前的事,萧鸾玉这一次却显得无比的平和。 不过,她心中并未感到释然,因为叛军已经攻入皇宫,稍有不慎,她依然面临性命之忧。 她前世的生命在今日结束,而她的今生从此刻开始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转头看向万梦年,他的手上沾染了鲜血,还在难以抑制地颤抖。 “别愣着了。”萧鸾玉低声呵斥道。 “公主……” “我的命对贤妃来说有利用价值,所以她在逃走前必然会再过来查看雅兰是否成功将我控制。这是我们逃离的机会,还是说,你想留在这宫里等死?” 万梦年默然。 今天动手前,萧鸾玉已经向他解释了英亲王政变之事,再加上坤宁宫的异常和角楼的鼓声,他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若不是三公主将他留在身边,他早就被四皇子找个借口埋在乱葬岗了,如今她谋划出一条生路,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万梦年对上萧鸾玉的眼神,将袖中的玉佩交给她。 萧鸾玉接过玉佩,“抓紧时间。” “好。”万梦年继续行动,从床底拖出萧翎玉的尸体,简单整理了尸体穿着的颜色相似的裙装,扯下男式发簪,又将银针塞进他的手心,摆在雅兰的尸体旁,伪装成两人互相扭打、同归于尽的场面。 萧鸾玉则是走到屏风后,摘下自己的发饰,换上万梦年备用的太监服。 待到她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布置好了两具尸体的假象。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刮花了萧翎玉的脸,这样即使是贤妃亲自过来,也不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萧鸾玉暗赞他的谨慎,“先躲起来。” 安乐宫正殿,香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正好遇上即将离去的贤妃。 “娘娘,没有多少时间了,叛军已经从乾清殿那边过来了!” “翎玉在哪?” “奴婢没有看到四皇子……” 贤妃倏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片刻后,芳兰从偏院赶回到她身边,“娘娘,萧鸾玉被雅兰掐死了。” “雅兰办事总是那么鲁莽,她人呢?” “……也死了。”芳兰咽了咽口水,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被绣针刺入了咽喉,已经没气了。” 她们几个都知道萧鸾玉最近要绣新荷包,甭管是真心向萧翎玉道歉,还是另有花花心肠,绣针这东西出现在三公主手里倒不是奇怪的事。 贤妃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了,既然没能利用萧鸾玉的最后一点价值,又找不到萧翎玉,她们只能先逃路保命。 “从后门走。” 贤妃一行人急步离开安乐宫。 如今宫里到处都是慌乱奔走的奴才,还有些脑袋机灵的妃嫔,同样往北玄门赶去。 贤妃生了孩子之后身子有损,出门三步都要轿子抬,何曾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地跑路。 即使如此,她还是万分不安地东张西望,期盼着能够看到萧翎玉的身影。 “娘娘别看了,小心脚下。”芳兰忍不住劝说道,“说不定皇上在撤离时看到了在外玩耍的四皇子,大发慈悲将他带走了。” 贤妃收回了目光,在香兰的搀扶下费力地往前跑。 许久后,北玄门近在眼前,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缓了一口气。 “他最好真的保下了翎玉,否则……” 贤妃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入宫之后,也有过一段恩宠,也幻想过长久的爱情,可是这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与她血脉相连的萧翎玉带给她些许慰藉。 更何况,太子已死,萧翎玉就是最年长的皇子。 只要熬过叛乱的这段困境,只要她的孩子活下来,她的余生又有了更多的希望。 北玄门畅通无阻,宫门外亦是来往混乱的行人。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踏出这座皇宫……” “娘娘,快走吧。虽然还有禁卫军在抵抗,但是叛军迟早会完全包围这里。” 贤妃花容苍白,显然是体力不支了。 “您站稳,我来背您。” 芳兰蹲下来时,贤妃忽然愣了一下,指着远处的几个小太监说,“翎玉……那不是翎玉吗?” “那怎么会是四皇子?”香兰着急也无可奈何,半是搀扶、半是拉扯,让她趴在芳兰的后背,“咱们快走,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厢芳兰背着贤妃急忙离开了皇宫,而萧鸾玉则是跑了好一会,方才停下来喘口气。 “您坚持得住吗?”万梦年也停了下来,想帮她擦汗,看到她脸上刻意涂抹的泥土,又收回了手。 “出了宫……不用说敬语。”萧鸾玉缓了一会,终于接上了气,“禁卫军绝不止北玄门上的那些人,说不定大部分都混入了京城的街巷,随时准备把英亲王的动静传给萧锋宸。” “那我们一时半会恐怕出不了城。” “先去坊市找当铺。”萧鸾玉捏了捏袖袋里的东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俩小孩可不能流落街头。” 万梦年被她的话逗笑了,今天发生如此多的变故,皆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见过她狠厉果敢的模样,也见过她急躁郁闷的模样,也不知她离开了皇宫、脱离了公主的枷锁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傻笑?等会就把你扔在大街上。”萧鸾玉不懂他的脑袋在想什么,直接拉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跑。 然而,也不知是两人身上的太监服饰太显眼,还是因为两位少年鬼鬼祟祟太奇怪,萧鸾玉和万梦年还没接近坊市,便在半路上被叛军士兵喊住。 “那两个小家伙,跑什么跑,过来搜身。” 萧鸾玉脚步都没停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俩腌臜玩意!给我追!”领头的士兵骂了一声,带队冲过来。 万梦年见势不妙,连忙扯着萧鸾玉躲入巷道中。 最难搞的情况出现了,叛军认出了太监的服饰,绝对会将他们抓回去,而他们两个并不了解京城街巷的路线,逃入巷道也不算安全,反倒可能会迷路。 “跑哪去了,怎么比兔子还快?” “说不定是藏起来了。” 巷道尽头的干柴堆后,万梦年蹲着身子,平复呼吸,右脚稍稍抬起,手指探入鞋垫中,取出细长的绣针—— 萧鸾玉每日更换的衣物都要送去浣衣局,藏不了致命的凶器,于是她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关键时刻能够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回到眼前,碍于柴堆的遮挡,萧鸾玉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巷道岔口有人来回走动,并不知道具体人数,因此,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是死胡同,肯定是往东边去了。” “里边的那堆东西看过没?” “刚才没注意。” “那我去看看。”有位士兵独自走向柴堆,脚步逐渐放缓,手中长枪对准前方,分明是察觉到什么,“好像……这没有人……” 萧鸾玉暗道不妙,抓住万梦年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字——“杀。” 两人同时跳出柴堆,萧鸾玉的眉心刚好对上锋利的枪尖,所幸她反应很快,侧身堪堪躲过,再以双手抓住枪杆。 尽管她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成年男子,只要稍微牵制一瞬间,万梦年就得了机会,将对方扑倒在地,再借着身体坠落的力量,将右手的绣针狠狠刺入他的喉管。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动静也惊动了分散在其他巷道的士兵,纷纷朝着此处包围。 更有人已经弯弓搭箭,飞羽惊鸿,直指万梦年。 “快躲开!” 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一步,箭矢瞬间穿透了万梦年的锁骨。 剧痛之中,他踉跄跌倒,而萧鸾玉更是惊慌失措。 “你这个傻子,你怎么没躲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出现这般慌乱的神情,蓦地笑了一下,“公主,都怪我没用,恐怕我的命就到这了……” “别说废话!就算给他们抓回去又如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萧鸾玉急忙打断他的话,转身面对包围而来的士兵,“你们最好别动我,我对英亲王大有用处。” “两个小太监也有什么用处?我们王爷又不好这一口。” 他们面带嘲弄地看着她,倒是发觉了一点异常。 “头儿,还真别说,这阉人长得娘里娘气,反正早早割了那东西,再学点……讨好爷们的技巧,说不定……” 士兵们都放肆地笑起来,怂恿领头把她收了。 萧鸾玉咬了咬牙,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尘土。 虽然这样看起来依然很狼狈,但是至少能让人认出五官特征。 “小阉人急了,恨不得让我们看个够。” “我就喜欢主动的……” 有人恶劣地逗弄她,也有人注意到受伤的万梦年。 “头儿,这另一个怎么处理?” “别动他!”萧鸾玉厉声呵斥,再看向领头的人,“你们好歹也见过几眼英亲王的模样,难道连他的侄子都认不出来吗?” “侄子?”领头的士兵上前攥住她的下巴,仔细瞧了会,“你是……四皇子?” 萧鸾玉被他冒犯的动作气得不行,不肯开口应答,但是拂去尘土之后的面容,确实与英亲王有三四分相似。 “头儿,看来四皇子还挺机灵,知道换一身衣服逃出来。” “那我们岂不是立大功了?我们抓的可是当今四皇子!” “还说什么当今,要说先皇的四皇子。” 领头人松开了萧鸾玉,抬手示意,“行了,先带过去给王……”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支箭矢从身后破空而来,当即穿透他的后脑勺,从他的嘴里露出半截,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木滴落在萧鸾玉的脚边。 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而这些叛军士兵亦是惊恐地发现,他们已经被另一批人马包围了。 “你们是谁!英亲王天命加身,你们敢在这个时候与王爷作对?” 他们明知凶多吉少,也要搬出英亲王试探一番。 可是红鬃马上的少年不惧反笑,张扬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响,“你们不配知道我是谁,全部杀了便是!” 双方的交战一触即发,萧鸾玉连忙扶着万梦年躲避到角落。 随着叛军士兵接连被杀,尸体错落、兵戈乱舞,鲜血几乎将巷子地面染红。 仅剩的叛军向后退缩,逐渐靠近萧鸾玉的位置。 她绷紧神经,从袖袋中拿出金钗,准备应对殊死一搏。 但是,她预料中的危险并未来临,只要是靠近她的敌人皆是身中利箭,倒在她的脚边。 最终,这条巷道恢复寂静,红鬃马踏过粘稠的血液,来到萧鸾玉的面前。 她收拢心中杂乱的思绪,抬眼与他对视,“你是谁?” 少年放下长弓,依旧是张扬桀骜的笑容。 “在下护国大将军之子,苏鸣渊。” —————— 第二个男主出现! 下章放番外给大家解解馋! 番外朕的家犬(微H) “铁马金戈铄鼓寒,枪穿睚眦箭破蛟。” 苏鸣渊从身后拥住她,下颚的胡茬恰好抵在她的鬓边轻轻磨蹭,勾动她细微的知觉。 他垂眸看她所画的水墨,认出了画中的两名少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穿着阉人的衣服。” “嗯。”萧鸾玉淡淡应了声,拿起印玺在诗句之下压盖自己的印记。 “那时候我带着卫队路过街巷,听到的就是你自称四皇子的那一句话,我便想,这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他用鼻尖细细闻嗅她的体香,“现在想来果真没错,你是天底下最香的馅饼。” 他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些胡话。 萧鸾玉放下印玺,曲臂给他一肘子痛击。 “嘶——”苏鸣渊吃痛揉了揉自己的侧腰,将她抱得更紧,“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她并未理会他语气中的委屈,慢条斯理地整理画卷。 “你可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说来听听。” “当时,我和梦年躲在巷子的角落,叛军被你们杀了大半,渐渐退到我的面前。你适时拉满弓弦,一箭射死了最靠近我的那个叛军。” 萧鸾玉在他的怀里转过身,仰起清丽如仙的面容,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的每一支箭矢都为我杀死了一个敌人。” “这是我该做的。”苏鸣渊只觉得她有股隐秘的力量在吸引他,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我当时在想,你这样的人,必须为我所用。” 她主动找到他的双手,与之十指交握。 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着,感受着彼此炽热的温度。 “我要你成为我的剑,我要你守护我生生世世,杀尽我此生所有的敌人。我要你做我最凶悍的狗,将敌人的头颅为我衔来,堆砌成我帝位的宝座。” 她每说一句,他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如同濒死的旅人,在她的脸上胡乱索取救命仙药,最后,他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唇角,仿佛只有尝到她一丝丝香甜,他才得以苟延残喘。 “现在你得到了一切,包括我。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的陛下。” “我需要你,现在就要。” 说罢,她张开朱唇将他的舌尖含住,他便像是松开了口枷的野兽,疯狂掠夺她嘴里的蜜液,如同占领圣地般,扫过她的唇齿之间,留下自己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他的阳物硬到了极限,抵在她的下腹颤动着,宣示着他对她浓郁到极限的欲望。 可是他的双手在触碰到她腰带的瞬间,又艰难地停住了。 “陛下,陛下……”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流下豆大的汗滴,“陛下,我可以吗?” 自从那一次伤害她之后,他再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放肆自己的性欲。 他想要她想得快发疯了,但他更怕她恨他、抛弃他。 他本是张扬跋扈的豺狼,终究被她驯服成乖顺听话的家犬。 “朕命令你,取悦我。” —————— 咳,不是我卡肉,番外是主角成长之后的日常,性格和现在不太一样,怕你们连着读感觉太割裂了。 (∩^o^)?━━━━━☆?.*?? 第十章苏家父子 京西大营,卫兵快马加鞭,将京中急报送入营帐。 “英亲王从南城门畅通无阻地进入京城,看来承义将军府早就签下了投名状。” “京东大营有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叛军直捣皇宫的时候,明威大将军还在睡梦中。英亲王倒是没有妄动那个老家伙,不过,迟早要他出来站队,为朝廷武官做个表率。” “北营的赵充也没有消息。” “那家伙估计要吓尿裤子了,不就三十出头的武状元,抓了几个山匪,估计没见过这阵仗,也不知道怎么封的……” 营帐里的将士左右议论着刚传回来的消息,端坐主座的苏亭山却是浓眉深锁,思绪早已飘到了远处。 如今最急切的问题不是谁会投入英亲王的阵营,而是萧锋宸到底躲到了何处。 难道他就这么放弃皇城了?绝不可能。 苏亭山提前得知了英亲王的政变意向,却不敢轻易将全部身家押给萧锋晟,就是因为他深知萧锋宸此人的狠厉。 或者说,萧家就没几个吃白饭的。 上一个低估萧锋宸的老家伙,已经赔了女儿又被灭门了。 “眼下我们要搞清楚,皇上什么时候离开皇宫的,以及他怎么离开,去了哪里。” “你这话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藏起来,我们哪有什么办法。将军已经派了几批人手,用以探查皇上的动向,结果不还是屁用莫得。” “会不会是英亲王捕蝉,皇上在后?” “不用你说,若不是将军察觉到其中蹊跷,怎会将我们聚集在此商议?” 他们讨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不是他们有什么谋逆之心。 这兵变之事本就太过突然,英亲王私养数千军队,再加上南营叛变,萧锋晟手里的人马完全可以轻易地扫平任何一个京卫大营。 最重要的是,皇宫传来了萧锋宸下落不明的消息。 既然皇上不在,他们只能听苏亭山的命令行事,一是派出部分人马保证西城门仍在掌控中,二是安排数个卫队搜寻皇上的踪迹,顺带维持京城秩序。 可是,这也不过临时之计。 虽然英亲王不会屠戮百姓,但他很快就会从文武百官下手。 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软骨头最多撑半天,就会臣服于英亲王的强硬。 届时,萧锋晟就该腾出手来收拾这些盘踞京郊的兵营了。 顺昌逆亡,千古不变的道理。 正是因为明白如今是个关键的节点,他们才试图绞尽脑汁、商讨一个万全之策。 商量不出来,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苏亭山,以他为主心骨。 “只能等,总有一个最先忍不住。”苏亭山抚了抚褶皱的眉心,沉声说,“最近先不要触了英亲王的霉头,若叛军围攻西城门,就把控制权让给他们;若他派人来西营劝降,就给他上罪名,大斥其逆、广布民间。” 那就是要给英亲王定谋逆之罪了? 可是,万一英亲王真就坐稳了龙椅,将萧锋宸钉在先皇的牌位上,那他们岂不是第一个受到清算的罪人? 有人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得到不少附和声,但也有人驳斥他的懦弱。 眼看营帐又要吵闹起来,苏亭山抬手示意安静。 “不必争论这些,有些人的妻女家眷尚在京城,心怀顾虑实属人之常情。当然,我也知道你们都是铁骨铮铮、悍不畏死的男子汉,但是我们要死,就死在最激烈的战场上,而不是这权力交织的京城。” “权臣之争、皇家内斗,我们毫无插手的办法,然而,你们真的愿意为了这口头上的忠诚而甘愿让自己成为陪葬品吗?我们忠于这国家,守卫的是国土,保护的是百姓。” “如果皇上仍不出面声讨反贼,眼睁睁看着我们这西营的三千兵卒葬身京郊,史书只会一笔带过。所以,若英亲王派兵围剿西营,我们能撤则撤、不撤就归顺服从。” 苏亭山这话绕了一圈,快把这些直肠子的将士绕晕了。 不是说要斥责英亲王吗?怎么就归顺服从了?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营帐外的萧鸾玉却是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好一番忠国不忠君、好一句人之常情,明明是个墙头草,竟然能说得如此慷慨激昂。 “将军,苏少爷押送两个太监回到营地,说是有要事禀报。” “传进来。” 萧鸾玉和万梦年被推着走入帐中,众人转头打量了一番,只见前者戴了黑面巾、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后者五官青涩、平平无奇,不知有何说法。 别人没认出来,苏亭山却在萧鸾玉的眉眼间瞧出了几分熟悉的韵味。 当年成家二小姐才名远扬,而他与成云开同僚一场,就曾见过成歌苧如花般绽放的美貌。 即使他无心于美色,也不得不承认,成家二小姐的气质当真是极好。 眉若春柳、眼如清潭,谈吐雅致、不骄不躁,兰质蕙心,莫若如是。 苏亭山思及此,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当营帐中冷清了下来,萧鸾玉自觉摘下面巾,苏亭山倒也不惊讶了。 “四皇子殿下,您怎会在宫外?” 苏鸣渊挑了挑眉,对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瞬。 萧鸾玉没有错过苏亭山细微的表情变化,再联想到成家当年的权势,苏家对成歌苧必然不算陌生。 “苏将军见了我这身装扮,也能猜到我为何会在宫外。”她顿了顿,语调上扬,“将军可是好奇我为何能在这变乱中避开父皇和贤妃、私自逃出皇宫?” 她没有否认四皇子的称呼,却直呼贤妃的位份,其实也算是不打自招了。毕竟自己的伪装太简陋了,对于苏家父子而言,只是一层可有可无的薄纸。 苏亭山心中来了点兴致,对她的印象快速从成歌苧之女,转换为她本人。 “愿闻其详。” “两天前,父皇曾在御花园秘密召见黄忠喜。”萧鸾玉只听到萧锋宸如此称呼那人的姓名,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官职,但苏亭山一听便知道其中原委。 工部侍郎黄忠喜……这家伙不是前去青州滨城考察官营盐场吗? “你继续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像是在讯问下属,连忙露出歉意的笑,“您看我这老家伙记性差,鸣渊,你这小年轻怎么也不懂事了,怎能让四皇子殿下站了那么久?” 苏鸣渊嘴角一抽,做了请坐的手势,“殿下,请入座。” 萧鸾玉依言坐下后,他又打量了一遍万梦年,确定他不是皇家的人。 “让他坐下。”她说,“他是我的人,救过我。” 苏鸣渊扬起眉尾,看向万梦年,而对方亦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已过十六岁生辰,比两人高了一大截,更别说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格外血腥,但是这两人对他毫不在意,仿佛是来朋友家做客般,该说就说、想坐就坐。 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公主,另一个是不知真假的太监,看样子还成了生死之交,真有意思。 苏鸣渊舔了舔虎牙,站到角落里。 “殿下,您说两天前便见到皇上与黄大人商谈要事,可黄大人分明是前日才回朝复命,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知道前朝如何,在此之前,我连黄忠喜此人是谁都不清楚,但我不仅见到了父皇与他交谈,还听到了他们说话的三言两语。” “殿下可否告知一二?” “英亲王屯兵滨城,意图谋反,同时还向权臣递出橄榄枝、许下从龙之功。”萧鸾玉斟酌词句,有些话只能说一半,对她才是最有利的,“我想,父皇定然会借助黄大人带回来的消息,提前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兵变。” 她不能直接说萧锋宸截取了英亲王与苏家的密报,也不能肯定地表达萧锋宸布局了一手瓮中捉鳖的戏码。 前者可能会让苏家倒向英亲王,后者则是会让他们对萧锋宸保持表面的绝对忠诚。 如果她同时明确地表述这两个信息,又会刺激苏家极快地表态站队。 不管他们最终选择萧锋宸还是萧锋晟,对于萧鸾玉来说,都不是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她要的是苏家保持这种墙头草的状态,她才能间接参与到这场博弈中。 所以,她只能含糊其辞、点到即止。 苏亭山是个聪明人,即使他对自己所说的情报保持质疑,也会将她留在军营,留待后用。 “这么说来,皇上早有安排,那么殿下为何要忤逆圣意、独自逃走?” “父皇的安排里没有我。”萧鸾玉平静地说出令人难过的事实,“将军思虑周全,在京城布置了人手,想必也发现了不少妃嫔、宫仆慌张逃窜的身影。我不过是比较幸运的那个,遇到了苏小将军。” 语毕,她还特意看了苏鸣渊,目露感激地点头。 他对她的动作表示满意,不像个鼻孔朝天的皇家人,也不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虽然在此之前他与她从未见过,但是她在面对叛军包围时的行为决策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能够得到殿下的赏识,是犬子的福气。” 苏亭山客套地笑了笑,“不知殿下可愿屈尊暂住西营?如今英亲王大军镇压京城,微臣以皇上的安危为重,已经派出全部人手搜寻皇上的下落,待事情出现转机,微臣必然护送您回到皇上身边。” 真是睁眼说瞎话,萧鸾玉想,虽然现在的西营一派寂静,但是她进帐前分明听到十几名将领在此议论得热火朝天。 既然将领一个没动,难道是兵卒们自己组队出去溜达找人了? 萧鸾玉在心中已经将苏亭山打上了“老狐狸”的标签,嘴上依旧温和有礼。 “苏将军有心了,我暂且在此住下,望将军多多包涵。” “这是臣下应当做的。”苏亭山颔首,看向苏鸣渊,“还不快带殿下去洗漱更衣。” “殿下请跟我来。” 苏鸣渊将她和万梦年带到营地的角落,周围的营帐不过寥寥数人。 帐中的布置简陋潦草,只有六张草席垫在木架子上,连毛毡都是落满了灰。 “西营只有这处是空置的,还请殿下委屈几日。”苏鸣渊随手拎起毛毡抖了抖,自己都被呛了一下。 萧鸾玉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劳烦苏小将军替我传浴汤。” “传什么?” “浴汤。” 苏鸣渊想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浴汤就是洗澡水。 可是军营哪还用传什么浴汤,不都是大老爷们光溜溜一块洗吗? 他转念一想,莫名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我们这没有浴桶,大家都是去浴房里,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浇。殿下可是要我带您过去?” 萧鸾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跟苏亭山在那磨叽半天,确实没想过自己留在军营会带来许多不便利的问题。 更可恶的是,苏家父子分明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一个懒得说,另一个还用来调侃她。 眼下他们所在的营帐偏僻安静,倒也不担心其他人听到了。 萧鸾玉鼓起腮帮子,浮现女儿态的稚气,“若我还想让苏小将军替我准备几套女儿家的襦裙,不知你能否办到?” 她终于不装了,他像是成功逗了小猫炸毛般得意洋洋。 “殿下有这癖好,在下只得义无反顾,再次驾马冲入京城,抢几件襦裙回来了。” 他的话着实够欠,就连万梦年都露出奇怪的眼神,这就是武将之子? “苏鸣渊!” “草民在。” “没有浴桶就拿个锅来,我死也不去浴房!” “殿下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的一切要求,草民马上办好。” 苏鸣渊笑得欠揍,掀开帘帐走了。 在他转身之后,萧鸾玉的脸色迅速冷淡下来,刚才恼羞成怒的憨态仿佛从未出现。 万梦年并未看到她的神情变化,满门心思琢磨着等会怎么给她准备洗浴——用什么东西挡住,还是他老实站外边防风? 可萧鸾玉不在意这些吃住起居的粗糙,她在安乐宫本就是不受待见、得过且过的日子,内心的磨炼让她对外界环境有了更多的耐性。 她如今想的是,如何让自己成为筹码、被苏家父子牢牢抓在手上。 “梦年。”她忽然唤了他的名字,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我在。” “我们又进了另一座牢笼。” 第十一章险棋 自由,当真是奢侈。 或许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得到自由,要么是逍遥山野的旅人,要么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是觊觎天子之位的人数不胜数。 从萧锋宸和黄忠喜的对话中,萧鸾玉已经知道苏亭山并非平庸老实之辈,只是碍于局势不明,苏家不敢轻易下注罢了。 既然有欲望,那就有破绽。 温热的水珠缓缓流过稚嫩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麻布擦去,留下浅浅的红痕。 萧鸾玉穿好衣服,披散着长发,从毛毡后走出来。 站在帘帐外的万梦年听到动静,出声询问,“殿下,您穿戴好了吗?” “进来。”萧鸾玉坐在草席上,抬眼打量他所穿的常服,“苏鸣渊的衣服,你穿了也显长,不过,总比奴才穿的顺眼多了。” 军营里没有小孩,年纪最小的就是苏鸣渊,只可惜他的衣服再怎么折腾,穿在萧鸾玉身上也太长了,所以她宁愿继续穿着太监服。 万梦年默然,任由她打量自己。 他十二岁被卖入宫中,受了净身之痛,小心翼翼地讨好那些嬷嬷、公公,早就磨去了少年气,只剩下谨慎卑微的面具。 如今穿上体面的衣裳,也能衬出几分气质。 她看到他锁骨上微微隆起的布料,轻叹一声,“他们给你换药了吗?” “换了,已经不疼了。” 苏鸣渊将他们押回西营时,发现刚好有传回来的新情报,便让两人等了一会,顺带给万梦年包扎上药,再带他们去主营帐。 “为我束男子发髻吧,我要再去见一见苏亭山。” 同日,混乱的京城中,贤妃等人慌忙躲避来往的叛军。 所幸她们摘了首饰之后,身上的罗裙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式,倒没有太监服那么扎眼。 正当她们赶回贤妃的娘家寻求庇护时,街巷里突然窜出来几个大汉,用麻袋罩住她们的脑袋,直接拖上了马车。 香兰在钳制下奋力挣扎,厉声叫嚷,当即被一掌狠拍后脑勺,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贤妃和芳兰看不到具体情况,只听到香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更是慌乱无措。 “两位别乱叫,我便不会动手。”有人低声呵斥道,“马车路途颠簸,还请安静些,免得被他人的眼线捕捉到蛛丝马迹。” 虽然语气比较急,但是用语挺客气。 贤妃缓缓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直至傍晚,马车停靠在荒野之中。 贤妃嗅到了空气中的草木香,轻声问了句,“可以说话了吗?要带本宫去哪?” “娘娘,很快就到了。” 既然叫她娘娘,那多半是他的人了。 果不其然,当她们摘下头罩时,见到的就是金黄龙袍的萧锋宸。 “爱妃受苦了。” 贤妃在心中苦笑,她从梦中惊醒之后慌忙逃窜、一路颠簸,如今长发散乱、裙衫不整,他倒好,依旧是龙袍加身,犹如胜券在握。 “皇上平安就好。”她面容惨白,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只能用违心的话来麻木自己的感知,“臣妾这点苦算不得什么……臣妾衣衫狼狈,先请告退,再来服侍皇上。” “先去休息吧。” 贤妃正想行礼,忽然停住了动作,“皇上,敢问……敢问翎玉可否在此?” 萧锋宸皱起眉,“爱妃先去洗漱更衣,若是侍卫发现翎玉的动向,定然会将他带回。” “……臣妾告退。” 贤妃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出营帐,一个踉跄倒在芳兰的怀里,两行泪珠划过面颊,滴落在她的心口。 “娘娘请小心,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 贤妃无声地流着泪,由她搀扶着走向远处的营帐。 这短短的几步,她仿佛走了几年的光阴。 天际垂落的浓云掩去的不是西山上的夕阳,而是她眼中的光彩。 然而,她这般麻木的心态很快被几声哭嚎惊动,从芳兰怀中抬起头来,看向另一处营帐。 “芳兰。” “主子,我在。” “谁在哭?” “这声音……好像是丽妃。” “她在哭什么?” 贤妃像是魔怔了似的,挣开芳兰的手,走到营帐后方,侧耳偷听丽妃的哭声。 “……你让娘亲怎么独活……我的皇儿!娘亲只求你平安……” 芳兰过来拉住她,却又不敢出声惊动营帐里的人。 “她的皇儿也不见……” “嘘——”芳兰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走了,“娘娘,您别太哀伤了,四皇子还有找到的希望。” 比起皇后和丽妃,贤妃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太子萧锦玉和五皇子萧瑭玉皆是确定死于刀剑之下。 丽妃更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当场昏死过去。若不是隐卫姗姗来迟,她现在也是忘川桥的过客了。 “主子,咱们换好衣裳,再去求求皇上加派人手,定然能够找到四皇子的下落。” “求他……求他?”贤妃眼中泪光颤颤,并未接话。 芳兰不知怎么安抚她,只得一步步扶着她走回去。 期间,不知道附近又出了什么事,几名婢女慌张地跑来跑去,差点撞到贤妃。 “你们这几个奴才没长眼睛的,小心冲撞了娘娘!” “请娘娘恕罪,请恕罪。”婢女连声道歉,指着灶房说,“我家主子又晕倒了,我得给她煮药去,方才有些急躁,还请贤妃娘娘放我一马。” 芳兰瞧着她有些眼熟,又说,“你家主子是皇后娘娘,她怎么了?” “娘娘她……她接受不了太子殿下薨逝的消息,刚醒了没多久又哭晕过去了。”这名婢女也是红着眼睛、带着哭腔,“请娘娘恕罪,奴婢还要熬煮安神补身的汤药……” 芳兰看了眼神态怔然的贤妃,挥手示意她离开。 许久后,贤妃回过神来,抓着她的手臂,忽然问道,“芳兰,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 “士兵们都是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他们不觉得军营里过得苦,我怎能说苦。” “殿下吃苦耐劳、体贴下属,是胤朝的福分。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微臣照料不周。殿下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微臣必当全力以赴。” 萧鸾玉没有过多纠结这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说,“苏将军,我再次叨扰,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请说。” “请将我的身份公布。” 苏亭山愣了片刻,没想到她的请求如此突兀。 太子身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四皇子就变成个烫手山芋。 苏亭山正是知道这层缘由,所以,他既不戳破萧鸾玉的谎言,也不会轻易将她的存在以萧翎玉的名头广而告之。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萧锋宸不出面,那么四皇子的作用就是以皇家血脉召集各州兵马,进京围剿叛贼。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一旦苏亭山放出萧翎玉的消息,萧锋晟就会提前将目标指向京西大营,势要诛杀所有皇嗣、以绝后患。 “殿下是想公布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身份毫无用处,至少对将军来说是如此的。” “那假身份何以见得有用?” “今日在帐外等候时,听闻将军安慰将士,京中尚有家眷者,担忧顾虑属于人之常情。可我却觉得,这份顾虑可有可无。” 苏亭山眼神微变,没有插话。 萧鸾玉指了桌上的茶杯,万梦年立即会意,倾身为她斟茶。 “此番政变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是父皇黄雀在后、围杀英亲王,要么是父皇意外驾崩、英亲王兵败自缢。” “听起来,殿下对英亲王颇有成见。” 不管怎样都是英亲王必死,小孩子家家还是太容易感情用事了。 苏亭山见她举杯喝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第一种结果即是以我为筹码,向父皇表明忠心,既可免去父皇的猜忌,又能召集各州兵马,缓解叛军带来的压力。至于第二种结果,可能性较低,但是同样可以利用我的身份给将军带来莫大的好处。” 苏亭山抿了抿嘴里的茶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问题是,殿下说英亲王兵败自缢,实在无凭无据。胤朝上下,除了皇上,谁能有如此本事?” “你。” “哦?”苏亭山顿时收敛了神色。 萧鸾玉不管他什么表情,自顾自说下去,“父皇已经得知某些官员投靠英亲王,即使那些人暂时作壁上观,对于父皇来说,有心谋逆者,就是潜在的祸患,他必然想办法一网打尽。 试想,如果父皇的计谋未成、意外驾崩,诸多逆贼是会跳出来拥护英亲王,还是拉起旗帜、自立为王? 长远来看,倘若朝野动乱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我的身份依然是最特殊的筹码。越早公布这件事,可信度越高,越有利于往后的应对之策。 就近而言,若是英亲王转移目标、平推西营,那就依将军今日所言,能撤就撤。 英亲王兵变篡位,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他有点脑子,就不会轻易伤害百姓,那么将士们大可放下顾虑,跟随将军辗转于平城、焦城各地,收拢兵马、积蓄力量。”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营帐中烛光绰绰,衬得她像是戏台上念旁白的青衣客,又像是茶楼里论兴替的说书人。 她束起利落的发髻,纤细的手指捏着空茶杯,便将局势走向娓娓道来。 这都是她的猜测,都是她将权臣的野心最大化且自我代入后所产生的推论。 她知道苏亭山就是这类人,她才敢抛开皇嗣的身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她在明确地告诉他——她可以四皇子的身份配合苏家的一切布局。 她与萧翎玉本就有七分相像,再加上年幼养在深宫,很少出现在人前,只要她不主动暴露自己,苏亭山完全可以借着四皇子的名号尝试更加大胆的计划。 萧鸾玉的这番话既是向他作保证,也是拔高了他的野心。 “你设想的不无可能,但是,你不知道真实的四皇子在何处,这场公主装皇子的戏码迟早要暴露,届时,谁又该替我苏家承担……” “如果事情败露,你大可将一切推诿于我。毕竟,萧翎玉正是死在我手上,罪加一等,理所应当……” 苏亭山神色骤变,腾地站起来,“你竟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萧鸾玉亦是站起身,她的双眼没有表露丝毫的怨恨,只有绝对自信的坦然,“他死的时候穿着三公主的裙衫,试问,搜查后宫的叛军会把他当做萧鸾玉,还是萧翎玉?” 苏亭山沉吟片刻,又缓缓坐下,“……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不再用“微臣”自称,也不再虚伪地叫她“殿下”。 或许,两人可以认真谈一谈了。 萧鸾玉亦是坐回原位,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平复胸膛躁动的心跳。 “如今的西营,如同父皇和英亲王之间博弈的棋子,进退维谷,或者说,很多人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正在逐一落位。难道你不想趁着棋局开始厮杀之前,试着掌握主动吗?” ——————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教室有信号设备的原因,我用旋风梯子登不上来,只有在食堂才能上传 (;一_一) 贤妃不是祸害女主就火速领盒饭的恶毒继母哈,她的戏份在前期很重要的。 第十二章英亲王登基 山野寂静、星夜垂落。 贤妃洗浴洁面完毕,换了一身柔和的衣裙。 “香兰,此处可有铜镜?” “奴婢方才问了,什么都没有。”香兰抱怨了一句,捻了一串长发便开始为她盘髻,“不过,娘娘您天生丽质,即使不上粉面,也是一顶一的美貌。” “那就做个简单的发式。” 半晌后,芳兰捧来亲手做的五谷粥,贤妃也盘好了发髻,一同出了营帐。 “娘娘当心脚下。”香兰小心搀扶她,提醒道,“营地不如灯火通明的皇宫,这里帐篷错乱、半暗半明,脚底下时不时还会磕着石头。” 贤妃没有应声,主仆三人便沉默着去往议事的主营帐。 “……四皇子怎会到了西营……” “……不知……” 贤妃停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抓紧香兰的手。 “……怎么说……派人还是……” “……不可揣测圣意……” 夜风徐徐拂过,吹散了飘来的只言片语,吹凉了四肢的温度。 贤妃听到香兰低声呼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走,我们走,本宫要见皇上。” 芳兰对她的状态感到担忧,也拦不住她的决定,只得跟着她将五谷粥送进帐中。 “皇上,可是已经歇息?” “进来。”萧锋宸放下毛笔,用空白信纸盖住墨迹,抬眼看向贤妃,“爱妃有何要紧事?” “臣妾见这营地膳食单薄、更深露重,特地准备了一碗五谷粥,为皇上暖暖身子。” “爱妃有心了。”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将她圈在怀里。 比起那几个哭哭啼啼、晕了又晕的女人,怀里的贤妃至少看着还有些气色。 平日里见惯了她盛装富贵的模样,如今这般素净乖巧,倒也多了几分新鲜感。 萧锋宸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香,“今晚等我,嗯?” 贤妃的身子轻颤,眼神忍不住飘向桌上的信纸。 “皇上……皇上可有翎玉的消息……” 萧锋宸的心思冷了下来,当即松开她,面色不虞地坐回椅子上。 “他在西营苏亭山手里。” “皇上可是派人过去接他……” “朕如何做,爱妃不必置喙。”萧锋宸不耐烦地打断她,转头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美眸,暗道几句晦气。 “皇上自有决断,是臣妾唐突了。”贤妃哪里不知道他那脾性,只能强忍着泪水,黯然而去。 “你再等几日。”萧锋宸看她清瘦的背影,难得生出恻隐之心,开口安慰道,“朕布局众多,就是为了坐稳皇位,保你们母子富贵荣华。苏亭山此人不会伤害翎玉,你大可放心。” 贤妃喜极而泣,转过身向他施礼,“臣妾谢皇上隆恩。” 萧锋宸满意地看着她的笑容,仿佛枕边人的所念所想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当贤妃离开这座营帐时,她仍然感到满心的冰凉。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世间生灵皆是护子如命,怎么他就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做草芥般随意利用? 贤妃缓步走回自己的营帐,想起父亲对苏亭山的评价,应当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即使萧锋宸隐伏不出,他也不会亏待萧翎玉。 但她没想到,萧翎玉这边暂时安全了,她的父亲却遇到了大麻烦。 翌日,皇宫照常传来早朝的钟声,惊得周边百姓诚惶诚恐。 昨天英亲王火速占领皇宫,造了不少杀孽,怎么现在就要鸣钟开殿了? 百姓们惶惶不安,而数位大臣更是心惊胆跳地坐上了金黄华贵的驾撵,直奔皇宫去了。 吴桓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常服,匆匆戴了发冠、拿了玉笏,也不知这英亲王强行抓他这个三品官进宫有什么算计。 “吴大人,太和殿到了。”士兵用剑鞘掀起车帘,急躁地催促,“动作快,别让王爷久等。” 吴桓无奈,只能扶着老腰,小碎步跑上白玉阶。 太和殿肃穆依旧,令他惊讶的是,除了他以外,还有六部尚书、侍中皆是身着常服、一脸凝重地站在殿内。 他们原以为,皇上失踪、英亲王兵变夺权,怎么着也得三五日的光景才会决出胜负。 谁曾想,英亲王萧锋晟连夜肃清皇宫秩序,硬要把这些文武大臣抓来,凑成个早朝的模样。 “禀王爷,门下侍郎吴大人已到。” “禀王爷,左相李大人已到。” …… “禀王爷,明威将军府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众仆从。” “宋昭仁这个老东西,昨天给他面子、放他一马,过了一夜,跑得比兔子还快。” 龙椅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按着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扫视皇位下的臣子。 “诸位,别来无恙。” 太和殿内落针可闻,无人敢出声应答。 被抓来的大多数人都见证过当年萧锋宸夺权上位的狠辣手段,作为助力的萧锋晟自然也不是什么仁慈的角色。 两天前,他还是龙椅下的一员,站在早朝的太和殿内,与百官谈论政事、出谋划策。 今天,他即将成为龙椅的新主人,坐在最高位上俯视他们。 “一日不见,诸位居然与我生疏了。”萧锋晟等了片刻,仍是无人应他,“来人,今日早朝最迟来到的是谁?” 侍卫抱剑上前,“禀王爷,最后到场的是右相韦大人。” 被点了名字的韦荣清沉着脸站出来,“亲王想如何行事,直说便是。” 弟夺兄权、王族内斗,本就为天下不耻。 韦荣清根本不想给萧锋晟什么好脸色,若不是亲王侍卫强行将他拽上驾撵,他根本不会来到这太和殿。 “不愧是士族之家,韦大人忠君爱国,实乃我朝之幸也。”萧锋晟不怒反笑,紧接着抛出一句重磅消息,“既然韦大人如此刚直,那就赐宝剑一柄,让韦大人随我皇兄驾鹤西去。” “胡说!”韦荣清推开旁边的侍卫,抬手直指他的眉心,“你兵变夺权,逼得皇上流落宫外,如今还不悔改,竟然大言不惭、诅咒皇上!” “我是不是诅咒他,你们等会便知道了。”萧锋晟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盯着下方的几位的老臣,“我不过是看韦大人忠君之心可嘉,想让你陪他去地府探探路。” “你,你……”韦荣清老脸涨红,显然气得不轻,“我胤朝国运不易、百废待兴,你不曾体谅民生疾苦,坐上这皇位又有何用!” “听起来右相倒是体谅民生,可惜,你没这个命了。” 萧锋晟摆摆手,殿内的侍卫便把他拖下去。 “放开我!你们这群挨千刀的反贼!萧锋晟,萧锋晟!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韦荣清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内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疯子,这也是个疯子! 萧锋晟很满意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畅快地大笑,“诸位爱卿,让我想想,倒数第二个赶到的是谁……” “不必再造杀孽了。”一名青年在老臣中格格不入,果断站出来,对着萧锋晟拱手行礼,“王爷,您说皇上已经驾鹤西去,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萧锋晟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他的面孔。 身高七尺、面容刚毅,行武官礼,应当是名武将。 “既然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青年一语惊人,率先行跪拜天子之礼,“承义将军赵充,愿意率北营将士恭请亲王登基。” “赵充你竟然背叛皇上!” “原来你是早有反心!” 周遭又有两人没忍住出声驳斥,萧锋晟眉头一挑,抬手示意侍卫进来把人拖走,于是太和殿又恢复了安静。 站在人群中的吴桓更是手脚冰凉。 如今连北营都亮了反骨,难道皇上真的身死他处了? 若是皇上自身难保,他的女儿又该如何活下来? “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承义将军比你们这些老骨头更加明事理。”萧锋晟扬声唤来几名太监,“拟谕旨,封赵充为骠骑大将军,统率五千兵马,速去围剿京东大营,活捉宋昭仁。” “臣领旨。” 赵充低头一笑,抬头肃然,接过金帛诏书,扬长而去。 吴桓默然长叹,连谕旨都搬出来了,他的动作比预想的快很多。 果然,萧锋晟紧接着就公布,他将在一天后登基为帝,文武百官,逆者斩。 即使众人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吴桓自问做不到以死明志,他更想知道萧锋宸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是否带上几位妃嫔和子嗣。 仿佛知道他心中的顾虑,萧锋晟遣散这些老臣后,特意邀请吴桓等人来到坤宁宫。 “后宫乃是外臣禁地,王爷这是何意?” “左相李大人思女心切,当然是让诸位陪同李大人来此睹物思人。”萧锋晟全然不顾他们骤变的脸色,优哉游哉地摆弄梳妆台上的首饰。 这里物件整齐,想必萧锋宸对兵变之事早就有所预料,因而安全带走了皇后。 要这么说,萧锋宸根本不会意外驾崩才是,所以,英亲王在太和殿所说的,竟然只是吓唬他们? 吴桓抹去额角的冷汗,惊觉被带到坤宁宫的这些臣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女儿无一例外都入宫为妃了。 左相李宏很快想明白他的目的,“王爷想要软禁我们。” “萧锋宸有情有义,带走了后宫嫔妃,难道诸位爱卿就忍心让你们的掌上明珠流落在外?” 萧锋晟使了个眼色,几位太监便带着纸笔进来,“京中有人放出消息,声称萧锋宸已死。不管他是真驾崩还是假驾崩,都要麻烦各位先写封劝降书,让诸位妃嫔老实回来守寡了。” 李宏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敢动我们?” “有何不敢?”萧锋晟环视几人,均是撇脸转头,不愿意动笔,“看来韦大人的教训还不够……来人,备杖、赐刑。” 次日,萧锋宸身死的消息彻底在京城传开了,紧随其后的,就是英亲王即将登基称帝的诏书。 有人质疑皇上驾崩的真假,也有人怒斥英亲王威逼众臣的阴险,但是这些声音都被淹没在战马的嘶鸣中。 赵充率领英亲王的部将攻破京东大营,明威将军宋昭仁侥幸逃生、不知去向。 至此,英亲王占据了京郊的三座兵营,京西大营岌岌可危。 “你怎么看?” “现在有三方势力放出了鱼饵,萧锋宸、萧锋晟和我们。” “他们在钓什么?” “萧锋宸在暗处等待苏家拥立萧翎玉为皇,和萧锋晟鹬蚌相争;而萧锋晟在明处,等待苏家逼出萧锋宸,抑或是萧锋宸自己暴露跟脚。” 营帐中,苏家父子以及万梦年纷纷把目光落在萧鸾玉的脸上。 她浑然不知别人的视线有多灼热,全心沉浸在这场权力的博弈。 片刻后,她垂眸看向沙盘中的几座城池,伸手在京城与焦城之间划下一条长线,“那么,我们只需要放长手中的鱼线,稍稍远离京城这汪浑浊的池塘,最多五日,必然有一方先上钩。” —————— 苏狗+万梦年:(星星眼)认真思考的公主最有魅力! 第十三章博弈的极限 晨光照常升起,京城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而皇宫里格外热闹,诸多侍卫带剑巡逻,督促太监、婢女装点宫殿。 焕然一新的乾清殿中,萧锋晟盯着桌上的京城防卫图,手指轻轻敲击桌角。 “禀王爷,这是剩余几位大臣所写的劝降书。” “公布出去。”他停顿片刻,又问,“左相怎么样了?” “回王爷,左相李大人昨日已经送回府中,可要属下派遣御医登门查看?” “废了还是半废?” 这名下属在心中捏了把汗,“应当是……半废了,需要静养两月……” 萧锋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就不用去看了,你先赶去西城门一趟,确保拿下城门卫所。苏亭山写了个什么讨贼檄文广而告之,既然他不识好歹,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遵命。” 京西大营,萧鸾玉被校场点兵的哨声惊醒,迷糊间从草席上起身。 “梦年,现在是什么时辰?” “哨声响了两次,应当是卯时。”万梦年睡在门帘附近,对外面的响动一清二楚,“殿下,今天西营军开始分批撤离了。” 萧鸾玉坐在床上发呆了片刻,他看她已经毫无睡意,便过来帮她梳发。 “我昨晚梦到贤妃和萧翎玉了。” 万梦年暂未接话,等她继续说完。 “萧翎玉八岁入国子监,开始读书练字,而我在母妃的教导下早早学会一手楷书,他时常借口来我的书房玩耍,实则拿走我的墨迹,应付太傅布置的课业。 我后来知道这件事,也从未告发他,因为练字对于公主来说,是无用的,但是对萧翎玉来说,这是他拿到长辈前炫耀的佳作。 有一次,贤妃看见他亲自写的字,歪歪扭扭、难看至极。他解释说,‘心情不好,不愿意沉心写楷书’。贤妃对太傅的数次夸奖深信不疑,也就默认了他时好时坏的书法。” 万梦年听明白了一些,“殿下,您想以萧翎玉的名义写一封信给贤妃。” 萧鸾玉颔首,“还记得我说过京城可能还有隐伏的禁卫军吗?” “记得。” “萧锋宸的行事作风向来唯利是图,就算他对贤妃等人毫无感情,也不能完全不顾她们的安危,毕竟她们也是朝中大臣的女儿,是他坐稳皇位的助力之一。 可他又不能惊动萧锋晟在宫内的眼线,于是,他只能将贤妃等人留下,再布置人手守住北玄门,为她们的逃离争取时间。想来贤妃现在应该被带回他身边了。” 过了一会,萧鸾玉与万梦年来找苏亭山,却苏鸣渊被告知他已经出发前往京城西城门。 “讨贼檄文一经公布,萧锋晟转头就派兵包围城西卫所,想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 “失去城西卫所之后,我们在京城可还留有其他消息渠道?现在赶去西城门是否来得及?” “有倒是有,只是要麻烦很多,毕竟英亲王掌控四个城门之后,必定会为了登基大典封城几日。”苏鸣渊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殿下有什么要紧事?” “我写一封寻人启事,你加急送去城西卫所。” “寻谁?” “贤妃。” “这是什么说法?” 萧鸾玉没有接话,而是指了方桌上的砚台,“梦年,磨墨。” 苏鸣渊挑起眉尾,没有马上阻止她的意思。 “虽然萧锋宸不会派人来西营接我,但是他不管是为了安抚贤妃,还是真心牵挂自己的继承人,他必然不会错过萧翎玉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亲手写一封寻人启事,赌贤妃会不会背着萧锋宸私派人手来西营确认萧翎玉的安危。” 苏鸣渊略加思索,还是不太认可,“殿下如此相信贤妃会背着皇上行事?”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了解她。”萧鸾玉顿了顿,回想起曾经见过的画面,“贤妃……很爱她的孩子。” 她记得,她与贤妃的第一次见面。 萧锋宸与母妃在赏芳亭中吟诗作画,她独自在各处玩耍,不小心被萧翎玉撞倒,划伤了手掌。 萧翎玉正是慌张无措时,贤妃从远处赶了过来,连声向她道歉认错,请求她不要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她看到贤妃身后跟随的婢女,猜到她是父皇的妃嫔,却没想到她愿意为了隐瞒萧翎玉的过错而将态度放得极低。 即使当时贤妃已经被母妃抢去了恩宠,沦为后宫的笑话,她也能忍住满心的怨恨,替自己的孩子一忍再忍。 更遑论母妃去世后,萧锋宸冷落后宫,此番兵变又弃她而去,还间接造成贤妃的父亲吴桓被萧锋晟软禁,险些施以杖刑,贤妃心中怎么可能还对萧锋宸抱有情义。 萧鸾玉简单解释了一番,终于使苏鸣渊信服。 “还有一个问题,城西卫所已经被英亲王的兵马包围,即使我快马加鞭赶过去,寻人启事依然送不出去,岂不是白跑一趟?” “无需你来出力。萧锋晟占领城西卫所之后,他的人会将这封寻人启事上报给他,而他会亲自安排人手将其散播出去。” 苏鸣渊恍然大悟,如同看到怪物般盯着她。 萧鸾玉对他的目光不予理睬,走到桌前挥笔书写,刻意加快动作,显得字迹凌乱一些。 苏鸣渊也走过来瞧了瞧,“‘我仓皇逃出,曾在同福街最后见过母妃……有线索者,到西营或者吴府相告,我愿赏十碗荷花鳜鱼’……如此幼稚的话语,谁会相信?” “别人相信与否,不要紧。只要贤妃看到,就能知道萧翎玉所处并不安全。” “这算不算你亲自撒下的一个小鱼饵?” “我只是赌一赌罢了,不一定有效果。” 萧鸾玉收笔,万梦年立即抬纸,将墨迹挥干。 苏鸣渊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只得蹦出一句,“殿下连人心都能算计,当真是可怕。” “如果你没有弱点,你就不会害怕。” 他耸耸肩,从万梦年手里接过寻人启事的纸张,“没有人可以毫无弱点,我也不例外,我只是希望殿下永远不会察觉到。” 说罢,他步履生风,转身离去。 营帐中寂静了片刻,萧鸾玉笑了下,提笔在白纸上写下那句“万里山河旧,一梦复千年”。 算计来算计去,她也算间接参与了这场博弈,当真是费心费神。 没想到她重活一世,竟然走上了这条路。 “梦年。” “我在。” “告诉我,你的弱点。” 万梦年愣了愣,又皱起眉,颇为认真地说,“殿下,我的弱点只有两个。” 萧鸾玉略感意外,“一个是你自己的命,还有另一个呢?” “殿下的安危。” 遥城杳杳,饮星含月。 贤妃想到这座城池正是兴建于山岭之间,地势崎岖隐蔽,也难怪萧锋宸会将兵马集结于此安营扎寨。 “娘娘,您昨晚一夜未睡,要不今天还是早些歇息吧。”芳兰在一旁劝说道。 “本宫如何安心入睡?”贤妃抬手轻抚眼角,又摸到湿润的泪痕,“昨日英亲王软禁众多大臣,听闻左相大人伤得最重,险些一命呜呼……父亲亦是年事已高,怎能受得了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 “皇上不会寒了众位大臣的心,想必再过几日就会……” “你莫要替他说话了,他是什么样的……” “娘娘,慎言。”芳兰叹了叹气,“明日便是英亲王诏书登基,皇上必然会有所动作,您还是暂且安心歇息吧。” 贤妃摇了摇头,回想起她这恍恍惚惚的半辈子,当真是事事不如意。 当年,她本不愿意入宫选秀,却被皇上一纸诏令纳入后宫;入了宫之后,她也曾与他恩爱有加,直到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恨成歌苧,也恨萧锋宸。 成歌苧死了,死得一了百了;萧锋宸还活着,她却无能为力。 虽说她的孩子现在已经是萧锋宸膝下最年长的子嗣,只要她再小心谨慎十几年,萧翎玉就能顺理成章地接任皇位,但是,她为何总觉得心里还有些不甘呢? 若是…… 若是再出现第二个成歌苧,生出个同样聪慧的男孩,萧锋宸会不会变了心、失了智,反立幼子为东宫? 若是日后萧锋宸又要算计什么,找个借口贬谪吴家,她的孩子没有娘家的支持,又该拿什么保住太子之位? 贤妃茫然地睁着眼睛,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她该怎么办?她的苦命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正当她满心慌乱时,香兰从外归来,将一封书帖送到她的面前。 “主子快看,这是京城中传回来的寻人启事。皇上说,很可能是护国大将军命人伪装成四皇子的语气写出来的,但是奴婢看着,确实像殿下的字迹。” “快给我看看。”贤妃连忙打开信纸,一行行地念完,“同福街……对,对,北玄门出去就是同福街,那一日,我还曾指向一个跑远的小男孩,他定然就是本宫的孩子!” “可是殿下看到娘娘,为何不过来相认?”香兰问。 “兴许当时已经跑远了,我们也往另一处去了,再跑回北玄门相认容易被叛军拦截。”芳兰试着解释,却见贤妃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着攥紧信纸,“主子,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怎会是荷花鳜鱼?我记得,翎玉最喜欢吃的是桃花鳜鱼,每逢初春,他都要念叨这道菜……翎玉就在苏亭山手上,他很可能有性命之忧……”贤妃急促地喘着气,如同搁浅的鱼儿,性命垂危,“我要救我的孩子,我必须让人救他……” 她忽地扔下这张书帖,跌跌撞撞地跑去萧锋宸的营帐。 香兰和芳兰连忙紧追过去,刚掀开帘帐便看到萧锋宸不耐烦地推开贤妃。 “朕已经说了两遍!这封寻人启事就是苏亭山伪造的,你为何不信?” “就算这是伪造的,可是苏亭山怎会知道翎玉最喜欢吃的是鳜鱼?他必然是派人审讯一番,逼得翎玉交代自己的喜好……” “那又如何!朕看你就是心神不宁、故意找麻烦!”萧锋宸只觉得她满嘴废话、吵吵囔囔,“翎玉好歹也是朕的继承人,别人讯问两句,又不会伤他手脚,难道他连这点苦都受不得?” 贤妃愣了一下,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他不过十岁稚儿,本就不该遭受这无妄之灾,而苏亭山亦不是良善之辈,你怎就放心将他留在西营……” “你敢指责朕!”萧锋宸大喝一声,狰狞的怒容将她吓退半步。 当年与她温言软语的郎君,怎会变得如此丑陋绝情! 贤妃低头洒下热泪,又抬头祈求地望着他,“皇上,臣妾求求你……求你大发慈悲,将翎玉接回来……知子莫若母,如果不是身陷危难,他怎会故意将‘桃花鳜鱼’说成‘荷花鳜鱼’……” “两种鳜鱼有何区别!你也知道他只是十岁稚儿,说不定他连桃花和荷花都分不清,随口说了句胡话。” 这一番话并未让贤妃感到安心,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破了个洞,即使她想出百般借口,再也缝补不了了。 萧锋宸见她仍是哭啼不止,心中厌烦到了极致,“这处是朕起居的营帐,不是议事的地方,切莫打扰朕歇息。来人,将贤妃请出去。” 第十四章朱颜辞镜花辞树 “来人,将贤妃请出去。” 天子发话,谁敢不从? 香兰和芳兰再怎么心疼贤妃,也不得不连拖带拽,将她带离这处营帐。 任由她的泪水无声地洒在这片凄冷的山野中,而他只有满腹的怒气。 萧锋宸独自在帐中郁闷许久,扬声唤人过来为他解去外衫。 “皇上,就要睡下了吗?” “你个奴才问这干什么?”他极为不爽地呵斥一声,转身拉开距离,这才发现为他脱衣的是自己的发妻,“你怎会在此……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淡淡笑了,抬手捋过耳边的碎发,“许是我这几日伤神哭泣,哭哑了嗓子,皇上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 萧锋宸心中窘迫片刻,又升起温情的面孔,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朕心知你怨怼朕办事不利,害得锦玉受苦,所以朕迟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生怕惹得你更加伤神。” “皇上,锦玉当真还活着?” “你怎能盼着我们的孩子出事呢?”萧锋宸不答反问,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朕早就安排了黄忠喜将锦玉接到遥城,只是半路被劫、马匹丢失,如今躲在了官道驿馆里,估摸着明日就会送来报平安的书信。”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皇后温婉如月,面染霞云,似是感到十分高兴,“皇上,这里山气潮湿,臣妾担心您的风湿又犯了,特意命人熬煮一碗祛湿汤,请先饮下再安歇吧。” “梓潼有心了。”萧锋宸示意婢女将汤药放在桌上,并未马上饮用,“皇后忧烦多日,身心俱疲,你们怎么还让她在深夜操劳?” 婢女哪里预料到他突然开口问罪,连忙跪下求饶,“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已冷声下令,“既然知罪,还不快带皇后回去休息,若是明日皇后的身体不见好转,我拿你是问。” 这番话明面上是命令婢女,实则是催促皇后赶紧离开。 她默然起身,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掌心温暖依旧,可她再也不会留恋了。 “皇上,臣妾告退。” —————— 晃晃烛光中,贤妃垂头看向盆盂中的清水,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 “娘娘,已是子时了,快歇息吧。” “你说,女人到了我这岁数,姿色衰颓、身段僵直,可还有什么傍身依靠?” 芳兰胸中一哽,不知怎么应答。 她想说贤妃还有四皇子承欢膝下,又怕激起她的伤心事。 旁边的香兰心直口快,抢先回答道,“主子不过是一时伤怀,难免淡了姿色,但是您不管何时在香兰心中都是最美的。” 可是他不爱她的姿色,也不爱她这个人,他只爱他自己,还有他的皇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贤妃面色凄然,泪珠如华,滴落在盆盂的清水中,溅起点点涟漪,“本宫这半生的不由自主,到了如今,我的青春、美貌也要弃我而去……” 香兰觉着她实在可怜,不忍再让她流泪了。 “主子,您还有四皇子,上天保佑,他必定平安长大。” “你们不懂。”贤妃长叹一声,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放出消息声称自己驾崩,就是刺激苏家拥立翎玉为幼帝,诱使萧锋晟与苏家鹬蚌相争,可是这样一来,翎玉成了他的棋子,也成了苏家的人质。” 香兰与芳兰惊愕地对视一眼,竟是不知道还有这层缘由。 “这怎么办,四皇子该如何救回……” “殿下年幼无知,被人拥立为帝,即使皇上再度出现在人前,殿下也要遭人口舌争议,不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芳兰扼腕叹息,亦是对萧锋宸的做法感到不解,“或许皇上另有考量罢了,娘娘,我们还是吹灯入睡吧。” 贤妃没有应答,任由她们搀扶着坐在床上,双眼失神,空无一物。 “主子,奴婢吹灯了。”香兰见她没有反应,只得无奈地吹灭烛火。 然而,烛火熄灭后,贤妃仍未躺下,而是站起身来,心中生出几分决然。 她等不及了,她不能再对萧锋宸抱有任何希冀。 “苏亭山若是有心摄政,极有可能拥立翎玉为帝。等到苏家临危之时,翎玉必然要为苏家陪葬,我该如何自处? 倘若翎玉侥幸未死,史书也不会写下萧锋宸算计亲子的无情,只会记得翎玉被人操纵成傀儡皇帝的丑闻。 届时,文武大臣谁还瞧得起翎玉?天下百姓又该如何指摘他?东宫可还容得下他的一席之地?” 贤妃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她和萧翎玉的命运。 于是她重新戴上发簪,径自走向萧锋宸的营帐。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来回走动的侍卫,营地里格外寂静。 奇了怪了,他的营帐外应当有数名士兵把守,怎么现在空无一人? 贤妃并未细想,猫着身子钻入帘帐后。 帐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全凭记忆找到萧锋宸的床榻,正当她侧耳细听他的呼吸声,熟悉的大掌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皇后深夜不睡,果真有了别的心思。” 萧锋宸说得咬牙切齿,贤妃亦是惊骇万分,同时反应过来,他怎么将她认成了皇后? 她不敢出声应对,奋力挣开他的钳制,却被他甩到了床上,单手扼住脖子。 “怎么不说话了?朕的好皇后,你深夜送来蒙汗药,不就是为……”萧锋宸的话语尚未说完,忽然吃痛松开了她,转身踹向黑暗中的另一人,“……你,你又是谁?” 贤妃得了空闲,意识到自己还有帮手,连忙追上萧锋宸的脚步,攥紧手中的金钗,将其狠狠刺入他的后脑。 只听他痛呼一声,两眼翻白,快速失去神志,如同僵硬的木偶直挺挺倒下去,淡淡的血腥味随即飘散开来。 贤妃如释重负,跌坐在地上。 “你离去吧。” 黑暗中,火折子亮起一簇微小的火光,照亮皇后的面容。 贤妃瞧着她的神态,亦是苍老憔悴了很多,原本在后宫争艳多年的两人,居然落得个这般下场,真是可叹可悲。 “侍卫是你支走的。” “嗯。” “为什么要帮我?” “恰巧罢了。”皇后望着桌上的那碗祛湿汤,脸上再次扬起病态的红霞,“本宫的父亲身居左相,他当年为了争夺皇位,能够对我百般温柔、虚情假意,也能在本宫生下锦玉之后,悄悄灌我绝子汤。” 贤妃面露愕然,再次看向萧锋宸的尸体,除了她亲手刺入的金钗,还有一把精致的绣刀扎入后心。 金钗和绣刀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本该平钝无奇,却被她们打磨得锋利无比。 “他为了稳固皇位不择手段也就罢了,为何连本宫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还当我是脑袋空空的蠢货,骗我说锦玉躲入驿馆,可笑可笑……” 贤妃听她自言自语,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皇后姓李,名为歆,本是左相李宏膝下嫡长女,亦是当年颇有才名的大家闺秀。 当年萧锋宸追求左相之女,确实被京城百姓传为佳话。 可是太子萧锦玉身死已是众人所见之事,他何必用这种假话刺激皇后? 贤妃顿觉手脚发凉,他早已识破皇后送来的是蒙汗药,又故意熄灯睡下,难道是为了将计就计、反杀皇后? 倘若不是她今晚也萌生杀意,皇后谋杀不成,必然要被囚禁折磨,死无全尸。 “你离开吧,这里有本宫留下就够了。” 皇后李歆拿起冰冷的烛台,面色平静如常,将灯油倾倒在萧锋宸的尸体上。 “锦玉已死,本宫唯一的执念就是让他陪葬。可我又不能让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蒙上历史的羞耻、被世人唾骂,所以,只要本宫死了,用火焰焚烬今晚的一切,既能圆满我的执念,又能保住李家的名声。” 说罢,她转头紧盯着贤妃,仿佛要将她的容貌记入灵魂深处。 “你离去之后,无论用什么借口掩饰这场大火,决不能将我说成杀人凶手,不准把李家扯进来,否则,本宫必定化作厉鬼,缠住你和萧翎玉生生世世。” 贤妃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情,一时愣在原地。 “还不快走?我的婢女拖不了侍卫太久,如若你有些良心,还请尽力救下她们。” “好。”贤妃答应下来,急步离开。 李歆从床榻扯下被褥,挡在帘帐后,再用烛台点燃被褥,立即有大团火光燃起,惊动远处的侍从。 “皇上的营帐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快叫人抬水救皇上!” 营地吵闹起来,有人试图冲入帘帐,立即被旺盛的火势烫得大叫。 李歆如若未觉,在帐中走了一圈,逐一点燃诸多物件,让周围彻底沦为火海,如同橙红色的莲花,将她包裹在花蕊之中。 最后,她随手松开烛台,点燃萧锋宸的尸体。 “可怜我这一生,为了家族的长盛嫁入深宫,为了男人的宠爱挖空心思,为了锦玉的前途筹谋布局,我却从未为了自己而活。” “萧锋宸,你的魂魄若是仍未散去,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 她捎来椅子,坐在燃烧的尸体旁,面目宁静、容光焕发。 “我李歆嫁给你、助你登基,是你三辈子做牛做马修来的福分;而我如今身陷火莲、与你同葬一处,是我的晦气!” —————— 萧鸾玉(阴阳怪气):恭喜父皇吃到了配角的第一份盒饭~ 第十五章新立太子 遥城山野的寂静凉爽被冲天的火光打破,如同普度众生的佛怒火莲盛开在阴森幽暗的阿鼻地狱,让人慌张又惊叹。 士兵匆忙救火时,瘦削的身影穿行在营帐间,来到营地外围的马棚。 一不做、二不休,萧锋宸已死,必定刺激苏亭山拥立翎玉接任称帝,那她就推波助澜,让这个消息更快传出遥城。 贤妃神色坚决,吹起火折子,掷向马棚顶上的干草堆,立即燃起熊熊大火,惊动马匹嘶鸣奔跑,惹得禁军统领彭广奉直骂娘。 “又是哪个小畜生点了火?还不快给我把人捉过来!”说罢,他瞧了瞧烧得半塌的营帐,眼神闪烁难辨,“还有你们几个,放下水桶,先去将隐卫统领请过来与我商议要事。” 每一任帝王手中皆有一支行机密之事的军队,是为隐卫,取自“大隐于市、小隐于朝”之意。 即使是守卫森严的营地也不例外,说不准随手抓来的宫仆,就是萧锋宸培养的隐卫。 果不其然,彭广奉刚说出这句话,便有一名其貌不扬的太监挺直了身板,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身后。 “彭将军……” “谁!”彭广奉心中一惊,下意识拔出佩刀,又瞬间被按住手臂,动弹不得。 “将军莫急,我们统领吩咐杂家传话。”这名太监正是跟随李歆来到遥城的宫仆之一,此时他面无表情,对于今晚的变故不为所动,“杀人凶手是皇后娘娘,陛下本欲借此削去李家。” “这么说,皇上如今是安全……” “不,皇上就在火海中。” 彭广奉脸色变幻,暗暗琢磨隐卫统领的打算。 “皇上将计就计,让我等顺从皇后侍女,离开此处营帐,没想到火光亮起时,一切已经晚了。”这名太监如此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印章,“隐卫不可无主,统领下令,愿跟随禁卫军另谋新主。” 彭广奉接过沉甸甸的龙玺,胸口涌涨起炽热的情绪。 旧皇已死,另谋新主…… “将军,将军!”士兵喊了几遍,终于唤回他的神志。 刚才那名太监不知何时离开了,又隐入了人来人往中,眼前则是被押过来的贤妃。 “怎么回事?” “马棚点燃时,有人借着火光看到贤妃娘娘就在附近。” “哦?”彭广奉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心想这萧锋宸的女人当真是个个不老实,“贤妃想必是心寒体凉,特意烧烧马棚取取暖。” 没有质问和怀疑,反倒是这般取笑冒犯的话。 贤妃敛了神色,咽下准备好的说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彭广奉这语调,已然知晓凶手是谁,那么,她再怎么卑微求饶,抑或是混淆判断,在他的耳朵里都是废话。 如果他是个忠君之人,她必然逃不过死劫,但如果他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贤妃目光轻颤,看到彭广奉手中的印章,心下了然。 —————— 翌日天明,皇宫铜鼓齐震,号角长鸣。 萧锋晟正坐于龙椅上,目视文武百官朝服觐见。 就在这时,他的近卫走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当即开怀大笑,仪态狂放。 太和殿中,吴桓攥紧手中的玉笏,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随后,萧锋晟颁布了他称帝后的第一道诏令。 “传朕旨意,命骠骑大将军赵充即刻率兵收复西营,转入遥城,为朕的好皇兄裹尸下葬!” “什么!难道皇上真的驾崩了?” “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了?” “世事难料啊!” 众位大臣大惊失色,难免有几句惹得萧锋晟不痛快。 但是他尚未发难,人群中的吴桓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又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先皇驾崩,妃嫔须归来守孝三年。朕看门下侍郎吴大人思女心切、喜不自胜,特准其告病休退,不必再入早朝。” —————— 城西卫所失守后,苏亭山这边的消息确实延滞了许多。 萧鸾玉的脑子歇了会,反倒是身体有点扛不住了。 “殿下,可还坚持得住?” “无妨。”萧鸾玉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忍住四肢的疲惫感,“我看你也是第一次骑马,倒是灵活有力,要不你也学点手脚功夫?” “殿下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万梦年只当她随口一说,可她直接开始思量这件事的必要性了。 国家将乱,先不说战场上的兵戈相杀,就拿近处说,匪盗必然横行乡野。 即使西营军英勇善战,她也不能全然信任他们,将他们随时随地绑在身旁,所以,不如着手培养值得托付的近身侍卫,关键时刻也能为她所用。 如此一想,万梦年就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世人都瞧不起净身的阉人,宫里的公公们也多是扭扭捏捏、尖声细嗓的怪样,但是萧鸾玉却觉得,他们不过是故意抹黑自己的形象,以此消减皇帝的猜疑、方便行走于后宫罢了。 她瞧了瞧昂首驾马的万梦年,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看中的是他聪明灵慧的脑袋,又不用尊卑之礼强压他的尊严,再将他的性子稍加打磨、扬长避短,想必日后也是个硬朗靠谱的儿郎。 萧鸾玉正想得入神,身侧忽然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过,惊得她险些摔下去。 “殿下当心!”万梦年想伸手抓住她,却慢了一步。 “殿下不必行礼。” 行礼?行你个大头鬼的礼! 萧鸾玉甩开苏鸣渊的手,重新坐稳马鞍,那忿忿不爽的模样惹得他笑个不停。 “殿下莫恼,方才后方传来急报,几位卫兵疾驰而过,无心惊扰了殿下的坐骑。” “难道是萧锋宸在登基大典上有动作?” “不是。”苏鸣渊扯了扯缰绳,让两匹马靠近一些,在她身边低声说,“遥城有一处山寨起火了。” “遥城?”萧鸾玉很快想起这座城池所在的位置,正是京城的西北方向,“苏将军在哪?” “就在队伍的前方,我正想带你过去。只是你这马术生疏,速度太慢了。” 这话刚说了一半,萧鸾玉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这臭小子,你别乱来!” “怎会是乱来呢?”苏鸣渊邪气地笑了下,突然挥打马鞭,只听马儿的一声嘶鸣,当即抬高马蹄,带着萧鸾玉飞奔而去。 “苏鸣渊!” “草民在!殿下等等我!”他亦是扬鞭快马,只留下畅快肆意的笑声,以及神色复杂的万梦年。 夜晚,西营军的大部队入驻焦城。 因为前日就已经派人过来交接,还有四皇子萧翎玉的名头,焦城县令没有任何异议。 “我们的消息滞后很多,说不定萧锋晟一大早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否则他也不会下旨要为萧锋宸收尸了。”苏亭山如此分析着,转头看到进来的苏鸣渊,“你怎么瘸了腿?” 苏鸣渊咧嘴笑了笑,夸张地拖着腿走过来,“今日赶路时,在山野间看到一头灵气皎洁的白鹿,我不想伤了它,只得亲自上手捕捉。谁曾想,小鹿纤细矮小,这鹿蹄的劲儿挺大,差点把我踹废了。” 苏亭山看了眼冷脸的萧鸾玉,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家儿子不是被鹿踢了腿,应该是被踢了脑袋。 “遥城的大火可能是萧锋宸故意而为之,但是萧锋晟已称帝,他若是执意演完这场戏,多半会弄巧成拙。”萧鸾玉并未理会苏鸣渊意有所指的话语,径自说道,“至少,他也应该站出来,破除自己驾崩的流言。” 虽然这种引鳖入瓮的戏码确实可以将反臣贼子一网打尽,但是也会带来很大的风险,特别是文武百官的忠诚和京城百姓的民心。 一旦失去了两者的支持,要想恢复如初,必定是极为困难的。 苏亭山认同地点点头,有些事,他比萧鸾玉更清楚。 萧家七十年前造下的杀孽,确实为今天的混乱埋下了诸多隐患。 “殿下所想为何?” 萧鸾玉听他这么问,并不急着回答,反倒是靠着木椅舒展了身体,“那就得看苏将军有几分图谋了。” 这般放松的姿态,像是无欲无求、任人作主的猎物,又像是高高挂起、尽在掌握的猎人。 偏生苏亭山还真吃这一套,他虽是武将出身,奈何自己的性子圆滑谨慎,总想着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每次萧鸾玉都能点出最合他心意的办法,于是从她入了西营之后,他从未小看她了。 “还请殿下细讲。” “苏将军若是图谋五分,那就坚持声称萧锋宸未死,为了肃清国序、维护正统,立萧翎玉为太子,号召各州兵马反对萧锋晟; 若是图谋九分,那就把萧锋宸的死一笔带过,拥萧翎玉为幼帝,延续正统、摄政为王。” 两种方案,苏家所扮演的角色大为不同。 前者,苏家不过是牵头人的身份,维护的依旧是萧锋宸的“正统”;后者,苏家摄政为王,另立新的正统,即是意味着“萧翎玉”完全成为苏家的傀儡,其心昭然若揭。 当然,如果苏亭山想要这无上的地位,萧鸾玉也无可奈何。 她直接把话说开了,就是想要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同样,她依旧会配合。 或许是她所说的太过明了,几乎将苏亭山的所思所想都揭了个底朝天,所以营帐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鸣渊的腿也不瘸了,垂眸思量这两种选择。 万梦年对此毫无在意,倾身斟满茶水,推到她的面前。 “我须得再提醒一句,苏将军大可当成耳边风。” 萧鸾玉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前些日子,东营失守,明威将军宋昭仁侥幸逃生。他是两朝元老,在朝野上下立威已久,声望显着。 他手中没有皇嗣为筹码,只能坚定不移地维护萧锋宸的地位,摆出忠义良臣的模样。若是有他作对比,苏家摄政为王,多少有些两头不讨好了。” 苏鸣渊思虑片刻,再次起了鸡皮疙瘩。 又是这招算计人心! 萧家统治了三朝之久,百姓已经更替了一代人,所以,对于胤朝民众来说,这只是个选择萧锋宸或者萧锋晟的难题,没有其他姓氏的戏份。 既然有萧锋晟兵变上位,又有宋昭仁忠于萧锋宸,苏家胆敢摄政为王、多此一举,谋朝篡位之心便是路人皆知。 那么,苏家首先在仁义道德上就占不到民心了,又如何以萧翎玉的名义招兵买马? 萧鸾玉这话看似轻飘飘一句,苏亭山还真不能当作耳边风看待。 如果她不曾点明这层利弊关系也就罢了,但是她已经说得一清二楚。 即使他不想刻意地遵从她的谋划,也架不住事实真就像她所说的,只有立萧翎玉为太子,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苏亭山有些后悔了,也许,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堵上萧鸾玉的嘴巴,将她死死摁在傀儡的位置上。 不过,现在她的羽翼未丰,也不算晚。 苏亭山看了眼自家儿子,正想着如何利用苏鸣渊压制她的气焰,萧鸾玉就先一步站起身了。 “苏小将军。” “嗯?”苏鸣渊还在琢磨她所说的那番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显出几分呆样。 “我有几件事想请你帮忙,劳烦你跟我走一趟。”萧鸾玉浅笑着走过来,高高束起的男子发髻丝毫不减她五官的灵动,更不见今天下马时,一脚狠踹他的凶悍。 “什么事?”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可是……” “这件事苏将军自有定夺,我必然全力配合,无需在此逗留了。” 苏鸣渊稀里糊涂被她拉走,就给了苏亭山半个眼神,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差点把自家老爹气得心塞。 “都说养儿防老,我这还没老呢,儿子的心先跑了!” —————— 本文没有内力、轻功的设定,纯肉身武力。 下章放个病娇配角的番外肉戏(搓手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喜欢病娇配角。 番外谁是主人(配角H/轻微虐身)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统领难得来到这里,恭敬地站在男人的身后。 “皇上,这批苗子差不多能用了。”统领指了指雨中持刀对练的黑衣人,“那边是刀卫,这处是墨卫,面前这几个是玲珑卫。” 胤朝的隐卫按照各自隐藏的身份分为三类,刀卫习武掌刀,从街边屠夫、耍刀艺人,再到宫廷侍卫皆有刀卫的影子; 墨卫读书习字,常见于茶楼说书人和朝廷文官; 玲珑卫不仅要有一颗玲珑心,更要学会“八面”易容术,填补前两者的空白。 所以,玲珑卫的长相大多不入眼。 萧锋宸挑起她的下颚,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 “这个几岁?” “回皇上,这位今年十五岁。” “年纪合适,就是太瘦了。”他淡淡说了句,松开她,“这两年养好了,别怠慢。” 统领会意,朝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谢过主人?” 他是她的主人。 她立马单膝跪下,“谢主人抬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要被安排去往何处。 她还剩两年时间,加紧学了很多书画礼仪,对自己的假面一改再改。 统领只告诉她,他是她的主人,她要遵循他的一切命令。 于是,她稀里糊涂地上了花轿,入了宫门,成为了他的女人。 宫殿红烛绰绰,他慢条斯理地掀起她的红盖头,看到她脸上的浓妆。 “不错。”他依旧平淡地点评了一句,“自己脱。” 她面露惶恐,缓缓褪下自己的婚服,她的身躯如同完美的玉雕,在他眼中展露无疑。 “皇上……” 他忽然上前攥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撇到一旁,低头自顾自地抚摸她的身体,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炽热的手掌从圆润的肩头,缓缓移至平滑的蝴蝶骨,一路向下,经过丰腴的臀肉,划过敏感的耻骨,再次上移,笼罩起伏的乳丘。 “很美。”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笑了笑,俯身咬住她的乳珠,满意地听到她的惊叫,顺势将她推倒在床榻上。 她瞪大了眼睛,如同受惊的雏鸟,情不自禁地缩在红帐中。 他欣赏着她的胆怯、青涩,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尽数脱去,胯下的阳物半硬着,微微抬头,向她表示礼仪。 “取悦朕。” 他指了指自己傲人的雄性利器,像是对一条狗示意这是它最爱的肉骨头。 对他来说,狗喜欢吃骨头,和女人喜欢吃阳物,是没有差别的——他是她的主人,也没有差别。 他似乎对她的迟滞不太满意,“没学过?” 胤朝女子尚雅,豪门贵族都是教些诗书文墨,他费了几年的功夫,后宫那几个妃嫔没一个能让他满意的。 而玲珑卫女子居多,学的东西五花八门,自然包括讨好男人的房中术。 虽然他给她找了个身份、抬入宫中确实存了正经的心思,但是也不妨碍他做些不正经的事。 她对上他那吃人般的目光,不敢否认事实。 “……学,学过……” “那就别让朕说第二遍。” 他的阳物因为情绪的转变而稍稍萎靡,似乎她再犹豫一会,他的欲望就要散个干净了。 她抿了抿唇,向前倾身,嫩白的手掌撑在床榻上,如同宠物般跪爬着,一步步爬到床边。 他的阳物也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勃起成玉杵般粗细,骇人的青筋根根缠绕,鸽蛋大的马眼张开,流出微白的黏液。 “乖,含住它。” 他轻抚她的后脑勺,如同蛊惑般引导她的动作。 她张开嘴,涂了红脂的唇瓣轻轻颤动着,将阳物的龙头含进口中。 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反而有些软,齿舌收拢时,还能感受到血管有力的跳动。 浓郁的麝香味呛得她皱了皱鼻子,她忍着不适,按照书中教授的那样,用舌尖抵在马眼上,试探着往里钻。 他立即爽得倒吸一口气,再次失控将她按在床榻。 他俯身靠近她的脸庞,似是准备亲吻她的红唇,又想到什么,将目标转移到雪白的乳肉,像是三日未进食的饿死鬼,疯狂舔舐、啃咬她的身体。 他只管宣泄自己的快感,并不打算挑起她的欲望。 当他扶着阳物,一股脑捅进穴口时,她痛得叫出了声。 下半身传来撕裂的疼痛,她没忍住流出了眼泪。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伸手卷起肚兜塞进她的嘴里,再抬起她的臀部,就着血液的润滑,硕大的龙头撞上花心,更加彻底地占领这处从未有人深入的隐秘之处。 他极为畅快地发出闷哼,感受着层层褶皱对他的包裹、吸吮。 “放松些,朕的龙精可不能轻易给你。” 他的嗓音因为情欲沙哑到了极致,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干瘪到刺耳。 她不知道如何放松自己,而他已经忍不住了,将她的双腿压到两边,腰腹收紧,用力拔出自己的凶器,再狠狠撞回。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是他显然对她的身体非常满意。 他拿出她嘴里的肚兜,“叫出声。” 说罢,他的龟头擦过花心,刺入到花壶最深处,几乎将她捅了个对穿。 她难耐地发出一声呻吟,弓起下半身,似是抗拒这般凶悍的深入,又像是挽留他的欲望。 她的敏感点比较深,但是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他反反复复地撞向最深处的软肉,酥麻的快感接踵而至,快速充斥着她的大脑。 “不,不……不要,啊……”她第一次承受这般激烈的性事,十指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疯狂摇头祈求他的怜悯。 可他依旧固执地在她的身体深处标记满自己的气息,在她迎来人生的第一次高潮时,霸道地堵住花心,任由喷涌的花液洗刷马眼,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快感。 射了一次之后,他很快重整旗鼓,再次征伐。 精液和血水混合,洒满了冰凉的床榻。 这场洞房花烛夜注定是他对她的压榨,也注定了她对他的无情。 以至于许多年后的深夜,当她知道他面临危险时,她激动地颤着腿根,用力夹住另一个男人的头颅,红肿的花蒂蹭着他的鼻尖,喷出了腥甜的蜜水。 她现在不仅知道她的身体有多美,还知道如何释放自己的欲望,如同彼岸的曼珠沙华,盛开到淫糜腐烂。 极致的欢愉果然令人上瘾,她半眯着眼睛,靠在一位太监服饰的男人怀中,慵懒地享受他们的服侍。 “娘娘,贤妃也来了。” “来了嗯……”她发出诱人的吟哦,睁眼瞧了瞧仍在自己胯下卖力舔弄的男人,“来了便来了,反正……是他自找的……又去了,又去了……” “娘娘……”身后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被她扼住了欲根。 “叫我主人。” —————— 萧锋宸:大猪蹄子的最终下场! 猜猜隐卫是谁? 第十六章局势混乱 荣成历十八年二月十五日,正是惊蛰时节。 本该是天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好时候,胤朝百姓却被接连传出的消息震得头昏脑乱。 先是原英亲王萧锋晟兵变上位,强行开早朝、登大典,改国号为昌武,一纸诏令宣告萧锋宸驾鹤西去、惨死京外。 又是原禁军统领彭广奉宣称天火降世、万马嘶鸣,焚烬萧氏罪孽,普度众生福祉,当自立为天王。 还有护国大将军苏亭山尊萧翎玉为太子,以续正统、维护国序。 传言,四皇子萧翎玉更是在焦城百姓的瞩目下,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亲自登山摆坛、设宴问天,立誓“正天命、顺民心、复太平,此生碌碌,一日不怠”。 又过几天,仓皇逃出的明威将军现身于熙州,受熙州太守接见,扬言皇上受难未死,必以万军匡社稷。 一时间,朝野哗然,四方鼎立,不知国运何所归。 —————— 焦城军营,万梦年滤去汤药渣滓,将药汤捧入帐中,正好遇上诊脉结束、即将离去的老郎中。 “请问,殿下身体如何了?” “太子气血不足,脾虚亏中,还需静养几日。”老郎中指了指他手里的汤药,再三叮嘱,“这药虽然苦了些,但是一日两次,切莫缺漏。” “多谢。” 万梦年将热乎的汤药放在桌上,拿起蒲扇开始吹凉,而萧鸾玉早就坐不住了,起身揭开密信的封条,逐一查阅。 “殿下,您的腿伤尚未痊愈,还是别下榻了。” “我已经躺了一天,总得知道些外界的变动。” 万梦年无奈地摇头,“殿下,先喝药。” 他把汤药放在她面前,又蹲在她脚边,将她的衣摆掀起来,露出膝盖和小腿,“请殿下忍耐片刻。” 萧鸾玉看书信看得入迷,既未搭理那碗中药,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直到薄薄的木牒刮去膝盖上的敷料,碰到开裂的伤口时,她才像个小兔子般,惊得蹬直了腿,差点踢到他的下巴。 “殿下别动。”他的语气多了几分强硬,温热的手掌按住她的小腿,更加轻柔地刮去染血的敷料。 萧鸾玉咬牙忍了忍,却耐不住这火辣辣的疼痛,仍是流了几滴眼泪。 等到万梦年重新上了敷料,抬头看到她湿润的凤眼,顿时哭笑不得。 “殿下可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跪拜几下便成了太子,天下之人求之不得。” “可是您不过十岁,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正因为是十岁,才更容易让人瞧不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想要博得别人的尊重,就不能单靠身份血统,须得让他们看到我的毅力和决心,他们才会稍微相信我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 萧鸾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看他又要为另一条腿换药,连忙咬住自己的手背,留下深深浅浅的牙印。 万梦年不再多言,换好了膝盖的伤药后,拿起她的左手,擦去手背的口水,轻轻揉捏经脉,帮她缓解疼痛。 事到如今,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 她的权势之途启程,他亦是更加体贴谨慎。 萧鸾玉对外言明万梦年是她逃出皇宫半路上遇到的童仆,反正找不到东家,干脆就留在身边服侍了。 因此,除了知情的苏家父子和掌权者之外,其他人见了万梦年都会客套地叫一声“万近侍”,没人会想起他曾经是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小太监。 “梦年。” “我在。” “苏家父子今个有什么安排?” “苏将军在主营帐中与将领议事,苏少爷带人前往焦城校场,张榜招兵。” 萧鸾玉给自己灌了半碗中药,又赶紧喝了一口糖水,缓了片刻说,“我这伤在膝盖,拉不下裤腿,要不然我也去校场看看招兵的架势。” 万梦年立即会意,“您有什么吩咐,我可以转达。” “我对苏鸣渊倒是没什么好吩咐的,只不过好奇他怎么招兵,是敲锣打鼓、大声吆喝,还是闹市摆桌、见一个抓一个。” 虽然嘴里尽是药汤的苦涩味,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调皮的。 兴许是离开皇宫一阵子,她少了几分暴躁狠厉,愈发活泼灵慧。 万梦年如此想着,也开口跟她说了。 可他没料到,萧鸾玉非但没有因为他这般夸奖而高兴,反而怔然片刻,失落地掩下神色,“说起来,母妃去世四年,我在安乐宫待了四年,我都记不起我原本是什么模样。” 他心知自己惹出她的伤心事,正琢磨如何安慰她,她已然转变失落的心态,不甚在意摆摆手,将空碗推到一边。 “你去找份纸笔来,外边闹翻了天,我总得跟苏亭山说上几句,免得他瞻前顾后、弄巧成拙。” —————— 京城郊外某处山庄,青年男子入院下马,直奔后山石牢。 随着他逐渐走近,鼻尖嗅到的血腥味愈加浓郁。 “他最近有没有交代新东西?” “没有,他今日所说的仍然是这些,请您过目。” 侍卫将一沓口供放在桌上,恭敬地退去。 青年看了眼绞刑架上昏迷流血的男人,不由得冷笑一声,拿起毛笔戳了戳他的伤口,直至将他硬生生痛醒。 “黄大人,别来无恙。” 黄忠喜费力地掀开眼皮,看清来人之后立马变了脸色,缓了半口气才挤出一句话,“……你……畜生……” “刚醒来就骂人,这可不是文官的好教养。” 青年拿起写满口供的纸张,随意翻阅几下,便叹气说,“萧锋宸已经归西,我本想留你一命,可惜黄大人依旧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这让晚辈很难办呀。” “……你胡说,你胡说……”黄忠喜本想大声质问几句,却只能颤抖着嘴唇,有气无力地反驳,“皇上早已……布局好一切,怎会轻易……驾崩……” “萧锋宸的死,确实不容易。换作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死在自己的发妻手里。” 青年恶劣地笑着,欣赏他错愕的神色,“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萧锋宸算个野心家,却不是个英雄,这么个死法倒有些便宜他了。” 黄忠喜瞪大了双眼,急火攻心,差点又晕了过去。 青年赶紧上前掐着他的人中,逼迫他保持清醒。 “皇后娘娘肯狠下杀手,多半也是因为太子的死,这么说来,黄大人办事不利,竟然成了间接杀人的幕后真凶了。” “你,你……你这个唔——” 青年可不想再被他骂一次,顺手将纸张塞进他的嘴里。 “与其费力骂我,不如想想先皇已逝,谁还想得起你这小小的工部侍郎、谁还有心思探查你失踪的去向?” 他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便拿出纸团,扔到一边,“若是黄大人不再用这些表面说辞糊弄我,晚辈倒是能够保下你的命。” 黄忠喜喘了喘气,缓了半晌。 “胤朝……可还安宁?” 青年愣了愣,转而嘲笑道,“黄大人倒是爱国忧民,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胤朝如今四足鼎立,国不成国、君不成君,皆是因萧锋宸而起。” 黄忠喜悲痛交加,心中的不甘甚至抵过身体的苦楚,“皇上他……他确实手段过激,可是他不仅为了自己的皇位,也是想拔掉胤朝最后的毒刺……” “毒刺?” 青年蓦地大笑,上前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昏暗森冷的石牢里,只听他字字清晰地说,“只可惜,他直到死时仍不明白,这根毒刺已经扎入萧家的心脉了。” 第十七章木偶与提线人 设坛祭天后,西营军离开焦城南下。 浩浩荡荡行军两月,在途中遇到全州支援京城的兵马,经过一番交涉,两军汇合、同行进入全州境内。 全州偏南,气候潮湿,民间木偶戏颇具盛名,而这木偶戏正是发源于首府黎城。 一曲唱罢,萧鸾玉顺势鼓掌,再示意那唱戏的戏伶下台来她身旁。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女子,却能唱出少年郎的腔调,分外好听。”萧鸾玉笑了笑,一脸纯然,“能否在我身边,多唱几句?” “殿下想听哪一段?” “月桃编的《渔船影》。” 戏伶欣然应允,提起木偶的细线,就在她身边唱了起来,“草网落呀落碧海,横帆迎那个迎长天……” 萧鸾玉噙着笑,沉浸在清朗活泼的少年声中。 气沉胸口,喉颊后缩……或许还得压低舌根,才会发出比较宽厚的声音。 正当她专注琢磨戏曲的变声技巧,另一位活生生的少年郎已经坐到她身旁,好奇地打量戏伶。 待到这段戏唱完、戏伶退下,苏鸣渊方才挑起话题,“我才刚来,殿下就让她走了,我听什么?” 萧鸾玉斜睨他一眼,“她走了,不还有你在这,拿上你的弓箭、长枪,给我表演几招如何?” “不是我吹,殿下给千金万两都请不动我。” “既然花钱请不动,若是我亲自提线呢?” 他愣了下,“你当我是木偶?” 她转头一笑,伸手揪起他袖子上的线头,“你看你,有线、人样、呆呆的,这不就是木偶吗?” “这是因为行军匆忙,不得已穿上的便宜货。”苏鸣渊气闷地扯断线头,塞在她手上,“殿下竟然嘲笑我呆愣,若不是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我定要以下犯上一回。” “你犯的还少吗?”萧鸾玉哼了哼,甩袖起身。 “你去哪?” “主营帐。” “等下……”苏鸣渊急忙拉住她,小麦色的脸颊染上两分薄红,“殿下怎知主营帐有人?” 萧鸾玉歪着头,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苏小将军,你欲盖弥彰的样子实在是呆得可爱。” —————— 主营帐中,苏亭山难得亲自斟茶,端到客桌上。 “久闻文大人德才兼备、卓尔不群,今日入营相谈,实乃苏某的荣幸。” “苏将军过誉了。” 客座上的中年男子穿着高冠士服,面如冷玉、身若青松,姿态端正地接过这杯茶。 “请问,太子殿下何在?” “太子他……正在观看木偶戏。”苏亭山假装没看到文耀脸上的几丝错愕,继续说,“殿下毕竟年少喜玩,又听闻黎城有木偶戏之乡的美称,自然是万分好奇的。” “可是……”文耀捧着茶杯,斟酌了片刻,“当下国势堪忧,殿下既是储君,又立下誓言,身处军营这等威严肃穆之地,怎能耽于玩乐?” “文大人言之有理。”苏亭山赞同地附和了一句,抬手招来苏鸣渊,朝他使了个眼色,“快快把殿下请来帐中议事。” 苏鸣渊看懂了他的暗示,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家老爹为何要阻止萧鸾玉和文大人见面?不是说好了尊萧翎玉为太子、苏家行辅佐之事吗? 苏亭山可不管他在纠结什么,转头继续和文耀商讨。 “如今局势混乱,前有英亲王兵变篡位,后有彭广奉之流叛变为王,我胤朝当真是国运坎坷。” “彭广奉之辈不足为惧,只是英亲王占据京城,既有京畿百姓朝贡服役,又有国库粮仓作为后备,想要扶持正统、清理叛贼,必须长远计议。” “文大人所说的亦是苏某的肺腑之言。”苏亭山举杯示意,“请用茶。” 两人相对而饮,就最近发生的种种变故畅谈许久,仍未等到萧鸾玉的出现。 眼看三杯茶见了底,文耀的脸色逐渐难看,苏亭山也暗暗恼怒起来。 他确实想让苏鸣渊拖着萧鸾玉一会,让她在文耀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不是让她直接把文耀晾在这。 西营军辗转至此,好歹也是全州的檐下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兴许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迷了木偶戏,待我再派人前去提个醒……” “不必了。”文耀神情冷淡,将茶杯置于桌上,“常言道,‘三茶不见客、必有驱人意’,看来太子殿下不愿见我,本官何必把热脸贴上来。” 若换作是平时,别说是三盏茶都不见客,哪怕是晾他一整天,也没几个人敢公开指责太子的错。 文耀这番摆脸色,一是仗着自己收留西营军的地主之态,二是恼恨萧鸾玉耽于戏曲、不思国事。 可他哪里知道,萧鸾玉根本没有收到太守来访的消息。 若不是苏鸣渊欲盖弥彰、露了马脚,她也不会及时赶到营帐外,静静听着帐中两人的对话。 身侧的苏鸣渊欲言又止,被她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文大人莫恼,殿下养在深宫,对外界的事物有些好奇罢了……” “殿下乐不思蜀,难道你这个护国将军、辅政之臣不清楚吗?” 这已经是文耀第二次打断自己的话了,即使苏亭山心中郁闷,也无可奈何。 谁让他确实贪图全州这块肥肉,初来乍到只能暂时低头。 “两月前,太子登山祭天、立誓兴国,全州多少百姓翘首以盼、多少才子名士请书递呈太守府,恳请文某护送太子入全州避难。” 文耀越说越激动,字字激昂、掷地有声,“如若立誓兴国不过是拉拢人心的表面功夫、如若太子殿下只是你苏家的嘤嘤傀儡,岂不是负了我全州百姓的满怀忠诚?” 苏亭山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 他本以为文耀同意西营军入驻全州,也不过是借着太子的名号,为将来的文家谋取一个从龙之功,无论太子是个什么货色也不影响这番利己谋私的布局。 他没想到,文耀对太子本人的看重,更甚过苏家和西营军。 营帐中静默片刻,帐外却传来笑声。 文耀此时还在气头上,当即大喝一声,“何人在帐外鬼祟?” “古有长吉‘提携玉龙为君死’,今有文太守‘承民抱书待明君’,何尝不是我胤朝之幸?”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句古今对比,既显露了来者的诗书修养,又变相夸了文耀,总算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当帘帐被人掀开,萧鸾玉迈步走来时,他再细细打量这位清秀柔美、仪态稳重的少年,心中的怒意已经少了许多。 “全州太守文耀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是我失约在前,辜负了文大人的一番好意。” 话虽这么说,但是文耀还是规矩地行了君臣礼。 苏亭山让出主座,替她斟茶时,还不忘问了一句,“殿下何由耽误了时间?” 他心想苏鸣渊也算个靠谱的,顶多就是拦着萧鸾玉一会,怎会拖到这个时候。 现在文耀怒火中烧、大有排斥苏家的意思,他也顾不上出卖自家儿子了,还得帮萧鸾玉洗白形象。 萧鸾玉看都没看他,对着文耀歉意地说,“先前我从焦城跪拜登山,伤了双膝,又要骑马赶路,因此伤病难愈,仍要敷药调养。方才正是近侍为我换药,不曾想让文大人久等了,实在抱歉。” “原是如此。”文耀点点头,重新坐回客座,“西营军行军匆忙,也不该亏待了殿下。既是双膝受伤,就该备买车轿。苏将军照顾不周也就罢了,日后须得提醒殿下切莫耽于玩乐。” 苏亭山没想到萧鸾玉三言两语就消解了文耀的怒火,反倒还责怪起他的不是了。 “文大人错怪苏将军了。”萧鸾玉拿起茶杯,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亭山一眼,“苏将军感念士兵辛劳,也是为了熟悉全州风俗,便请了戏班子随军演奏。我练字写诗累乏时,偶尔过去看看。” “殿下还会练字写诗?” “楷书拙笔、诗词劣作罢了。” 文耀饱读诗书、颇具才名,早年进士及第、调任全州,仍是一副文人墨客的作风。 萧鸾玉正是在一路上打听到全州太守的喜好,方才以诗鬼李贺夸赞他赤诚忠君。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么说,再加上这张弛有度的谈吐,文耀信了七八分,胸中火气也消得一干二净,再次提起正事。 “不知殿下如何看待全州?” 先前他和苏亭山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些泛泛之语,或许随意请来一位农夫都能说个来回。 可是,对上萧鸾玉的第一句便是直入正题。 “全州临近洺江、傍山望京,人文鼎盛、米油丰足,论长远为谋,不输于京畿之地。” “殿下认为,长远之谋计,以何为重?” “重在民。” “为何不是军队、钱粮?” “就近而言,若不是文大人承民请书,我也不会顺利进入全州安顿。” 萧鸾玉温和笑着,气沉胸口、压低舌根,声音愈发清朗,“长远来说,两军交战,兵士征于民、粮草取于民、枪剑造于民;治国安邦,良臣举于民、布政施于民、君威信于民。 我行经全州数个城池,途中所见皆是粮钱丰余、民生安康,必是胤朝之福祉、我军谋胜之根本。” “好,殿下好见识!”文耀对她的话很是受用。 同样是求个收留处,有人卑微无措,有人鲁莽急躁,也有人巧舌如簧、反客为主。 原本萧鸾玉也是以自私自利之心揣测文耀,现在看来,他比苏亭山这个老狐狸实诚多了。 接下来,萧鸾玉继续与文耀详谈要事,商定一日后开榜招兵,将黎城郊外林场划作西营军的校场等。 苏亭山只能听着他们说来说去,插不上几句话,心中郁闷不已。 “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明日便派人过来接请殿下入住幽篁园。”文耀要走,萧鸾玉作势要送,也被他拒绝,“殿下双膝未愈,不必多费脚力。” 苏亭山发现机会,当即自荐,“那就让末将送一送文大人。” 两人离开后,这营帐就变得空荡荡的。 萧鸾玉用手支着脑袋,垂眸沉思。 “原来殿下连日听木偶戏,竟是为了学声。” 她看到他进来,直接起身要走。 苏鸣渊目光闪烁,手掌比大脑更快地拉住她,“你要去哪?” 萧鸾玉反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笑道,“放心,我不会跟踪你爹和文大人,难不成你还要替其他人拦着我?” 她笑得温和又虚假,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扎人的刺。 她从来不是良善耐性之人,他每次逗弄她,她总要找机会还回来,更何况这次他差点耽误她的大事。 苏鸣渊直觉自己应该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何曾这般扭扭捏捏了? “那随你去吧。”他松开了她,扭头躲避她的视线,“大不了下次踹我……别让其他人看到就是了。” 第十八章段云奕 萧鸾玉搬入幽篁园,总算睡上了结结实实的床榻。 她的东西不多,也只有万梦年一人服侍,所以文耀大手一挥,派来了婢女和守卫。 第二天一早,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赖床许久才起身。 听到房中的声响,锦屏捧着盆盂进来。 “太子殿下金安。” 萧鸾玉迷糊了一会,想起来这是刚来的侍女。 “万近侍在哪?” “殿下晚醒了两刻钟,万近侍就去热一热早膳。”锦屏放下盆盂,正想上前扶她下床,却被她下意识地甩开,“殿下……” “你先退下。” 萧鸾玉缓了缓呼吸,身边的侍从变多也不是好事,她须得万分注意,不能让人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 片刻后,万梦年端着早膳进来,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好。 “殿下不舒服吗?” “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去做,除了你,谁都不能靠近我。” 万梦年会意,暗道自己马虎了。 “在下明白。” “站前厅去。” 萧鸾玉等他出了卧房,这才自己动手穿衣。 用膳结束,又看了些呈报,她忽然想起今天正是西营军张榜招兵的日子。 —————— 黎城郊外校场外人来人往,百姓们看到街市的榜文纷纷过来凑个热闹。 “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们,注意了、注意了,咱西营军原属京城御林军,由护国大将军率领,如今呐,跟随太子殿下入驻全州,为的是以后扫平乱党、恢复正统作准备。 但是呢,咱们也是讲规矩的,十八以下、五十以上的,不招;体弱病残、家中独子、家妻有孕的,不招……有参军意向者,来此处登记报名。” 话音刚落,人群里窜出来个白净的少年,“我,我来报名。” 负责登记的知事一看,赶紧摆摆手,“你这白嫩得像豆腐似的,有十八了吗?” “我真十八了!”少年像是个急性子,握着拳头展示自己的手臂肌肉,“看看,我能挑能扛,力气可大了!” “哦……倒像是一回事。”知事提笔点墨,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家住哪里。” “我叫段云奕,‘白云’的‘云’,‘博弈’的‘弈’。我是荣成元年……”少年的话说到一半,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叫骂。 “段崽子!你敢背着老娘参军!” 段云奕吓得一激灵,连忙从竹筒里抽了个签条,“我有事先进去了,我,我不是家中独子,不信你问问我娘……” “哎,哎,你娘是谁啊?”知事满头雾水,刚想起身追过去,桌前又来了个妇人,气势汹汹把他摁回椅子上。 “段云奕那臭崽子去哪了?” “他他他进去了。”知事被吓得结巴,却也没忘记问个明白,“那个,那个您家里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段母柳眉一横,气哼哼地说,“我有叁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闹心。最小的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的,正给他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没想到他竟敢私自参军去。” 养得白胖的嫁过去? 知事吓得差点拿不动笔,他是随军南下的京城人士,还是第一次听说急着嫁儿子的。 “你那什么眼神?家里留一个儿子就够了,剩下的能娶就娶,不娶就嫁,有问题?” “没,没问题。” “哼,既然他进去了,那就让他吃吃苦,别惯着他。还有,他是荣成二年十月廿一生,还差半年才虚岁十八哩。” —————— 校场内热火朝天,士兵新老混杂、互相比划。 段云奕刚溜进来就被刘永提拎到一边,“小家伙,你拿的什么签?” “签子在这。” “先锋兵……”刘永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这毛都没长齐,练过几年拳脚刀剑?” 段云奕心口一哽,“我……还得提前练几年才能上前线吗?”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先锋兵更是重中之重,没练过身手,至少也得有点底子。” “我有底子,你看看……” 他又想炫耀手臂那点肌肉,刘永却摇了摇头,指向校场中央。 “我们少爷说了,凡是不满意调遣的,就去那里找他。” 于是,段云奕又稀里糊涂地挤入闹哄哄的人群中,只见这里被围出了一片空地,铺上一层干草,当作是简易的擂台,供士兵们一对一较量。 “上!左勾拳!蝎子腿!哎呦——” “差一点就赢了。” “苏少爷厉害着呢,能接他五招的新兵也不错了,估计能混个步兵。” 段云奕费力地挤出脑袋,正好看到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伸手扶起跌倒的士兵。 他就是苏少爷? 段云奕正想上前,便被身后的人推到一边。 “苏少爷,有人来了。” “什么人?” 通报的士兵压低了声音,“殿下来了,说是要低调,不想影响招兵。” 刚才还是洋洋得意的苏鸣渊立马换了个表情,叁两下脱下身上的藤甲,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你们继续,我去忙点事。” 拥挤的人群外,萧鸾玉和万梦年并肩信步,观察着校场的景象。 她今天换了一身简朴的圆领袍,面秀如玉、气雅如兰,惹得不少人侧目。 “殿下。” 有人在身后唤了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萧鸾玉自顾自地走着,“你来了,我还怎么低调?” 苏鸣渊清了清嗓子,“校场刚招了不少新兵,万一混进来几个来历不明的,对殿下的安危有威胁。” 他以为自己的理由牵强,少不了被她怼一句,却没想到她点了点头,反倒是同意了。 “说得没错,我正是缺几个近卫。” “那不如在我的近卫队里挑……” “我要新兵。” “可是新兵没几个能打的,说不定出了事还得您保护他们。” 他知道她手里沾了人命,也见过她应对叛军包围时的胆量。 萧鸾玉停下脚步,面带不虞,“你的废话有点多了。” 苏鸣渊见她实在不高兴,只能照做。 “稍微高一些的叫做许庆,另一位是姚伍。我问过了,都愿意跟随殿下。” 太子近卫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差,功名利禄俱有,没几个人会拒绝。 萧鸾玉颔首,“麻烦苏小将军解去他们的兵役,等会跟我回……” “殿下!”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喊,萧鸾玉转过身去,便见到一位少年“噗通”跪在她脚边。 “你是……” “太子殿下!”段云奕浑然不觉他人的异样眼神,直接对着萧鸾玉拜了又拜,“殿下气度非凡、智若卧龙,实乃我辈之明主。乱世当头,无法追随殿下,等同于枉过此生!我愿为殿下扑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苏鸣渊直接将他提起来,扔在一边。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冲撞殿下?” “我不是毛头小子!”段云奕拧不过他的力气,摔到地上又连忙爬起来回怼,“我十八了,我能参军,为何不能跟随殿下?” “你这嫩得像个……”苏鸣渊不太相信,眼前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才是真正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长得嫩有何碍事?我生辰八字已经报了,绝无撒谎。”段云奕晃了晃手中的竹签,“草民冲撞了殿下,请您恕罪,但是草民确实年满十八,正准备为国效力。” 苏鸣渊一把夺过他的签条,“居然还报了先锋兵,你当个步兵都费劲……” 段云奕瞪了他一眼,又把签条抢回来,“先锋兵又如何?草民不怕死,只要死得其所!” “像你这般大言不惭的新兵,我见多了,到时候上战场连枪都提不动。” “古人云‘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草民胸怀报国之心,绝不做怯懦之人,必有一日让阁下刮目相看。如若此生不建功立业……” 萧鸾玉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嘴能说得那么快,她才定神思量片刻,他就已经口若悬河讲了一长串。 她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别说了。” 苏鸣渊附和,“听见没,让你少叭叭。” “你先解去兵役,再跟我回去。” “听见没,你先……”苏鸣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殿下,你收他有何用?” 萧鸾玉觉得他这话甚是奇怪,她要做什么与他何干。 于是她斜睨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等太子殿下招亲卫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她已经带着许庆等人回到了幽篁园。 如今她的能力和权势还不够,亲卫宜少不宜多。 最重要的是,有万梦年这个先例在,她更倾向于培养底子单纯干净的人。 萧鸾玉瞧了瞧不知不觉透露着一股傻劲的段云奕,心中愈发满意。 “殿下。”锦珊递来一封请帖,“太守府来帖,请您今晚赴宴。” —————— 萧鸾玉:傻傻的,也很可爱。 二傻子,二愣子,执事已经齐了,四个男主叁缺一。 第十九章太守的小心思 日落西山暮,萧鸾玉坐上轿子,赶赴太守府的接风宴。 太子殿下为国立誓、入驻全州都是黎城传开了的事,再加上先前她在军营中论辩治民、不卑不亢,更是让文耀坚信她少年老成、干练豁达的心性。 这次宴会,他不仅为她邀来了黎城各大豪门士族,还撤掉了同为上座的宾主之席,与众多来客同坐于台下,只为了昭显她一人独尊的地位。 萧鸾玉还发现,文耀虽是一人独坐,可他的桌上却摆了第二副碗筷。 她思索片刻,再看前方抱琴走来的少女,顿时明白了。 “殿下。”文耀适时出声,“这是小女文鸢,喜诗好乐,略有小成,还请殿下恩赏。” 台下的少女自从进了门之后便睁着明亮的眼眸打量她,丝毫不见怯场。 听到萧鸾玉应允,她依言摘下面纱,露出明艳动人的脸庞,明眸珠光、朱唇含笑,如同盛春的杏花含露绽放。 众人对于文鸢献乐的看法各有不同,但是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文太守的那点小心思。 反而是萧鸾玉自己毫无所觉,如同欣赏寻常的弦乐那般,垂眸静静听着。 一曲奏毕,她抬眸展颜,露出赞叹的笑,“天宫道音、蓬莱仙曲,莫过于是。” 文鸢对她的赞美十分受用,而文耀也自豪地挺起胸膛,等着萧鸾玉的下一句。 “请文小姐入座。” 宴会安静了片刻,文鸢倒是乖巧地回到她父亲的身边,可文耀却没料到这场献乐就这么简单结束了。 或许殿下年幼暂未联想到婚约亲事,他该如何向殿下提起? 文耀揣着心思,按部就班地主持宴会。 待到结束,已是亥时,文耀瞧着萧鸾玉微红的面颊,算盘敲得噼啪响。 “殿下不胜酒力,便由微臣代送宾客吧。” “那就麻烦文大人了。” 今晚的宴会均是清淡的果酒,谁曾想她的酒量太浅,竟是叁杯就有了醉意。 “等等。”文鸢轻步若曳莲,拦在她面前,“殿下应当是第一次饮酒,即使醉意不浓,难免深夜不适、辗转无眠,不如先饮些解酒汤,再启程归去。” “也好。”萧鸾玉欣然应允,不疑有他。 直到文鸢将她带入寂静空幽的花苑中,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文小姐……” “殿下可以叫我‘诗霄’。”文鸢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在她的注视下依旧自然如常,“醒酒汤已经放置在亭中吹凉,请殿下随我同去。” 听起来比较合理,萧鸾玉默认文鸢的举动都是文耀的安排,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一路上与她谈史说诗,倒也相谈融洽。 很显然,文耀对自己的闺女十分上心,并未把她限制在乐艺女红之类的门道。 “以文鸢为名,以诗霄为字,令尊对你的期待很高。” 两人在侍女侍卫的跟随下,来到苑中角亭,石桌上果然摆好了温热的解酒汤。 “殿下是否知道我的名字的出处?” “不知。”萧鸾玉老实说。 “北宋王荆公曾推崇一人,名为王令。此人命途多舛、颠沛流离,诗风奇健峭厉、愤嫉冷僻。家父年少亦是仕途坎坷,极为喜好他的诗作。我的名字正是取自《纸鸢》一诗。”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不知殿下可曾取字?” 萧鸾玉摇了摇头。 皇嗣取字要经过太傅、国师等人的商议,再由父皇敲定,而萧翎玉年纪尚小,又碰到政变之事,暂时是没有字的。 文鸢也知道皇家的规矩多,但她仍是跃跃欲试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不如我给殿下想一个字,以示日常亲疏,待到殿下归朝,再与太傅大人改定。” 萧鸾玉垂下眼眸,琢磨她的用意。 为何她感觉这位文小姐对她好像……太主动了些? 花苑里静默了片刻,段云奕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万梦年。 万梦年不解地侧眼看他。 他立即撇过头,低声说,“殿下的桃花……” 虽然他尽力压低声音,可他语调的笑意太过明显,想让人无视都难。 萧鸾玉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万梦年扯了扯段云奕的袖子,谁知他是个嘴巴快的。 “殿下,民间男女情投意合时,便会相互取字,以示两情相悦……你怕黑吗?为何要扯我衣袖?” 真是一根筋! 万梦年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心头一哽,转过头去没理会他。 这下萧鸾玉总算明白了,再看文鸢时,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谁知文鸢非但没有被揭穿的羞恼,反而坦诚地认下了这份心意。 “殿下,请恕诗霄直言。”她斟满醒酒汤递给萧鸾玉,角亭下灯光昏暗,也遮不住她明亮的眸光,“我虽然识得叁文两字,终究也是爹娘抚养的孩儿,容不得我洒脱逍遥自如去。” 萧鸾玉轻抿一口涩苦的汤水,暂时没有接话。 “既是上等的筹码,好歹要选个上等的归宿。我听闻殿下早慧灵动,有兴国之志,亦有爱民之心。即使殿下日后仍未心悦于我,我也愿意与你相敬如友。” 萧鸾玉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透彻,宁愿放弃余生的其他选择,也要绑在她这艘船上。 如今宴会上的各方士族均是见证了文鸢献乐的举动,免不了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要将这位年幼弱小的姑娘传成什么模样。 “令尊思虑不全,这是把你推到了火坑里。” 文鸢没想到她会在意自己的委屈,一双漂亮的杏眼泛起了水光,硬是不肯眨眼,生怕被别人看到泪水。 文耀忠君爱国固然不假,可他脑子里也少不了其他打算。 虽说明面上大家都坚持宣称萧锋宸还活着,但是实际上早就把萧鸾玉当成是未来的君王,此时不抓住机会与她绑紧关系,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点了,谁还管她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顿觉棘手。 儿女之情于她而言,着实太遥远了,忽然被人提到明面上,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殿下不必为难,有苏将军在,家父心急也不会乱来。”文鸢细细瞧着她的神色变化,适时说道,“殿下可是好受些了?” “嗯。” 萧鸾玉起身向外走去,柔美的面容褪去醉意的薄红,在苍白的月光下更添几分清冷。 全州潮湿,妇女多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是以女子待嫁闺中时就自存富余,无需攀附夫家为生。 日久天长,全州女子也像寻常男子般行走于外、招夫纳婿,逐渐兴起了喜好“瘦竹劲松”的风气。 文鸢眨了眨眼眸,盯着萧鸾玉的背影看了半晌,愈发觉得她合自己的心意。 尽管她不满意爹爹让她当众献乐的安排,可他也不全然说错。 殿下确实文雅得体、待人温和,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太子,抑或是太子不会喜欢自己呢? 思及此,文鸢眉眼轻扬,远远叫住萧鸾玉。 “殿下,等等。” 萧鸾玉应声停步,侧着半边身子,回头望了她一眼。 狭长的凤眼微微压下眼角,显露出几丝勾人的温柔。 她的母亲成歌苧本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父亲萧锋宸的长相也不算差。 如今她不过十岁,女装时灵动清丽,男装时淡雅秀气,气质比之皮相更胜一筹,刹那间,文鸢竟是有些悸动的感觉。 被愈发激烈的心跳所鼓舞,文鸢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股脑地往前跑。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乐极生悲,忽然被小径石子绊倒,惊叫着扑倒萧鸾玉。 “殿下!” “小姐!” 花苑里的仆从们乱作一团,请罪的请罪,问候的问候,如同离了巢的蜜蜂嗡嗡乱叫。 文鸢将自己的脑袋从萧鸾玉的颈窝里抬起来,那睁大的眼睛里还是迷茫的神色。 “我做了什么?我干了什么!”她在内心狂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请,请殿下恕罪……” —————— 文鸢:颜性恋代表人物 刚到全州这一段比较轻松,后边节奏又起来了,女主又继续高强度用脑了 番外残缺的欲望 ρ𝑜18α𝖚.𝒸𝑜𝓂 深夜,幽篁园仍然灯火通明。 屋内,段云奕老老实实捧着烛台,万梦年则是扶着萧鸾玉的后脑勺,找到红肿的伤口。 “殿下,请忍着些。” 萧鸾玉刚想应声,冰凉的药酒沾上头皮,便让她浑身一激灵。 “还有哪一处疼?” “没,没了。”其实还有其他地方,她不太好意思说。 万梦年会意,从段云奕手里接过烛台,放在桌上,“夜色已深,你先回去洗漱罢。” “那你?” “我再帮殿下按摩片刻,疏通淤血。” 段云奕看萧鸾玉默许地点头,便抱拳行礼,大大咧咧地离开。 “他这性子,是我见过最好糊弄的。”她如此说着,已经脱下外衫,走到床边。苯魰後續將茬nih𝑜𝔫ggê.𝔠o𝖒更薪 綪捯nih𝑜𝔫ggê.𝔠o𝖒繼續閲dμ “殿下认为自己识人不慧?”万梦年眼神微闪,从她嫩白的后背移开目光,垂眸用棉布沾了沾药酒。 “恰恰相反,我认为段云奕的到来恰到好处。我身边没必要留下太多聪明人,有你一个知根知底的就够了。” 她说话向来让人觉得心情愉悦,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万梦年抬眼时,她已经趴在床上,只剩下一条亵裤。 或许对她来说,他拥有少年该有的力量和胆识,却没有侵犯她的能力,所以,她对他毫无防备。 “肩膀,后腰,还有下边也有点疼。”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说话都是闷闷的,“你动作快些,我不想着凉了。” 花苑小径铺满了各型各状的砂砾,更何况当时文鸢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痛得叁魂丢了俩,半天说不出话。 文鸢本想叫大夫上门给她看看,但是萧鸾玉回过神就拒绝了,文耀的心思已经够明显,再加上宴会尚未散场,宾客们若是知道她与文鸢独处时受了伤,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万梦年不说话,在烛光下用药酒给她细细擦拭。 粗糙的棉布触碰到红肿的地方,难免引起她的颤栗。 等到他的手扯开亵裤的一端,她更是下意识地攥紧被子,将脑袋埋得更深。 他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变化,莫名生出几分隐秘的心思。 当他的手指捻着棉布拂过柔软的臀肉时,几滴深棕色的药酒被挤出来,顺着股沟流入更加幽深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脑袋里涌出一股热气。 “殿下……”他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棉布,远离床榻,“殿下,擦好了。” 萧鸾玉转动脑袋,从被子里露出半边红彤彤的脸颊,也不知是被闷红的,还是自己害羞了。 她看到万梦年低头收拾桌上的药酒,动作极快地抽起自己的亵裤。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 万梦年看过去时,她已经扯了棉被盖在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在外边。 “殿下好梦。” —————— 此时,幽篁园的另一处院子里,段云奕慢悠悠地哼着歌,搓洗自己的身体。 他听到前厅有动静,坐在浴桶里大声嚷嚷,“我帮你拎了桶热水,估计现在刚好是温的。” “多谢。”万梦年应了句,继续给自己灌凉茶。 他喝了叁四杯又觉得腹胀,起身去了恭房。 “哎,那个,你还在吗?”段云奕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由于偏房还有帘幕的阻挡,他什么也没看到,“万梦年?” 没听到回应,他便扯了条麻布挡在胯下,踮着脚尖走去另一边的偏房。 “那家伙可别进来……” 段云奕弯腰在木箱子里翻找自己的衣服,白花花的屁股就对着屋门的方向。 万梦年小解之后回来,打开门的刹那,瞳孔紧缩,开口呵斥道,“你疯了吗!” 然而,他突然出声,也把段云奕吓了一跳,左手一松,挡在胯下的麻布就落到了地上,露出软趴趴的小兄弟。 他忙不迭捡回麻布,手足无措,“……我,你,你怎么走路不带声……” 万梦年闭了闭眼睛,后牙咬得嘎嘣响,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一口气,“你先穿衣服再说。” 这件乌龙对两人的冲击都挺大,但段云奕是个粗神经的家伙,等到万梦年再回到偏房时,他已经睡香了。 片刻后,万梦年脱下衣衫,沉入浴桶中,恰到好处的水温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当他擦洗到自己空荡荡的胯下时,那种隐秘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他没忍住碰了碰两个粉嫩的囊袋,赤裸的快感让他脊柱发麻。 从小就被卖入宫中当太监的男孩还没来得及体会情欲的快感,一刀切去大半欲根后,留下的只有剧痛的回忆,所以,他们对于性事大多是恐惧的、扭曲的认知。 萧鸾玉以为万梦年没了那根长东西便不会对她产生逾矩的想法,其实不然,当情感的渴望跨过了身份的隔阂,即使他一无所有,他的大脑也在叫嚣着无法触及的奢求。 当然,这仅仅是空想。 万梦年回想起段云奕不小心露出的男茎,当时一阵慌乱,他也没看清什么,好像……还挺长? 他连忙甩掉这些乱糟糟的想法。 殿下年纪还小,对于男女之间的差异不甚清楚。 她如此信任他,他决不能因为这些低俗的欲望毁掉来之不易的当下。 半晌,万梦年穿好里衣,躺到床榻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动静太大,另一侧的段云奕忽然翻了个身,伸展双手抱住中间的矮脚桌。 “……殿下小心呐……” “……殿下……手摔红了,我帮您揉揉……” “……殿下……手好软……像糯米团……” 万梦年闭上了眼睛,双手指节握得死紧。 罢了罢了,不必和二傻子计较。 ———— 小年子是真缺了命根子,我不想为了某种圆满强行给他加设定。每个男主都有虐心的部分,小年子的虐就虐在他的残缺,他的卑微,同时也是爱得最纯粹。 如果每个男主爱上女主之后,都变成一个脸谱,那我写起来也挺无聊的_(??w??」∠)_希望我能把每个男主写得更加鲜活。 第二十章近卫习武 自那一夜扑倒萧鸾玉之后,太守府那边已经五日没有传来消息了。 这对萧鸾玉来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文家婚约对她来说是一股坚实的助力,但是,这也意味着她被揭穿身份的风险大大增加。 当然,如果她能够掌握震慑朝野的权力,她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是,再看眼下的困境又谈何容易。 五年、十年、十五年?她能不能坐上皇位都是个未知数。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继续翻阅手中的信报。 “殿下,这是军营刚送来的。”锦屏将一沓密信放在桌上,再帮她斟茶。 “‘文太守敬安……’”萧鸾玉读了一遍,皱眉问,“这是写给文大人的密信,怎会从西营军那里传到我手上?” “奴婢不知。” “万近侍在何处?” “正与许侍从习武。” 萧鸾玉沉吟片刻,又舒展了眉头,“你下去吧。” 锦屏服侍她不久,不敢揣测她的心思,连忙应声退下。 萧鸾玉低头又翻了翻信件的细节,竟觉得有些玩笑。 “彭广奉声称萧锋宸死于天火,皇后李歆救火心切、同葬火海,也不知这位左相之女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先前萧锋晟以召妃嫔回宫守孝之名,逼迫大臣书写劝降书,现在又以保护妃嫔为名,集军围剿彭广奉,当真是变脸如……” 她本想说些不入耳的俗话,又忍住了。 “宋昭仁这厮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弄来我的七皇弟。” 萧鸾玉冷笑着,将信纸尽数撕碎。 萧锋宸的子嗣颇多,除了意外死于兵变的太子和五皇子,以及死在她手上的萧翎玉,如今仍有四位皇嗣幸存下来。 其中一位便是惠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时年六岁。 惠贵妃之父身居中书令,比之皇后的家世更胜一筹。 西营军尚且驻扎京城大营的那段时间,并未传出惠贵妃和七皇子身陷囹囫的噩耗,想必也是在兵变之际做了安排,及时避难去了。 如今苏亭山举萧翎玉为太子,占了先机,但宋昭仁一派并不买账,反倒是暗戳戳寻来六皇子,开始大肆宣扬。 不过,萧鸾玉不担心宋昭仁效仿苏亭山,因为他只要有些脑子,就不会再给这个国家立第二个太子。 他只会积蓄力量,将矛头对准苏亭山。 只要苏亭山垮了,她这个当太子的就没了依仗,自然任他拿捏。 “来人。”萧鸾玉唤来锦珊,“把这些烧了。” 她看了一上午的密信,多少有些乏困,便出门去了庭院,瞧瞧他们的动静。 这几日西营军招兵的架势越发热烈,萧鸾玉又挑了四名新鲜的小伙子,跟着许庆、姚伍学功夫。 如今,她的近卫也算小有规模。 “脚尖向前,大腿绷紧,身子板正。” “挥拳以身体发力,不是单靠手臂的速度……再来一次……” 萧鸾玉刚踏进庭院,恰好看到段云奕攥紧他的拳头,如同一个圆鼓鼓的白包子,袭向万梦年的下颚。 “停。”姚伍忽然握住他的手臂,“你看看你的站姿,拳头冲出去了,身体没跟上。而你的对手已经做出躲避的反应,这一击必然落空。” “现在,轮到万梦年。” 话音刚落,他松开段云奕,万梦年立即蹲下扫腿,脚背撞向他的小腿,却没能将他绊倒。 “你的问题也很大,攻其下盘固然可以出其不意,但是,也要判断对手的姿势是否稳健,刚才段云奕没有迈开步子,双腿仍然靠近,除非你的脚是锯子,否则你怎么撂倒他?” 姚伍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在场的几人倒是习惯了,而萧鸾玉却感到一丝尴尬。 毕竟这些小伙子是她自己随缘挑的,还有一个是她硬塞的,算是为难姚伍两人费心思了。 “太子殿下。” “免礼。”萧鸾玉在石桌旁坐下,招呼许庆过来,“怎样,这几位可有好苗子?” “这……” “实话实说。” “就万梦年灵活些,其他人可能……”许庆瞧了瞧她的表情,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可能学不到什么真功夫。” “什么是真功夫?” “就是苏少爷那般的拳脚。” 萧鸾玉眼神微闪,“你觉着,苏鸣渊身边侍卫的水平如何?” “以一敌十。” 倒是个很好的评价,看来苏鸣渊所说确实没错,与其挑新兵蛋子从零培养,还不如从他的护卫里选几个。 奈何萧鸾玉信不过苏家的任何一个人,彻底拒绝了他的提议。 “先教他们几招撑撑场面罢了,若是他们有心追随我建功立业,想必自己也会狠下功夫。” 许庆应是。 又是两日过去,文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再次递书请萧鸾玉到文府赴宴,并且点明了只有文家人和苏家父子。 萧鸾玉想到了文鸢所说的婚约,只觉得一阵棘手。 文耀与苏亭山不同,作为一方太守,文耀并不是被动卷入这场政变斗争,他有足够的筹码坐在自己的地盘上等待别人的出价。 那一日前往军营试探萧鸾玉,真正目的是为了验证这位新太子在苏亭山的控制下,是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主见。 当然,作为科举出身的文耀,他的心中对萧氏王朝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忠诚。 只是,所谓的民心所向、承民请君可以是锦上添花,而不能成为决定他全盘下注的缘由。 至少在他看来,忠君爱国与谋求私利并不冲突——他想要文家跻身皇亲国戚,留下世代的权势,与扶持萧鸾玉登上皇位有着相辅相成的因果。 虽然文鸢与萧鸾玉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出了乌龙,但是他沉心思考了数日,仍要把这笔婚约的交易抬到明面上。 于是,文府再度敞开正门,迎接贵客。 —————— 过渡一下,过渡一下\(?o?)/! 第二十一章文府之约 pö18𝓂x.𝒸ö𝓂 此次宴会依然是生面孔居多,萧鸾玉一眼望去,大半是文家的嫡亲,少数是文家的门客。 她坐在右位,与众人举杯示意。 “上次小女招待不周,冲撞了殿下,特此再宴佳酿,向殿下赔礼谢罪。” “文大人过于客气了。” 萧鸾玉又是这样,说出最简单明了的意思,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的空隙。 文耀只知道她聪慧,对于她真实的性格了解不多,只能在心里把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打磨。 “宾主皆齐,不知殿下可要赏乐?” 又要听曲,萧鸾玉看向对桌,显然少了一人。 “不必了,”她掩饰了不耐的神情,露出两分笑意,“文大人通晓礼数、形制周全,既然今晚我是宾客,哪有主人给宾客献乐的道理?” 这话说得客气,但是明摆着不愿意再接受文鸢的示好。 文耀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示意仆从把文鸢带回宴会上,开始琢磨其他话题。本妏鮜χμ將在𝖕ô18𝔟t.cô𝓂更薪 請箌𝖕ô18𝔟t.cô𝓂繼χú閲讀 从西营军的招兵事宜,到幽篁园的起居打点,再到全州的一些风俗习惯。 期间,文家人循着话头与萧鸾玉交谈,比起上一次宴会还热闹。 有苏亭山在,苏鸣渊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闲得像个摆设,自顾自地喝酒,思绪飘到了别处。 “说到风俗,我朝尚雅,全州尤为推崇诗词歌赋之学。登山作诗、饮茶填词,亦是黎城常见的雅风。” 文耀说起这个,语气颇为自豪,“殿下喜好诗书,想必对黎山诗会有所兴趣。” 萧鸾玉抿了抿果酒,“诗会倒是听说过,未曾参加。” 皇嗣养在深宫,鲜少外出,即使她正在极快了解皇宫外的民间百态,依然有很多陌生的事物。 “太子殿下,诗会就是谈论诗词的茶会。各位才子佳人相聚一堂,以诗论古今、辩易理,赏佳作、传名句。” 回话的是座下的另一位姑娘,萧鸾玉只记得她应当是文家的旁系,正想朝她点头示意,文鸢先一步开了口。 “堂姐心思伶俐,没去过诗会,倒也说得出一二。” “妹妹说哪里的话,腹有诗书,倚窗闻雀,亦是诗会。” “姐姐倚窗读书,还能听懂鸟雀叽喳之语,那确实是小妹自叹不如了。” 宴会的气氛忽然因为两姐妹的拌嘴而怪异起来。 萧鸾玉举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心道这文家业大,果然也免不了嫡庶之争。 文鸢认为那位堂姐抢了自己父亲要说的话,自是看不惯的。 虽然这番明讥暗讽看上去很丢面子,但是萧鸾玉很清楚,文鸢必须跳出来怼她。 晚辈敢贸然插入长辈与宾客的交流,本就是失了礼数的事。 正是因为有太子在场,文耀这一脉更加不能失了气势,而文鸢开口来当恶人,多少也能给一个台阶。 “殿下在此,你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文耀适时打断这诡异的气氛,轻描淡写地抹去背后的纠纷,“你俩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姐妹俩拌嘴几句还算你们活泼,现在就不要闹腾了。” “父亲教训的是。”文鸢立马应声,神情不见一分一毫的歉意。 虽然诗会的大概内容已经被人说得清楚,但是萧鸾玉隐约察觉到另一层不同的含义——旁系不能参加诗会,或者说,不能参加文耀所说的某个诗会。 既然只有嫡系才能参加,还是众多地方士族的嫡系,那么诗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文耀想帮她拉拢年轻一代的人脉。 然而,这并不是白送的好事。 兜兜转转,文耀所贪图的依旧是萧鸾玉的一纸婚约。 “殿下,小女不才,倒也经常组织诗会。若是您对此感兴趣,那就腾些时日,与她共商此事、共办诗会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鸾玉再怎么掩饰表情也得回答几句。 她看了看对桌的文鸢,文鸢亦是眨巴眼睛看着她。 常言说“无利不起早”,明眼人都知道,你的诗会办得再好,那些贵公子们肯来,多少也是看重文耀的面子。 就算萧鸾玉也可以绕开文耀,自己折腾一个,那等于是挑战文家在黎城的权势,无异于割席分论。 她当然不会鲁莽行事,可是这样一来,她绕不过文耀,就得借着他的名头操办这劳什子的诗会。 说白了,就是在诗会上公开与文鸢同行。 没有感情,那就培养感情;没有圣旨指婚,那就以世俗挟裹。 除非她跑到全州之外,否则再过两年,这婚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萧鸾玉暗暗气恼,这文耀也是个精明又胆大的,他怎就笃定自己能登基? 若是他谨慎投机,她反而不用过早面对这般难堪的抉择。 无权无势又寄人篱下,她真是受够了。 萧鸾玉倏地站起身,面沉如水。 文耀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把人逼急了。 “殿下……” “文大人,此番建议确实不错,只是我初到黎城,水土不服,还想再歇息……” 话说到一半,文耀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毕竟这理由太过随意,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再次拒绝他。 可是他没想到,萧鸾玉压根没打算把话说完,忽然扶着脑袋踉跄了一下,幸好有万梦年近身服侍,接住她的身子。 这可把文耀也吓到了,“殿下,您这是……” “无妨……想必是我又贪杯了,不太爽利。”萧鸾玉歉意一笑,“众位还请继续畅饮,我先去醒醒酒,稍后便回。” 说罢,她朝文鸢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 “我去吩咐后厨准备醒酒汤,请父亲准许。” 文耀看懂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那你去吧。” 于是萧鸾玉靠着逼真的演技,从宴会上退场了。 她路过苏家父子的酒桌时,并未有所表示。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灌着酒,各自怀着心思。 —————— “父亲在宴会上说得有些急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碍。” 文耀可没有急,偌大的坑早就挖好了,早跳晚跳都得跳,只是萧鸾玉自己心里觉得别扭罢了。 她坐下来喝着醒酒汤,文鸢便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没法无视。 母亲生前教会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告诉她男女之情,并且当时也没有必要告诉她。 虽然她在皇宫里见过萧锋宸和母亲耳鬓厮磨,但是她至今无法理解这种亲密的情感。 她只知道,订了婚约就是要绑在一起的夫妻,甭管是互相依偎还是互相算计,对她来说就是暴露身份的隐患之一。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文耀想要家族权势更上一层楼,又怕萧鸾玉上位后卸磨杀驴,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先一步制衡她。 他还抛出拉拢人脉的诱饵,她何乐而不为呢? 萧鸾玉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如何权衡,对上文鸢明亮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 “诗霄。” “嗯?” “容我再考虑两日,如果你真的愿意……” “我当然愿意。”文鸢笑着说,瞧着她白嫩的脸颊,只觉得分外可爱。 如果她不是太子殿下,她真想伸手捏一下! 萧鸾玉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干脆,愣了片刻又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快答复令尊。” 只是尽快回复? 文鸢略有不满,以退为进,“殿下心智过人,定然有我等不能理解的苦衷。若是您实在不想被此事约束,我便离家出走,反正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总不能把我弟弟嫁给你!” 萧鸾玉差点被嘴里的汤水呛到,又想起全州嫁儿子的习俗,连忙摇头说,“……不必如此。” 文鸢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之色,低声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万梦年等人就在旁边候着,直到不远处的树枝摇晃,惊动了姚伍的警惕心。 “何人在树后?” 角亭的声音暂停,萧鸾玉皱眉等了片刻,隐约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这作甚?” “……醒酒。”苏鸣渊垂着眼眸走过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方才惊扰二位,实属抱歉。” “原来苏公子也不胜酒力,此处还有些醒酒汤。茉莉,给苏公子盛满。” 文鸢吩咐了侍女,又转头继续与萧鸾玉交谈,“不管如何,诗会总是要办的,届时我亲自写一封请帖,绕过我父亲送去幽篁园。如此一来,既能免去为难之处,又能帮助殿下在黎城打开局面。” 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办法,虽然萧鸾玉仍然要和文家走近、与文鸢结伴,但是至少没有板上钉钉的婚约来束缚她。 萧鸾玉如此想着,嘴上就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没有问题,除了苏鸣渊。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当萧鸾玉起身准备离开花苑时,他忽然出声说,“不劳文小姐相送,我与殿下另有要事相商。” 萧鸾玉对上文鸢的目光,扯出一抹笑,“诗霄,今晚劳烦了。” “小事,不足挂齿。”文鸢优雅地行礼,带着侍女离开。 角亭的主角只剩下萧鸾玉和苏鸣渊。 她没有主动说话,等着他组织语言。 可谁知,苏鸣渊憋了半天,也就憋了一句。 “……殿下,您年方十岁……” 萧鸾玉一听这话就感觉自己的耐心受到了挑衅。 “过阵子就十一岁。” “那又如何,殿下本该是无忧无虑、随心欢乐的年纪……”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鸾玉暴躁的语调让苏鸣渊感受到几分无措,他的脑子一下乱糟糟的,有些话像是乱麻堵在心口,怎么也无法梳理清楚。 他想说她不必在外人面前约束自己的情绪,他想说她本可以年纪太小拒绝这门婚事的交易,他想说她背后还有西营军,无论如何文耀也不敢随意拿捏她。 可是这些到嘴边就成了两句苍白乏味的废话,因为萧鸾玉正在努力打破别人因为年纪小而轻视她的印象,她不会理解他那些没能说清楚的好意。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萧鸾玉的耐心见底,正要甩袖走人,又被他拉回原地。 这个醉酒的兵痞子没个分寸,差点将她拽倒。 所幸段云奕离得近,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还要闹什么?”萧鸾玉暗恼自己弱柳扶风的身体,声线愈发冰冷,“要我亲自把你踹个清醒吗?” “殿下……”苏鸣渊张了张嘴,努力从脑海中抽出一条思绪,“您可以拒绝文家的要求。” 亏他说得出来,她要是能拒绝早就拒绝了,还用得着别扭地演戏?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心想没必要跟醉鬼讲道理。 她再次转身离开,他仍是不依不饶,“您真的要接受婚约?” 她的脚步没有因他而停留,他茫然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忽然脑子一抽,发了疯似地追到小径上。 “殿下,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萧鸾玉依旧不愿看他。 “你还有西营军护着……鸾玉,我——” 话还没说完,萧鸾玉忽然转身抓住他的前襟,将他上半身拽到自己面前,右手随即扬起。 “啪——” 极为响亮的耳光惊得段云奕一激灵,而万梦年则是极快地环视周围,示意许庆、姚伍前去排除眼线。 “说够了吗?”萧鸾玉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个死人。 她骨子里就是如此强势,即使别人比她高了一截,她也要把他的脑袋拽下来给她打一巴掌。 苏鸣渊感觉脸上疼得发麻,心里也拧得酸疼。 花苑寂静了片刻,只见萧鸾玉在月光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在京城时便听闻苏公子心悦我的皇姐,放心,来日重逢我定会转达给她。” —————— 二狗子的火葬场已经开始了,让我们为他默哀两分钟 第二十二章婚约敲定 宴会结束后的归程极为沉闷,至少对于段云奕来说,今晚的萧鸾玉浑身散发着不能惹的气息。 明明是个十岁的姑娘,发火的时候气势堪比自家那位母老虎。 可是他没想到,一觉醒来,萧鸾玉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传来的消息再度点燃。 “抱歉抱歉,昨晚睡太晚,今早迷糊了。”段云奕一路小跑赶到灵翠院,便见到许庆等人站在门外默不作声,“怎么了?你们也没睡好……” “嘘——”姚伍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紧闭的屋门。 段云奕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刚把眼睛贴到门缝上,万梦年便从里边开了门。 “你今天起晚了。” 段云奕连忙直起身,尬笑着准备解释,万梦年直接把食盒塞在他手里。 “重新备一份早膳。” “好嘞。” 他接过盒子,还不忘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地上铺满了瓷器碎片,新鲜的花枝到处散落,被萧鸾玉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头望过来,眼底还有未消退的杀意。 “别愣着,快去。”万梦年打断他的思绪,顺手关闭屋门。 “殿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他回身到桌边给她倒茶,一不小心踩到了破碎的瓷片,脚心传来疼痛,他仍然站得笔直,恍若未觉。 “苏亭山敢先斩后奏,同意了文耀的婚约,我如何能够不生气?” 萧鸾玉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方才平息了些许怒火。 “如今只能暂且忍着,苏将军仍是西营军的一把手,殿下若是强硬否决婚约,不仅会与苏将军闹僵,还会打破文大人的美梦,两头受气。” 萧鸾玉默然沉思,她正是知道其中利弊,才会如此恼怒。 离开皇宫、假扮萧翎玉之后,她为苏亭山出谋划策、屡屡得志,已经有一阵子不曾感受到这般憋屈的情绪。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她怒极反笑,将茶杯狠狠掷于桌上,“他们非要找我的不痛快,最好祈祷我不会发现他们的把柄。他们越是害怕我卸磨杀驴,我更要备好一台铡刀。” 半个时辰后,萧鸾玉用完早膳,正与万梦年商量着如何派人回应这份口头婚约,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殿下。”段云奕敲门进来请示,“苏公子求见。” “不见。”萧鸾玉回答干脆。 屋外,段云奕老实转告了她的话,苏鸣渊仍不甘心。 “请再通报一声,我有要事禀告殿下。” “行吧。” 段云奕耸耸肩,又进去问了一遍,依然是相同的结果,“殿下还是不见你。” “殿下是否说了原因?” “没说,就是不见你。” “能不能再麻烦你……” “你确定?”段云奕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念及他的身份,也没有为难,“那我再帮你问一次,最后一次咯。” 苏鸣渊感激地点点头,岂料段云奕刚打开屋门,万梦年正好走了出来。 “苏公子,请。” 此时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苏鸣渊转个身便看到萧鸾玉在偏房提笔挥毫。 他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还在气恼于昨晚的事。 “殿下,我今天来给您道歉。” 她头也不抬,没有理会他。 “昨晚怪我昨晚不胜酒力,一时脑抽说了胡话。”他瞧着她垂眸书写的模样,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只看清几个字,“殿下……” “你如此道歉,恐怕我担不起。” 苏鸣渊表情一僵,“殿下何出此言?” 萧鸾玉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还当你此次过来是为了再让我领教领教你们苏家的威风,只是当前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鸣渊暗道不妙,他昨晚喝得上头,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早膳也顾不上了,直接驾马进城找她道歉,没想到又出了其他事。 “请殿下明示。” “明示?”萧鸾玉冷笑,看向万梦年,“送客。” “等等……”苏鸣渊推开万梦年的阻拦,快步走到书桌前,“殿下,如果我还做了其他的错事,也请您讲个明白。” “要我说,你现在确实做错了事。”萧鸾玉低头折迭信纸,慢悠悠的一句话便让他愣在原地,“你最好收起你那讨好的模样,马上从我面前滚出去。” 苏鸣渊怔然片刻,神情由错愕转为阴沉,“我敬你是太子,不愿与你交恶,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给我扣上羞辱的帽子。” 他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后,精通骑射,一身武力远超同辈。他当初明知她是皇嗣,也敢将她从京城抓到京西大营,本就是个难驯的性子。 若不是后来萧鸾玉表现出过人的计谋让他刮目相看,他连眼神都懒得给她。 虽然他知道父亲对萧鸾玉另有扼制的想法,但是他心里明白,眼下苏家和萧鸾玉荣辱与共,不可能做出撕破脸的事。 所以,他一时半会想不出萧鸾玉为何如此呛人。 “你不愿与我交恶,还是不敢?” 苏鸣渊倏地握紧拳头,眉眼浮现几分厉色,“殿下,请慎言。” 萧鸾玉没有接话,拿起折好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劳烦苏小将军捎信回复令尊,这份婚约,我没意见。” 苏鸣渊一愣,信封上边写着“苏将军亲启”五个大字,再联想到她所说的婚约,他当即明白了大致的原委。 “我去找他问清楚。” 他风风火火地离开,萧鸾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仍然没有散去。 “茶凉了,再备一壶。” “好。”万梦年应声很快,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脚底的疼痛刺得踉跄。 “你的脚受伤?” “小伤,已经处理过了。” 萧鸾玉皱起眉,她竟是不知道他何时受伤,也不知道他何时去处理了伤口。 “刚才苏鸣渊推你,你也不会躲开。” 万梦年不作声,任由她走近,将他按在椅子上。 “坐着,我让人叫大夫。” 他坐下之后,身子就比她矮了一截。 她眼尖看到他下巴上青涩的胡茬,眉头皱得更紧,“受伤直说便是,还有锦屏、锦珊她们。” 万梦年垂眸,顺从地应声。 —————— 婚约的事,萧鸾玉最后提了一个要求,文鸢未及笄前不得宣扬。至于诗会,她全权交给文府操办。 五日后,苏鸣渊再次拜访,萧鸾玉感到意外。 “让他回去。” “可是苏公子说他是来送诗会的请帖。”段云奕挠挠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仍是不待见苏鸣渊。 “那又如何,难道请帖还贴在他的脑门上撕不下来吗?” 萧鸾玉说完,又继续翻阅手上的书,万梦年就坐在她身旁,替她吹凉热茶。 虽然萧鸾玉从来不以尊卑压制他们,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哪有侍从随意和主公平坐的道理? 段云奕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他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挪到万梦年身旁,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站起来。 万梦年哭笑不得,他和段云奕同住一屋,这一阵子的相处之后,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当真是心直口快、缺根筋。 他没有说自己的脚受伤,段云奕还真就没看出来。 “殿下,我去拿请帖。” 萧鸾玉瞥了他一眼,“你的伤好了吗?” “不成妨碍。” “你几时受伤了?” 万梦年对上段云奕疑惑的眼神,二话不说就把蒲扇塞给他,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您瞅瞅,这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喜欢搭理人。”他一边扇风吹茶,一边抱怨说,“有时候我问他三句,他才舍得回答一句,有时候回答都省了,直接给我一个奇怪的眼神。” 萧鸾玉哑然失笑,“或许……他有些厌蠢罢了。” 段云奕歪头想了想,“我也不蠢啊。” “……” —————— 灵翠院外,万梦年再次见到苏鸣渊。 “你来得正好,快通报太子殿下。” “苏公子久等了,正是殿下吩咐我带您到另一个地方。” 苏鸣渊看了看神情平淡的万梦年,又瞧了瞧紧闭的院门,“去哪?” “请跟我来。” 清晨的幽篁园格外清冷,竹林小道横竖交错,也不知道万梦年要带他去往哪里。 苏鸣渊回想起万梦年的来历,如今也算是萧鸾玉身边最信任的人。 “请问,殿下这几日心情如何?” “一切如常。”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苏鸣渊略感不虞,还是把情绪压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鸾玉带在身边的这名小太监好像有一些变化。 退去了谦卑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有她的影子。 但是苏鸣渊心里刚开始对万梦年有所改观,眼前的画面又让他炸了毛。 “你绕了半天,就是为了把我带到幽篁园的大门?” “苏公子,这就是殿下吩咐您要去的地方。”万梦年指向大门外的街道,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鸣渊暗暗咬牙,没想到她这次见都不见了,“她连请帖也不要了吗?” 万梦年挑了挑眉,向他伸手,“请帖,拿来。” 这可是相当轻视的态度了。 苏鸣渊心有怒火,却碍于他的近侍身份,选择暂时忍让,绕开万梦年径自往回走。 “苏公子看来不是很了解殿下的心思。” 苏鸣渊蓦地止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若是苏公子把我当个常人看待,那我便给您提个醒,道歉不是这么胡来的。” 万梦年走到他跟前,再次拦住他的去路,“殿下向苏将军退让,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不肯向你退让,何尝不是给你机会?如若您就这么轻易浪费,殿下可没有第三次听你道歉的耐心。” 苏鸣渊眼神微闪,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 “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倒是我无视你了。” 万梦年迎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过奖。” “想要别人的尊重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苏鸣渊递出请帖,转头望向竹林深处的那处宅院,仍然没有为他敞开大门,“我自知理亏,我可以等。” —————— 番外无心难言 万梦年将请帖拿回来之后,简单转达了苏鸣渊的歉意,惹得萧鸾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不待见他。”她用肯定的语气说。 苏鸣渊碍于身份或许会对她妥协,但是他绝不会因为小小近侍的三两句话而退步,除非万梦年利用了苏鸣渊在意的某件事。 万梦年暗暗惊讶于她的敏锐,坦然承认,“苏公子在殿下面前有失礼数。” 好神奇的理由,萧鸾玉挑了挑眉尾,难道是她调教属下比较成功,以至于万梦年对她如此忠诚? “既然他那天的鲁莽行径让你的伤口撕裂,你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表达喜恶,不必刻意对我说些讨好的话。” 万梦年敛了敛神色,清瘦的身子微微下压,显得有些难过。 “谨遵殿下教诲。” 他领悟了另一种讨人喜爱的技巧,只可惜,对萧鸾玉来说并不受用。 当他人的行为尚未影响她的利益时,她对身边这些少年的变化总是迟钝的。 譬如第二天,她在竹林下津津有味地欣赏文鸢送来的《全州志》,即使他们在一旁如何对练、过招,反复摔伤,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万梦年倒也庆幸她不怎么在意这些,因为他总是摔得最多的那个。 许庆说他手脚灵活是一回事,但是论力气,他还真比不过白白胖胖的段云奕。 只是天不遂人愿,右脚的伤影响了他的反应力,不到三回合便被段云奕撂倒,狠狠摔在萧鸾玉的脚边。 段云奕没心没肺地笑了,萧鸾玉则是疑惑地挪开书册,与地上的万梦年两眼相对。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她问。 “……不用。”他脸色异样地撑起身子,正准备站起来时,右脚又传来扎心的痛楚,险些又栽倒一次。 所幸段云奕及时抓紧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来,“你要不休息会?” “不用。” “连句感谢都没有。”段云奕不耐地啧了一声,转头问她,“殿下,您不劝劝他?” 萧鸾玉的目光像是被诗词黏住了,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劝他什么?” “得,算我多嘴。” 万梦年是个喜欢把事情憋心里的性子,右脚受伤这件事除了他和萧鸾玉,谁都不知道。 许庆和姚伍倒是看出来点异常,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去开口。 于是,当万梦年再一次摔倒时,他们迟来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回事?”姚伍看到万梦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忙过来处理,“先别扶起来,坐着,把鞋脱了。” 段云奕也不嫌弃,三两下脱了他的鞋,只见两寸长的伤口缓缓渗着血,整个脚掌因为失血而泛白。 “这么大的伤口你也来练武,怕不是想当瘸子?”许庆嗓门大,随意嚷嚷的几句便让这处竹林显得格外安静,“别嫌丢人噻,单脚跳起来,我扶你回去包扎。” 这边许庆带着万梦年回院子,段云奕回过头来却发现萧鸾玉已经放下诗集准备离开。 “殿下,你去哪?” “书房。” “这也不过去看一眼,难道殿下最近看他不顺眼?”段云奕嘀咕了一句,继续和别人对练。 先前倒是没有,现在是有点看不顺眼了。 熟悉萧鸾玉的都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多会闷在书房练字排解情绪。 只是她还没走进书房,实在压不住心里的念头,便调头去往万梦年的院子,正好与许庆遇上。 “他现在如何?” “重新擦药包扎了。”许庆瞧她脸色不太好,稍微压低了声音,“殿下,这几日还让他去练武吗?” “随他。”萧鸾玉不咸不淡地丢下两个字,迈步进了屋子。 万梦年见到她,还想下床给她行礼,她三两步走过去,直接把他按回床上。 她的力气很小,但是他的身体对她总是格外顺从。 “殿下……” “你有心事。”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你需要我帮你解决什么?” 万梦年怔然地动了动嘴唇,“不敢劳烦您。” 萧鸾玉垂眸打量他的面容,前些日子长出来的胡茬被刮掉了,少年青涩的面容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现在不劳烦我,等你废了,仍是要劳烦我再找一个贴身近侍。” “殿下,习武之事难免受伤。” “确实,近侍之职难免有轮替。”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慌乱,乘胜追击突破他的防线,“我记得,你当初行事谨慎,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被别人砍了脑袋。为何现在开始折磨自己了?” 万梦年不自觉地握紧十指,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真的变了样? 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未知的父母,只有苏家父子和萧鸾玉知晓他的残疾,他到底想要谁的尊重?为何会潜意识地讨好萧鸾玉? 他忽然开始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开始厌恶自己。 他的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在不停劝诫他,只要做好近侍的职责,完全听从她的命令行事,他不必跟苏鸣渊多说什么,也不必逞强练武。 万梦年的身份就是一条框,他只要把自己塞进去,不能留下一条缝隙,也不该溢出任何心思。 “你在耽误我的时间。”萧鸾玉平静地说出警告。 即使她心性早慧,在某些方面,她仍然保留着单纯的认知。 她不能感受男女之情,不愿意了解别人敏感的心思,更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 现在的她专注而纯粹,换个角度来说,亦是直白而冷漠。 她得不到他的回答,她便甩手离去,一如那天夜晚她毫无留恋地丢下醉酒的苏鸣渊。 只是万梦年和苏鸣渊不同,此时的他对自己感到迷茫,却清醒地意识到萧鸾玉的态度。 他在她转身前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殿下,请给我几天时间。” “什么意思?”萧鸾玉仍然无法理解他的请求。 当她意识到追问没有任何的价值,她很快会停止这种对峙。 但她不明白,既然不是生死攸关的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如临大敌,非要跟她讲个明白? “……请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一些事。”他的回答苍白无力,同时缓缓松开她,粗糙的手掌滑落到身侧。 萧鸾玉瞥见他手心的水泡,短暂地陷入沉默。 她知道他在努力习武,她还知道他为了诱杀萧翎玉而学习针线活,将自己的手指反复扎伤。 他帮助她偷听到萧锋宸与黄忠喜的谈话,他跟随她离开皇宫被叛军的弓箭射伤。 苏亭山因为她与萧翎玉相似的外貌而重视她,文耀因为她假扮的太子身份而扶持她,而万梦年呢? 他只是恰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救下了一无所有的她。 短短数月的记忆在萧鸾玉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忽然想到萧锋宸在入月亭说的那句“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或许,不是萧锋宸真的无心无情,而是他揣摩不了所有人的心思,只能选择漠视。 人心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利用的东西,至少这几日苏鸣渊和万梦年所表现出来的,足以让萧鸾玉发现人心还有她不能掌控的变化。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她的话一下子揪紧了他的心神,他没忍住又急着去抓她的手,她的话停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眼两人接触的手掌,吓得他急忙松开。 “殿下,我……”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耐心,等你想清楚了再回到我身边。” —————— 第二十三章黎城诗会 гóuщeп8.čóм 又过两日,黎城诗会如约在云松楼举办。 萧鸾玉与文鸢商量过后,与她分开前去,独自进入这栋古朴而华贵的茶楼中。 此时茶楼花窗尽开,门户敞亮,迎来黎城诸多世家子弟,但凡是家里有点名望的,或者是写过几首好诗的,都被文府递了请帖。 他们在楼中各处交谈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提笔对诗,好不热闹。 厢房内,万梦年点香,段云奕斟茶,萧鸾玉翻着文鸢送来的诗集,与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半晌,许庆推开房门进来,“殿下,文小姐派人传话,人已经来齐了。”楍妏后續鱂茬m𝔦m𝔦se8.com哽薪 綪箌m𝔦m𝔦se8.com繼xμ閲du “那便开始罢。” 萧鸾玉放下诗集,万梦年会意地推开窗叶,一眼望下去,文鸢正站在茶楼中央的高台上。 她今天挑了件天缥罗裙,戴上禾绿色的簪子,宛如一株青梅傲立枝头。 她收到仆从的回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诗霄有幸,能邀请众位贵驾前来此次诗会。今日不为别事,只是因为家父几日前遇到神算子递书府中,书信无题,只写了一首奇怪的诗,请诸位一观。” 文鸢拍拍手,身后的侍女便抬起长卷,向众人展示这首简短的五言诗。 “乱箫惊四座,金梁沉铜锈。枕冰待心匠,山翡隐流青。” “词句好生奇怪。”有人当即提出质疑,“文小姐,这首诗会不会只是哪位先生的闲趣之作?” 说是闲趣之作都算客气了,这首诗分明前言不搭后语,既无诗题,又无内涵,像是从其他诗作里拆出四句拼凑而成,实在让人难以品鉴。 “好马须伯乐,佳作须慧眼。杜公子言之过早了。” 文鸢眉目妍妍,浅笑道,“古今多少年,诗风渐变,或奇诡、或刚烈、或华美,总有才子领风骚。此诗怪诞,颇为新鲜,岂不正合其意?若是诸位能得灵感,说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传名后世。” 她这一番话很有作用,不少人已经抚纸点墨,默然沉思。 萧鸾玉心中暗暗赞赏,继续品味清茶,静待佳作。 许久后,接连有人创作诗词,引发不少惊叹。 “好一句‘箫声惊四座,余音绕六梁’,陈兄用词对仗、炉火纯青,在下佩服。” “莫公子的这句‘冰玉沁爽,青翡流光,难寻匠刀雕心客’,耐人寻味,颇为深刻。” “不敢当不敢当,吴兄的这首也不错。” 众人讨论如潮,吩咐仆从逐一誊抄,方便互相交换品鉴。 他们却不知道,还有一人站在窗边,翻阅着他们的得意之作。 段云奕只觉得这诗会又吵闹又无聊,还不如留在幽篁园继续扎马步。 “殿下为何不亲自主持诗会?” 萧鸾玉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去主持诗会,好方便你在这偷偷吃点心?” 段云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殿下真是什么都知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 “比如说?”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看透这首诗的暗喻。”萧鸾玉放下写满诗词的纸稿,表情看不出喜怒,“词句对仗游刃有余,典故修辞信手拈来,只是不通要点,于我而言,等同白纸一张。” 段云奕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殿下是说那首诗其实还有别的含义?” “‘乱箫’,即是‘乱萧’。” 萧鸾玉点到即止,可是在段云奕耳朵里,说了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连忙给万梦年递个眼神。 “第一句对应当今局势,后面三句分别对应朝廷乱政时钱粮紧缺、征兵招将和山匪流窜的难题。” 万梦年给他解释了一遍,紧接着向她提议,“殿下,这次诗会本就是为了扩充人脉,只是出题作诗,恐怕不达目的。” “我为太子,身份在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缺了人脉。”萧鸾玉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傲的话语,“黎城诗会更是常有的事,既然如此,我利用一首无题诗筛选几位值得我主动结交的才子佳人,很划算。” 这话段云奕倒是听懂了,“那么殿下可有相中的人选?” “暂时没有。”萧鸾玉掩下眼中的失望之色。 现在苏亭山和文耀分别掌控文武权力,对她而言固然是坚实的左膀右臂,但她始终警惕着这两人的心计。 卧榻之侧,绝不容忍他人酣睡。 即使两人尚未与她有利益冲突,他们终究拥有日积月累形成的威势,她迟早要打算如何将权力从他们手中分离而出。 只是眼下没人读懂那首诗的暗喻,多少让她纳闷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殿下是否忘了前天刚看完的《全州志》?” “记得,当时我还感慨说全州富庶安康,农桑、水运各业发达,估计只有临海的青州能够与之相比。” 万梦年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放轻语调,“那殿下可还记得,月桃诗人的自注有言‘历代以来,诗从世风,词随……’” “词随民意。安良者吟吟,登云而豪歌;愤世者戚戚,溺海而悲鸣。” 他这话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黎城安宁了很多年,再加上这些公子哥还没见识过民间疾苦,可谓是看到水涨就是船高,不知上游堤溃,哪能从字里行间联想到其他深刻的内涵。 萧鸾玉欣然展颜,一扫失望之色,“全州民风开朗安逸,沉浸辞藻华丽之流,我以怪诗试探他们,确实是弄巧成拙了。”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弯起嘴角。 “你们暂且在此等候,我去凑个热闹。” 万梦年目送她离开,只有段云奕摸着脑袋在原地嘟嘟囔囔。 先前萧鸾玉了解到云松楼分为两层,与文家结交甚好的大多被安排在二楼厢房,相对而言关系平常的就坐在一楼茶厅,而这些人恰好也没有收到半月前的晚宴邀请,并未见过当今太子的模样。 于是,当萧鸾玉来到茶桌旁,他们没有一个认出她的身份,仍然拿着毛笔,讨论个孰优孰劣。 “陈兄,你这句还是不够工整,‘箫声’和‘余音’既对不上词意,又压不上平仄。” “那不如用‘乱箫惊四座’?” “……还是没压上平仄。” “或者把‘余音’改成其他的?你快帮我想想。” 两位青年提笔改了又改,半天没想个更好的法子。 “把‘余音’改成‘鹤唳’如何?” “箫声惊四座,鹤唳绕六梁……把‘箫声’比作‘鹤唳’,既有意蕴,又压平仄!”陈钧一拍脑门,看向来人,“哎?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萧鸾玉迭手行了平辈礼,“皇家。” “黄家……”陈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黎城有名的大户,分明没有姓黄的,只是看她这副衣着衿贵的模样,恐怕来历不浅,“黄少爷大抵是第一次参加诗会?” “正是。” “阁下年纪虽小,用词精深。我正好认识一位朋友也有几点疑惑,不知阁下可愿指教一二?” 萧鸾玉在一楼转了半天,就等着有人主动把她拉进圈子,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只是陈钧的这位朋友似乎有点难找。 “黄少爷等等,我再瞅瞅。”他带着萧鸾玉走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角落边缘的身影。 “小陆,小陆……”陈钧过去叫了两声,仍是没得到回应,直接上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陆兰舟!” “若鸿?”一身素衣的少年迟钝地转过身,“有要紧事吗?” 陈钧使了使眼色,“咳,快把你的诗拿来。” “我,我没写诗……” “那你写了什么?” 陆兰舟慢吞吞递出一沓稿纸,“我写的诗论。” “你平时不是经常咬文嚼字、难以下笔吗?今个我请来一位贵人过来指点你,你怎就不写了?”陈钧恨铁不成钢,接过了稿纸也不太想看,但是他一转头,又发现萧鸾玉的视线已经黏上了这篇诗论。 “黄少爷对诗论也有研究?” “请让我看看。”萧鸾玉语调客气,陈钧想也不想就给稿纸交给她。 这时,陆兰舟总算注意到多出来的一个人,向他询问道,“若鸿,他是……” 陈钧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走远了几步。 “这位少爷不是黎城人,能够被文府邀请来此,多半在全州也有不得了的背景。”他压低声音交代清楚,“如今局势混乱,今年的乡试都不办了。你想出人头地,就要抓住这些稍纵即逝的机会。” “怎么抓住?” “……就赶着上去说些人家爱听的。”陈钧真想敲敲他的榆木脑袋,“看在咱们同是景城老乡的份上,别怪老哥我没提醒你,此‘黄家’说不定就是彼‘皇家’。” 这么一说,陆兰舟也明白了关键,只是他不太自信地挠了挠手心,“既然是那位,恐怕更加看不上我……” 瞧瞧这呆头呆脑的小子,陈钧真是两眼一黑,“你得争取,争取懂不懂?” “两位,说完了吗?” 萧鸾玉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两人吓了一跳。 这茶楼人声嘈杂,她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也能猜到个大概。 “黄少爷可是对诗论有所指教?”陈钧说完,暗地里扯了扯陆兰舟的袖子。 “……请,请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只是想问你,你怎么会把‘金梁’写成‘钱粮’?” “可能是写错……”陈钧刚帮他解释了一句,再看那稿纸上好几处“写错”的字,立即不说话了。 “不是,不是写错。”陆兰舟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文小姐说这是神算子递呈文府的诗文,定然暗藏乾坤。我想天下大事莫过于国运,再看诗中所用谐音词,确实对应了当今最为棘手的三个问题。” “全州固然富庶,可是这里半是稻田、半是桑植,粮价居高不下,官仓鲜有积存。若要伐桑种稻也不简单,既要安抚民心,又要招募壮年男子翻耕土地。” “而最近有不少壮年男子被招募入伍,恐怕田间人手紧缺,难以推行。再者,太子殿下招兵势大,缺少将领整顿新兵也是个大问题。” “全州绸缎上佳,常有商队往来贸易,再加上战事将至,一旦百姓流离失所,又买不起高价米粮,多半会走上山匪窃贼的不归路。三大难题环环相扣,正是第一句‘乱箫’隐喻的后果。” 陆兰舟说了一通,这才敢抬眼看她,“我,我说对了吗?” 萧鸾玉本以为那首怪诗算是多此一举,没想到还能有另外的收获。 她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你叫陆兰舟?” “正是。” “能不能再写封策论递交到我府上?” 陆兰舟揉了揉浸汗的手心,紧张地说,“可是我,我没写过……” 陈钧瞧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心里比他还急,“敢问阁下的府邸在何处?” 萧鸾玉笑道,“当然是幽篁园。” —————— 小陆是比较重要的男配,女主会想办法让他顶替文耀。 全州的重要角色基本都出来了,下一章回到主线。 过两章再炖炖肉。 第二十四章短暂的安逸 热热闹闹的诗会结束后,一封急报从太守府递呈至苏亭山桌上。 “景城被山匪洗劫……街巷、粮所、马厩皆砸于匪徒之手?”营帐里,几名重要将领传阅急报之后,纷纷感到诧异。 “五日前凌晨卯时发生的事,当然景城卫所正是轮换的时机,竟然没能拦下劫匪,就让他们逍遥离去了。” “文大人把信件传过来,想必是让我们西营军去处理这个事。” “景城地处全州边缘,难道没有自己的守卫军?我们西营军是正儿八经打了大仗的,哪有使唤我们跑腿的道理?” 苏亭山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如今我们算是寄人篱下,说话做事不可武断,总不能占了人家的校场,吃了人家的军饷,征召人家的子弟兵,又不给人家面子。” 那名将士被怼得哑口无言,连忙称是。 “方才有人也说了,景城位于全州边界,与熙州接壤。现在局势紧张,防卫军是重中之重,腾不出手追缴山匪也不是丢人的事。”苏亭山解释了两句,直奔关键,“所以,诸位有什么建议?” “将军,小小山匪不足为惧,我们派一支快骑营走驰道,四到五天便能抵达景城。” “照王参军的见解,又该派哪位将士领兵前去?” “额,这个嘛……” “将军,可派苏少爷前往。”刘永提议道,“最近兄弟们大多忙于操练新兵,恐怕脱不开身。而苏少爷年少神勇,军中皆知,将军对他亦是寄予厚望,何不利用剿匪的机会锻炼一二?” 苏亭山颔首,当即接受了提议,“先把他带过来。” 过了一会,前去传话的士兵独自回来,“禀将军,苏少爷帐中无人。守卫说,苏少爷刚离开不久,并未留下交代。” “你下去吧。”苏亭山浓眉皱起,看向众人,“他最近和谁出去?有没有跟谁提起?” 这个问题让帐中沉默了许久。 刘永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一些画面,“苏少爷不曾提起他的去向,但是属下有一天进城购置伤药时,见到苏少爷站在幽篁园大门口,好像是和太子殿下的那位万近侍交谈。” 此话一出,苏亭山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崽子,那天被打了一耳光还不够他醒悟的吗? 萧鸾玉如此聪慧,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利用他,他怎就瞎了眼了使劲往前凑。 苏亭山的脸色让众人感到一丝不对劲,但是没人敢主动开口。 “刘永,你马上赶去幽篁园把他给我带回来。” “得令。” “等下,你过来。”苏亭山把刘永招呼到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殿下询问有关事宜,你暂时不要惊动她。” 刘永脸上闪过错愕之色,“将军,这……” “听懂了?” “遵命。” —————— 幽篁园点青苑,许庆和姚伍尽职尽责地督促这些小伙子练习招式,而萧鸾玉则是拿着一沓手稿读得津津有味。 “殿下可要饮茶?” “不必,你坐下便是。”萧鸾玉知道他脚伤尚未完全痊愈,基本功没落下,但是很少与段云奕他们过招对练了。 话是这么说,万梦年坐下之后依然习惯性地为她斟茶,余光瞥见稿纸上的文字,“陆公子的策论如何?” “比我预想的更好。”她勾起嘴角,喜形于色,“科举之本意,就是为了挑选治国理政的良才,陆兰舟年纪轻轻能洞察全州之弊,他日定有大用。” “殿下可要挑个时间地点与他再见一面?” “说来倒是可惜,今早上我让锦屏将陆兰舟、陈钧两人请进来,他们却说时间匆忙,要准备回景城去了。” 万梦年感到奇怪,“他们不是黎城人士,为何被邀请到诗会?” “我也问过文鸢,她说,陈钧去年参加乡试未中,留在黎城游学,写了几首好诗,也算是小有才名。陆兰舟是他的远房表弟,亦是准备参加科举。” “他们可有说明缘由?” “只说是家中急信。” 家中急信?刚结交太子就拒绝相谈,实在不合常理。 万梦年琢磨了两遍,默默记在心里。 萧鸾玉放下稿纸,又交代另一件事,“当时我与其他人讨论诗文,他们提到莫府也准备办一场诗会。” 莫府即是黎城的第二大姓,政变前曾有三名嫡系子弟在朝中任职。对萧鸾玉来说,同样有结交的必要。 只是,万梦年考虑的不止是这些。 “殿下,请恕我多言。” “你说。” “黎城富庶,窃盗不绝。诗会固然是广交人脉的好办法,但是那日我看云松楼宾客甚多却守卫松懈,殿下如无必要,还是让姚伍两人紧随保护为好。” 萧鸾玉一阵哑然,他的性子真是事无巨细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让人无奈也无话。 “我以后会注意些。”她应了一句,回到正题,“以文家的威望,莫府想请我参加诗会,必然先请示文耀。你办事向来周全,今天若是方便就和许庆去文府向文鸢询问一番,如何?” “好,我去换身衣裳。” 万梦年与许庆离开,姚伍他们正好歇息一会。 萧鸾玉抿了口清茶,转头看到段云奕还搁那比划什么。 “覃仲,你站直来,哎对对,别动。”他弯腰挑了块石子,在覃仲身后的竹子上划了一道痕迹,然后自己也站在同一根绿竹前,“来,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高?” 覃仲嘴角一抽,在下方划下记号,“我说了你比我矮一点,你偏不信。” 段云奕不服输,招呼其他几人过来,一一标记身高。 果不其然,他是最矮的。 “你们在做什么?”萧鸾玉出声,他们默契地给她让开位置。 “殿下,段云奕非要和我比身高。”覃仲指了指竹子上的痕迹,“其他人的年纪都是二十出头,唯独我与他只差一年,他很不服气。” 这几名近侍里,姚伍和许庆常年习武,身材高大,而彭骁等人底子结实,面容硬朗,就连万梦年刚过十四也开始抽条,唯独段云奕还是白白胖胖,像是行走的糯米糍粑,分外喜庆。 段云奕不想垫底,灵机一动,冲着萧鸾玉挤眉弄眼,“殿下,您要不也留个记号?” 话音刚落,众人便爆发一阵笑声。 “你小子竟敢逗弄太子殿下!” “殿下莫要理会他,他当真是急了,哈哈哈……” 然而,萧鸾玉望着竹竿上的一道道痕迹,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好像……她确实是很矮…… 她不甚高兴地抿抿嘴,低头走到竹子下,众人连忙止住了笑声。 “看什么,还不快划个记号?” “殿下,我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您不用划记号……”也是最矮的。 段云奕话都没说完,收到萧鸾玉的目光,老老实实地在竹子上刻下划痕。 “咳,好了。” 萧鸾玉转身打量自己的记号,果真和段云奕差了一大截。 “万梦年有多高?” “他比我矮一些,大概在这。”段云奕又标了个记号,忿忿不平地说,“他小子过两年就要超过我了。” 萧鸾玉也垮下脸色,先前在宫里她确实比萧翎玉高一点,但是宫女们安慰萧翎玉说,女孩长身体的时间比男孩早,再过三四年,他必然能够比她高一头。 虽然萧翎玉已经化为腐尸,但是她还要顶着他的名头活着。 要是三四年后,她依旧是纤细矮小的身板,岂不让人当成笑话? 她为了掩藏身份听戏学声,只是一时之计,她必须做更长远的打算。 “殿下?”段云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怎么发呆起来了?” 萧鸾玉回过神来,难掩懊恼,“我在想,如何长高快一些,或是力气大一些。《周礼》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可我身处宫外,没有国子监的教导,如何习得射箭和御马?” 段云奕听了,叉腰一笑,“这还不简单,殿下请人装个磨盘,每天磨豆一时辰……哎呦,姚叔为何打我?” “太子磨豆,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寻常男子不加锻炼,拉开弓弦也费劲。”段云奕搓了搓手,自认有理,“殿下,磨豆子是粗俗了点,但是磨出来的豆汁能打浆,豆渣能做腐乳,难道不算是一举三得?” 萧鸾玉当作耳边风,不想跟他对呛。 彭骁受了启发,亦是不着调地说,“殿下,我娘都说吃什么就补什么,您不如一天四餐、餐餐加肉,长膘也长肉,力气自然就变大了。”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旁边的姚伍费劲地憋住笑意。 覃仲对彭骁的话深以为然,不过他另有见解,“吃肉算什么?我娘隔三差五给我爹买牛鞭鹿茸,说是让他关键时候有力气。这俩玩意可是名贵的药材,乃是上乘之选。” 萧鸾玉受不了了,指着这三人的脑袋,“现在开始加练,我不满意,不准回屋。” 此话堪比晴天霹雳,段云奕几人连声求饶。 姚伍终于憋不住了,爽朗的笑声在竹林间回荡。 “殿下发话了,快给我摆好起手式。” “覃仲你居然公报私仇,袭我下路!” “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逗弄殿下。” 点青苑又吵闹起来,萧鸾玉看到段云奕被打趴在地,一扫郁闷,像个孩子般捧腹大笑,“段云奕,你该吃牛鞭了!” 这是段云奕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不顾仪态地表露情绪,他只感到丢人得很,另一个人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不是滋味。 “苏公子。”锦珊将他拦在回廊拐角处,“请在此等候,奴婢先去请示太子殿下。” 苏鸣渊刚点头,身后就传来另一道声音。 “不必打扰殿下。” —————— 苏二狗:我们在冷战,你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萧鸾玉:谁在冷战?我们吗?啊哈哈哈… 苏二狗:难过.jpg 第二十五章 “不必打扰殿下。” 突兀出现的声音喊住锦珊的脚步,苏鸣渊疑惑地看向来者,“你怎会在此?” “在下特意进城找你,看到幽篁园门外有门卫照看马匹,我便猜测你在此处。”刘永笑呵呵走来,向锦珊抱拳示意,“请姑娘免传殿下,我与苏少爷暂时回营处理琐事,事毕再来问候殿下也不迟。” 锦珊尚未答话,苏鸣渊就抓着他的袖子问,“什么琐事不能等我见到殿下再谈?” 刘永眼皮一跳,连忙打哈哈,“这和见不见殿下没关系。只是您之前负责操练的骑射营新兵犯了事,那几个人不听我的管教,将军气急,让你回来亲自处理。” 骑射营的新兵确实有几个刺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闹事。 苏鸣渊不疑有他,跟着刘永迈步离开。 两人刚出大门,还看到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苏鸣渊认出那是萧鸾玉参加晚宴所乘坐的样式,只是马车通常从侧门出发,也不知是何人驱使。 刘永在一旁连声提醒他上马,苏鸣渊只得按下疑惑,驾马离去。 园内,锦珊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萧鸾玉,“苏公子方才来过,奴婢本想禀报殿下,又有一名将士前来,以军中新兵闹事之由将苏公子带走了。” 锦珊未在军营里待过,只能大概认出来刘永身穿铁甲,想必军阶不低。 “两人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处理完琐事再来拜访。” 萧鸾玉沉吟片刻,不知苏鸣渊又搞什么名堂。 —————— 郊外西营校场,苏鸣渊回到这里才发现,哪有什么新兵闹事,只有自家老爹和一众将士面容肃穆地等着他。 苏鸣渊暗道不妙,先发制人,“好你个刘永,竟敢假传军令。” 他作势就要揪起刘永的衣领,苏亭山拍桌站起,大声呵斥道,“是我让他进城找你,你来动老子试试!” 苏鸣渊动作一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爹平时像是狐狸成精,说话起承转合、恩威并施,很少会在众人面前如此大发雷霆。 苏鸣渊神色讪讪,松开刘永,乖乖等他的下一句话。 “现在正是新兵操练的关键时候,我把五百号人交给你,难道是让你隔三差五跑到幽篁园去叨扰太子殿下?” 苏鸣渊清了清嗓子,“就这一次……” “一次也不行!”苏亭山显然不想听他的解释,直接将急报文书扔在他面前,“给我看个清楚,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苏鸣渊一行行看下去,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他将文书放回桌上,正色道,“骑射营请命剿匪,义不容辞。” “这才像样。”苏亭山三言两语,又把苏鸣渊在军中的威信竖起来了,“刘永、王象听令。”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站出来,“属下在。” “刘永传令骑射营集结出发;王象回书太守府,向文大人取来通关令牌。两刻钟后在营中复命,不得有误!” “得令。” 苏亭山吩咐完,苏鸣渊亦是抱拳行礼,与刘永一同离开。 骑射营的营帐吵闹起来,今天正好是清洗马鞍的日子,算是难得的清闲,否则苏鸣渊也不会私自离开军营。 “换上备用马具,自带十天的干粮,穿好藤甲、头盔,检查箭矢、弓弦、佩剑、枪戈。务必动作迅速,误时者罚!” 刘永边走边吆喝,忽而瞥见苏鸣渊的营帐帘布半掩,探头进去却看不到人。 他以为苏鸣渊又溜出去了,连忙折返找苏亭山。 可是当他靠近主营帐,就听到里面传出接二连三的争吵,像是要把门帘掀翻了似的,但是过了一会,营帐里的动静突然平息,仿佛有无形的墙将苏家父子的秘密隔绝。 “我让你尊称她几声殿下,你就真把她当主公了不成?” “难道是爹想当主公?” “混账东西!”苏亭山一脚踹过来,苏鸣渊踉跄了一下,咬牙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起,他的身躯愈发挺拔,既不会在怒吼中低下头,也不会被父亲轻易踹倒跪下。 苏亭山尚在朝中任武官时,同僚见苏鸣渊这般健壮勇武,总少不了几句夸赞之语,可是只有苏亭山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为了矫正苏鸣渊这根反骨,打断了多少根鞭子。 眼下看他这副犟脾气,苏亭山气得青筋直跳,伸手抓起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崽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养你十六年,不是为了让你给萧家的人当奴才。” 苏鸣渊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要做什么?” “凤鸣于天,龙啸于渊。”苏亭山缓缓松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那般伸手抚平他的衣领,“你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营帐中的氛围凝重到了极点,苏鸣渊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苏亭山见他平静下来,哼了哼声,甩袖离去。 只是经过刘永面前时,他特意停下脚步,“我已经将通关令牌交给他,你们马上动身出发。这次剿匪之行,必须给看住他,再让我发现他靠近幽篁园,我让你去刷三个月恭桶。” 刘永心里叫苦,嘴上立即表态,“属下遵命。” —————— 隔日,萧鸾玉看完递来的文书,翻到最后一页上的落款,隐约有些不安。 “殿下为何蹙眉?” “官印。”萧鸾玉将文书丢进香炉中焚烬。 万梦年了然于心,每天的信报都是先从太守府递呈西营军,再由西营军送到幽篁园。 文耀非得绕这么个大弯,说明他愿意给苏亭山相当大的面子。 “先前我对文鸢的态度模棱两可,文耀以为婚约就算是赶鸭子上架,我也不会反对,但是参政文书这些事,他的顾虑可就多了。” 萧鸾玉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让万梦年为她整理外衫、头冠。 “殿下担心苏将军会扣下一些重要的文书?” “西营军本就是天子的禁卫军之一。我既是储君,调兵之权应当归我。再者,招募新兵也不是小事,既然以我的名义张贴文榜,事无巨细就该向我禀报。” 萧鸾玉冷笑着,眉目染上厉色,“西营军分列几个营、几个队,招募了多少新兵,每日消耗多少粮草,我一概不知。说到底,都是欺我年幼无权;若是年长十岁,我能把他们的花花肠子都拧出来。” 万梦年知道她向来能忍,忍不了的时候也绝对够狠。 今日莫府在云松楼举办诗会,听闻太子也要来,他们赶忙多请了几波人,场面不输于文府诗会。 萧鸾玉这次倒是和文鸢一同出现,但是没过一会,她居然看到两个不该在这的人——陈钧和陆兰舟。 二楼厢房里,众人还在议论着诗词佳句,萧鸾玉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 万梦年和其他近侍都站在厢房外等候,她得找个借口出去才行。 “‘日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这句不错,但是‘日落’一词是否太过通俗?”文鸢想了想,余光瞥见皱眉沉思的萧鸾玉,还以为她也在推敲词句,“殿下,您可有想法?” “嗯?什么想法?” “诗会走神可不算是爱诗之人。”文鸢娇笑道,将她拉到书桌前,这般亲昵的动作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虽说太子和文鸢还是青涩的年纪,但是这些贵族子弟大多都是满腹用不完的算计。 “太子殿下,这是莫公子新作的五言诗,文小姐说最后一句不够好。”旁边有人看似好心地解释了一番,其实是话中有话,给萧鸾玉挖了个坑。 莫府与文府暗中较劲多年,而莫公子又是这次诗会的东家,也就文鸢敢开口挑他的毛病。 可是文鸢机缘巧合把萧鸾玉扯进来,若是她顺着文鸢的话,莫公子肯定不高兴;若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只能承认这首诗写得好,相当于打了文鸢的脸。 萧鸾玉明白此中曲折,稍作思考便说,“这句对仗工整、平仄相应,作为一首诗的收尾,耐人寻味,难以挑剔。” 话说到这,莫公子已经摇起折扇,挑眉看向文鸢,满脸的得意之色。 萧鸾玉紧接着又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写诗素来以意境为主,对仗、平仄倒是其次。思来想去,心中也有拙句,不知莫公子可愿一听?” 她刚才夸得他天花乱坠,他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莫某愿闻其详。” “日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 莫枫眼皮一跳,刚才那股得意的气势忽然瘪了一半,“殿下,你这‘日尽’和‘月升’,不如我的‘日落’与‘月升’成对……” “莫公子文采出众,言之有理。”萧鸾玉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浅笑道,“正巧我昨日寻来一首无名诗与此有些许共通之处,请众位稍等,我且去吩咐侍从将诗集带来。” 萧鸾玉离开后,厢房难得寂静了片刻。 她这一番话说得圆滑,既没有明面跟莫枫唱反调,也没有让文鸢丢了脸,但众人又不是大字不识的门外汉,多少能分出个优劣。 “‘日落’和‘月升’虽然对应工整,可是日落未尽,何来月升之说?”文鸢掩面轻笑,意有所指,“既然各有喜好,就请恕诗霄直言,我更喜欢太子的诗句。” 莫枫本来还在揣摩萧鸾玉的用意,听到这句话又暗生恼火,将锋芒对准文鸢,“文小姐向来挑剔,只是一味的挑三拣四、喜诗好词并不是长远之举,还得自己写一首佳作才对得起你这满口的才华。” 相比二楼厢房的怪异氛围,一楼的茶厅就热闹多了。 萧鸾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着万梦年将陈钧和陆兰舟带过来。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不用行礼。”萧鸾玉打量两人的衣着,朴素又不失整洁,完全不像是即将背包赶路的旅人,“你们先前自称有急事赶回景城,为何又出现于此?” “请殿下恕罪,草民绝无欺骗之意。起因是那天早上,同乡友人从驿馆捎来了我的家书。信中提到景城遭山匪劫掠,家中绸缎铺子被砸个破烂,家父叫我回去帮忙打点。” 陈钧如此说着,眼尖瞥见萧鸾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连忙补充了一句,“当时陆兰舟也担心家人,所以我们将策论纸稿送到幽篁园后,急忙收拾物件要回去,并非有意拒绝……” 萧鸾玉冷声打断,“继续说。” 旁边的陆兰舟被吓了一跳,陈钧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们匆忙上路后,当晚寄宿在柊县驿馆。谁曾想一觉醒来,驿官找到我们,说是刚好有封急件要给我。 这封家书提到山匪劫掠景城后往西边逃走了,可能会埋伏在官道附近打劫行人。家父思来想去,又写了这封信叮嘱我不必回家,先留在黎城保得安全。” 他说完来龙去脉,再看萧鸾玉的神情,当真是二月霜降,如临深冬。 —————— 原定是想让女主当一阵子的憋屈傀儡,但是掐指一算,如果不能尽快掌握主动,这一憋屈就得憋屈几十章上百章,所以女主脑瓜子一动就想出来个离间计。 第二十六章圈套 云松楼依旧热闹,陈钧却感到浑身发凉,他看到萧鸾玉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请,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他正准备拉着陆兰舟下跪,萧鸾玉横眉呵斥道,“站好。” 两人又肃然站直,大气不敢喘。 万梦年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乱糟糟的求饶道歉只会让她更加烦躁。 于是他走到两人近前,低声安抚道,“你们无需认错,只是今天之事还请保密。” 陈钧发现萧鸾玉没有斥责万梦年的自作主张,心知他是个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的,连忙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不必惶恐,殿下的怒意并非针对你们二人。”万梦年看向手足无措的陆兰舟,“殿下对你的策论评价颇高,有机会请来幽篁园做客。” 陆兰舟受宠若惊,想要向萧鸾玉行礼致谢,又不敢直视她的怒容。 他们不是士族高官之后,平日里为了求取仕途而四处作诗,遇到个公子小姐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还是当今太子。 万梦年知道他们的忧虑,示意他们自行离开。 “殿下有何想法?” “我在想,如何使个法子让苏亭山和文耀同时主动派人来见我。” 如今的全州正是养兵备战的阶段,除了送交文书,两边鲜少派人过来打搅幽篁园的清静。 她这话说得不着调,万梦年一时半会没猜到她的心思。 “这事的关键在于苏亭山身上,能够撬动他的只有文耀……恰好太守府更近、西营校场更远,我也能试探一个来回。” 萧鸾玉在心中思索着,不消片刻便有了一道计策。 “你先去把段云奕他们叫来我身边,再上楼向莫公子请辞,说我旧病复发、双膝疼痛,先行归去。” 万梦年自认为不妥,毕竟她先前被卷入文鸢和莫枫的较量,找了借口离开厢房,现在又突然称病走人,任谁看都像是托词。 不过,他知道萧鸾玉不会做有弊无利的事,想必是要谋算什么,顾不上得罪莫枫。 于是他照做了,果然收到莫枫不甚高兴的眼色。 文鸢觉得奇怪,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先前为国祭天,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伤了双膝,唯恐留下后症。你再问殿下是否需要我派人请郎中。” “殿下如此年轻,留下后症恐怕日后多有烦恼。”莫枫像是跟文鸢较劲上瘾了似的,也招来仆从吩咐,“正好府中有一位老郎中专治腿膝,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几声急促的呼叫打断,“殿下!” 随即是重物摔落的噪声,文鸢暗道不妙,转头再看万梦年已经冲了出去。 云松楼的木梯拐角处,许庆和姚伍扶起萧鸾玉的身子,却发现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旁边的段云奕懵了一会,当时他离萧鸾玉最近,若不是她忽然开口让他回头找万梦年,他完全可以拽住她软倒的身体。 万梦年很快赶到,一嗓子唤回他的神志,“还不快出去叫郎中!” 段云奕回过神来,连忙跑了出去,而楼梯上,莫枫和文鸢等人亦是瞧见了晕倒的萧鸾玉。 “快快回府把蒙大夫请到幽篁园去给殿下诊疗。”莫枫这回是真心实意着急起来。 人都晕过去了,多半是磕到了脑袋,要是真出了差错,他这莫府大公子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茶楼里人影慌乱,直到万梦年等人背着萧鸾玉上了马车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幽篁园内,段云奕半路招来的郎中正在给萧鸾玉诊脉。 脚腕和膝盖的伤已经包扎、敷药,只是她仍然昏迷不醒,着实让人费解。 “殿下脑后没有磕碰,只是脚腕扭伤、膝盖积淤,脉象平稳,按理说不至于晕厥。” “您确定?”万梦年反问。 老郎中察觉他的语气异样,再看床上的萧鸾玉坐起身,双眼清明地打量他,哪有什么不省人事的样子。 “草民,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萧鸾玉看向万梦年,“莫府和文府那边,还有多久到?” “莫府稍远,文府应该快了。” “莫府的蒙大夫找个借口打发了,至于这位……” 她的目光充满凉意,老郎中还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顿时屏住了呼吸。 但是萧鸾玉尚未说完,锦珊在外边敲了敲门,“殿下,文府的周管家和钟大夫求见。” “梦年,安排马车送钟大夫回去复命,把周管家带到偏房喝茶。” 萧鸾玉吩咐完,转头看向老郎中,“摔成什么症状才会晕厥,你心里比我清楚。待会有几位穿着盔甲的士兵进来询问,你照着说就是。” “……遵命。” 屏风后,周墉听了萧鸾玉和老郎中的对话,心中感到诧异。 黎城驻军与太子殿下没有来往,那么等会前来探望的只有苏亭山的人。 可是太子不是和苏亭山两相依靠、君臣有礼吗? 周墉等了一会,果然等到了西营军派来的兵士,那位老郎中也满口谎言地夸大了萧鸾玉的伤病,几乎要把她说成半身残废的人。 兵士将信将疑,碍于自己不懂医术,只能将老郎中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苏亭山。 周墉又在屏风后等了半天,兴许是担心他一个人坐着无聊,万梦年提着茶壶和糕点进来,与他相对而坐。 “万近侍,殿下这是何意?” 万梦年给他斟满茶杯,抬眼笑道,“周管家是文大人信得过的人。” 他话里有话,周墉琢磨了一番,心道太子身边的这位仆从也是个人精。 正当他准备细问几句,屋门再度被推开。 “殿下,苏将军带到。” 锦珊说的是“带到”而不是“求见”,间接印证了萧鸾玉对苏亭山的到来早有所料。 苏亭山也不是个蠢笨的,再看到萧鸾玉靠在床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碍于两人明面的君臣身份,他还是装作耐心地询问一句,“殿下若是有要事召见,末将必定前来。何必欺骗众人,闹得黎城沸沸扬扬?” “我不以性命安危来骗你,难道写一首诗就能请来苏将军上门品鉴?” 苏亭山深知她颇具心计,不敢轻易顺着她的话,只能以劝导的口吻回应,“无论如何也不该用如此大事撒谎。” 萧鸾玉轻笑出声,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苏将军说的在理,只是我不这么做,又该以何事请动您?将军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民生百事也有文大人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未等苏亭山接话,直接挑明了缘由,“思来想去,最近能让您皱起眉头的,也就只有景城剿匪一事了。可是我对此事不甚了解,恐怕请来了苏将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亭山心下惊愕,面上不动声色地撒谎,“景城有关文书今日已经递送幽篁园,殿下何出此言?” 景城急报走驰道急送至黎城,寻常百姓暂未得知,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就算她偶然知晓了此事,他也可以撒谎推卸责任,毕竟事成定局,当下她没有机会插手军中事务,日后更加没有可能。 对于他这般无赖的说法,萧鸾玉在萧翎玉身上见多了。 “这么说来,苏将军怀疑我颠倒是非、明知故问?” “末将不敢。”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就是递送文书的士兵从中作梗、拦截密件。”萧鸾玉脸色骤冷,唤来门外的侍从,“来人,速去西营校场,将递送文书的那名士兵押送到我面前。” “等等。”苏亭山没想到她非要追根问底,连忙拦下姚伍,“太子殿下,此事不过某位属下的一时疏忽,待我回去追查教训一顿就是了,何必将人带到此处?” 萧鸾玉心思回转,打算诈他一回,“这恐怕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数次犯戒了。” 苏亭山心里有鬼,果然急于辩解,“殿下言重了,军中汉子五大三粗,又没几个识字的,经常弄混了太守府和自家军营的文书,待我回去整理一番,再派人将错漏的文书送达。” “这么说来,西营军也有紧急事务的文书。” “都是些日常杂务罢了。” “杂务文书岂有能耐送到苏大将军的桌上?”萧鸾玉冷笑几声,明明她坐在床上比他矮了两尺,却像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他的谎言,“事到如今,到底是谁的嘴里谎话连篇?” 苏亭山猛然醒悟自己落入了她话语里的圈套,不管自己怎么狡辩,她都有机会拆穿他的伪装。 “殿下真是好算计,非要跟我撕破这层纸?” “将军真是好胆量,怎敢笃定自己做得万无一失?” 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让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屏风后的周墉更是竖起了耳朵,恨不得连他们的呼吸变化都听个清楚。 没想到表面君臣和睦的太子和苏将军,私底下竟然互相算计、互相提防,这与文大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他终于明白萧鸾玉将他安排在偏房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文耀对他的信任,将她与苏亭山之间的隔阂告诉第三方。 “苏某做事向来尽心尽力,殿下年幼体弱、身体抱恙,还是先静养几年再说。”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摊牌了,他不想让她插手太多军政之事。 若是萧鸾玉确实年幼无知也就罢了,只能任他摆布,可是她偏生聪明得很,不愿意再等这所谓的几年。 “苏将军说的‘几年’是五年,还是七年?”她忽然咬重了语调,眉尾上扬,尽是嘲弄之意,“可惜你满口谎言,我哪敢信你半句。” 苏亭山被她堵得气结,又顾忌姚伍还在房中,他既不能说些难听的话,也不能痛痛快快骂她的真名。 “既然殿下如此执着于文书之事,末将马上回去整理检查,再将遗漏的文书亲自送到幽篁园。殿下再不相信,大可请太守府的文员到场比对官印。” 这话听着像是服软,其实还是嘴硬。 萧鸾玉握了握拳头,倘若她手里有兵权,任苏亭山如何狡辩也别想踏出这道门。 如今她只是徒有名声的太子,确实不能把人逼急了。 “将军通明事理,自然再好不过。姚伍,送客。” 等到苏亭山一脸阴沉地离开,万梦年这才抬手示意,“请周管家劳驾回府。” 周墉应声跟着他离开萧鸾玉的院子,正在心里思考如何向文耀讲清楚这事,转眼发现万梦年也上了马车。 “这是何意?” 万梦年的假笑愈发自然,“殿下信任我,当然要多做些实事。” 言下之意,萧鸾玉相信他,而不相信周墉,所以派他跟随去往太守府,权当是监督周墉如何转述今日所闻之事。 周墉打了个冷颤,如此周全的计策竟然是从一位小姑娘的脑子里想出来的。 第二十七章酸涩 夜色降临,凌翠院按时点燃烛火,照亮昏暗的卧房。 比起上一次被文鸢扑倒,这一次萧鸾玉自己折腾的淤青更重了些。 只是她不愿意让老郎中碰到其他地方,硬是说这不疼、那不疼。 万梦年用伤药抚过她身体的各处,躁动的呼吸也渐渐平缓,只剩下满眼的无奈。 “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 “哪能如何?”萧鸾玉埋头在被子里,闷声说,“我这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苏亭山亲自来一趟?我能随意找个理由,他也能随意说个推辞。只有把这事闹大,他才会不得不过来见我。” 万梦年哑然,用药汁抹上她的肩膀,继续轻轻按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最近也长高了些,看起来没有皇宫时那么纤细瘦弱了,再穿上男子制式的衣裳,倒也像个俊逸的小公子哥。 “又在想什么?”萧鸾玉歪过脑袋,露出微红的半张脸,“之前见你心事重重,非要让的给你几天想好再回答,现在也不见你说个明白。” 她本以为万梦年想好了回答,谁知他只是摇头说,“一时惘然罢了,一觉醒来便成了云雾随梦消散。” “神神叨叨,尽是些废话。”她嘟囔着说了一句,却不怎么介意,“也好,心思没了,就无需我来揣测琢磨。” “殿下不必过多在意我,您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说得倒好听。”她斜着目光打量他的神情,“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既信任你,也最防备你。” 万梦年的动作一顿,微涩的情绪从胸腔蔓延开来,致使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我说得不对?”她反问。 “……说得对。” 许是感觉到他的一丝丝异样,她把脑袋转回去,遮住自己的表情,“我的性子本就这样。” 万梦年没有答话。 即使她在人前如何算计谋划,她本性依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才会无限放大自己的聪慧,试图将所有人的细微举动都纳入自己的监视,以此保卫自己的安全,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只是,防备他也要防个完备。 万梦年刚擦完伤药,就看到她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臂起来,让嫩白青涩的身子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她真当他手里没武器,胯下没阳物,便不会对她有侵犯的危险吗? “殿下……” “嗯?”她无所谓地应声,半跪在床上穿好小衣,低头看到亵裤上沾了一些深褐色的药汁,顺手就想脱下。 刚脱到一半,露出光滑稚嫩的阴户,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做甚?”她转头看向万梦年,却发现他用另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害羞了?” 她不了解男子的身体,只知道皇帝既然允许净身的太监走动于后宫,想必是极为放心的。 “殿下,你本是女子之身……” “我当然知道。”她疑惑地瞧了瞧他,发现他把眼睛挡得严实,就直接扯开他抓住自己的手,继续脱下亵裤,塞在他手里,理所当然地命令道,“快去帮我找一件干净的过来。” 要帮她找衣服,就不能继续挡住眼睛,可是不挡住眼睛,他又担心自己的目光会亵渎她的身体,抑或是,点燃自己的温度。 万梦年攥紧那条亵裤,逃跑似地离开卧房,来到前厅猛喝了一杯茶水。 他唾弃于自己的反应,这都是不该有的、冒犯的冲动。 可是,她对这些事如此天真,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万梦年,你动作麻利点。”萧鸾玉坐在床边蹬腿,完全不知道他的纠结。 于是,当她看到他继续挡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走过来时,她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你倒是害羞什么,难道我以后生病、受伤动不了了,你也要闭着眼睛服侍我?” 他走着走着,忽然被她的小脚丫踢到膝盖,知道自己走到了床边,将手中干净的亵裤递给她。 “殿下……要不您还是物色一位心思伶俐的丫鬟贴身服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拽得跪了下来。 他知道她生气了。 “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 萧鸾玉坐在床边,当他跪下来时,两人的目光刚好平视彼此。 他看到她冷厉的眼神,如同苏鸣渊失口冒犯她的那一次。 万梦年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可他一想到她光洁的下身、毫无防备的认知,他心里莫名有些哀伤。 他所纠结的,是自己的残缺。 而萧鸾玉对他毫无防备的姿态,正是因为他的残缺。 好色之徒会认为这是趁机揩油的便利,但是在他看来,这是让他永远无法得到她正视的痛点。 “……殿下,我是男子。” 萧鸾玉发现他的语气并不是犯错后的惶恐,反而有些委屈。 “我知道你是男子。” “所以,请殿下防备我。”他看到她眼里的疑惑,又苦笑着说,“不要将您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不要让我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挑战我所剩无几的良知。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长大,当陌生的情欲袭来,他不知道他的自制力还能抵抗多久。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她对他的态度太好了,所以他开始贪婪起来,奢望她给自己更多的优待。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睛,拽着他衣襟的手也缓缓松开。 她正在快速消化万梦年传达的意思,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会有反应吗?” “会。”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彻底推翻她对男性的认知,他从她的神情看到了惊愕和懊恼,却没有任何的厌恶。 “没,没有……”她生平第一次结巴起来,手指了指他的胯下,又无措地收回,“没有那东西怎么还会……”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身前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他释然地放松了身体,正在长个子的少年还是精瘦的身形,却能够将她完全笼罩在怀里,炽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她融化了那般,声如擂鼓的心跳从胸腔的一侧传递到她的心口。 “殿下,明白了吗?” 他许久没听到她的回答,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平息。 他知道,自己冒犯了她,换作是皇宫的规矩,他应该被绞死。 他缓缓松开她,扯来被褥盖住她的身体,再次跪在她面前。 “请殿下降罪。” 他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她,然而,她倏地捧起他的脸,微凉的手指在他下颚的胡茬上轻轻摩挲。 明明是轻柔的动作,可她说出的话却格外刺痛。 “你有反应,又能够说明什么?难道不能克制吗?” 她对男女之情的认知大多是来自于后宫宫女之间的闲言碎语,她只知道没了阳物就不能人道,却不清楚一个人的欲望足够强烈,他可以做出其他的同样过分的事。 万梦年知道,她的态度摆明了,要把他捆绑在身边。 稚儿无知也无情。 她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不愿意再费心思培养第二个万梦年,她更需要他习武、练剑,成为她最忠诚的侍卫,任由他遭受折磨,只要他敢做出更加出格的事,他立即被她送入黄泉。 这样的她满心都是利用和算计,怎会在意他微不足道的心思? 至少,现在的她无法理解,也不愿意了解。 万梦年忽然懂得了苏鸣渊的急躁不安。 少年们茫然于自己萌生的陌生情愫,想从她这里得到回应,却发现她不屑于回应。 这份心思只能咽下去,久久埋藏。 “殿下,是我的错。”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近乎平静地说,“我可以克制,我会做好分内的事。” 话音刚落,萧鸾玉很快收回手,抓着被褥将自己裹住,不愿意再看他。 “行了,认错就行,我以后注意些。”她从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瞧他依旧跪在床边魂不守舍的模样,“你快回去歇息,今日之事,我当没发生过。” “……好。”万梦年双膝发麻,踉踉跄跄地离开。 可是他离开之后,凌翠院的烛火仍是明亮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八章景城之劫 翌日,幽篁园迎来两位熟面孔。 “殿下,文姑娘和周管家求见。” “请进来。” 萧鸾玉对于这两位的到来并不意外。 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文耀此人的真实性格,但是利益摆在前头,只要他不是个傻的,就该知道怎么做。 西营军固然声名远扬,可全州何尝没有驻军? 文耀给苏亭山面子,一来是因为全州兵力分散,西营军确实是一把灵活的尖刀,二来是默认苏亭山与萧鸾玉合作无间,时政要事经由苏亭山加以批注再递送幽篁园,算是尽了辅政大臣的职责。 倘若萧鸾玉不敢硬刚苏亭山也就罢了,但是她不仅挑明了她和苏亭山的矛盾,还借机试探文耀的抉择。 同时她也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文耀对她的反抗敷衍了之,那么她纵有万般怒火,只能任由苏亭山继续对她阳奉阴违。 这是一场毫无筹码的赌局,萧鸾玉只有太子的身份和满腹的算计。 当她看到周管家手中提着的木奁时,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殿下,这是本月由太守府处理的急件。”文鸢给周墉递了个眼神,后者意会,将木奁递给旁边的万梦年,看这样式还以为他们拎的是一盒甜点来串串门。 “有劳诗霄了。”萧鸾玉只是笑笑,并未主动提起话头。 文鸢看她这副笑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昨天可是亲眼见识了萧鸾玉晕倒后的场面,亏她还急急忙忙派管家和大夫过来诊疗,没想到都是她算计好的,只是为了诱使她爹做出选择罢了。 太子殿下确实长得俊秀儒雅,可她毕竟是皇家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与皇宫外的世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文鸢更加真实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对萧鸾玉的悸动凉了六七分。 “殿下心中关切之事,家父已经知晓,先前考虑不周,诗霄在此请您宽恕。” 丝毫不提萧鸾玉给苏亭山下套,倒是传达了文耀的意思——他选择站在太子这边。 “文大人贤能有才,忠君爱国,我自是清楚。”萧鸾玉说了些客套话,权当将此事揭过。 送走文鸢和周墉后,恰是午膳的时间,萧鸾玉让膳房晚会做菜,自己先把这些文书看过一遍。 “殿下,苏将军派人送来了文书。” 萧鸾玉瞧了一眼万梦年手里的稿纸,“把昨日有关景城的急件拿出来。” 万梦年照做,找出来的文书与文府送来的对比,竟然少了两行批注。 “好像苏将军对殿下仍是不上心。” “送信的人在哪?” “送来文书就走了。” “明天他们再来送文书的时候,就说以后不必再送了。苏亭山听懂这句话,就让他后悔去。”萧鸾玉哼了哼,继续琢磨这多出来的两行字,“他倒是自觉派遣兵将前去剿匪,让文耀舒坦不少。” “昨日苏公子突然被刘永叫走,或许正是这个原因。” “你看到刘永来了?” “我当时正好乘坐马车经过正门。”万梦年回答。 他们与西营军同吃同住了两个多月,对于几位职责重要的将领皆有印象。 其中,刘永时常伴随在苏鸣渊左右教导他。 萧鸾玉还记得,西营军离开京城之后,苏亭山让苏鸣渊自己招兵练兵,办了一个骑射营,刘永依旧在骑射营中当任副将。 倘若昨天是刘永把苏鸣渊叫走,那么苏亭山派去剿匪的十有八九就是骑射营。 万梦年站在旁边整理着乱糟糟的文书,不紧不慢地说,“苏公子武艺高强,也精通骑射之术,此行必能铲除山匪。” “听起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萧鸾玉凉飕飕地瞥了他,低头继续翻看信件,“只是目前来看,景城的事可能没有苏亭山和文耀所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说?” “山匪提前一天潜入城中,趁着凌晨打砸店铺,布匹、珠宝、粮店均有损失,除此之外,城卫所的马匹也丢了不少。” 万梦年略加思索,提出不同的想法,“政局动乱后,各州边城加紧盘查,凡驾马者必须搜查全身、登记在册。山匪劫掠财物后,想要快速逃离,直接从城卫所抢走马匹是最好的选择。” “奇怪的是这个选择太好了,偏偏掐着城卫所轮值换岗的时间。换下来的守卫困顿不堪、倒头就睡,准备上岗的守卫睡眼惺忪、魂不守舍,谁也没想到他们刚出了城卫所,后脚就有人溜进去牵走马匹。” 萧鸾玉的话让万梦年无可反驳。 “景城之东就是熙州,是明威大将军宋昭仁的新地盘。全州山匪并不少,文耀倒是司空见惯,我可不能掉以轻心。”她合上文书,微微颔首,“备马,我要去太守府走一趟。” 万梦年皱了皱眉,“殿下,您还没有用午膳。” “不必了。” —————— 再日,骑射营的士兵们披坚执锐,从崇山峻岭间呼啸而过。 “吁——等会。”苏鸣渊拉紧缰绳,调头来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此时正有一名老伯伯靠在柴堆上歇息。 “请问此处距离景城还有几里远?” 老伯从睡梦中被惊醒,掀开眼皮瞅了瞅他,“我老汉没出过这片山岭,哪里知道景城有多远。” 苏鸣渊又问,“那么老人家可知此处归哪一座城池管辖?” “归天王老子管。” “你这老爷子真会说笑。”刘永也过来瞧了瞧,眼见这位樵夫像是六七十的模样,多半不是个脑子灵活的,“公子,驰道一路向东,总不会走错的,后天绝对可以赶到。” “说的也是。”苏鸣渊没有纠结老伯的话,继续扬鞭驾马,向景城前进。 刘永在半路问了他突然调头询问樵夫的事情,他答道,“驰道常有驿站车马往来,尘扬马鸣,容易扰人清梦,但是樵夫选择在此闭目歇息,实在奇怪。” “兴许老人家刚好是腿脚累了,懒得挑个好地方。” “但愿如此。” 隔日,骑射营如期抵达景城范围。 苏鸣渊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山岭连绵,确实是天然的庇护所。 只是他还没进城,便在郊外遇到了景城县令蔡明康。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接受盘查。”两队士兵拦在道路前,将县令和几位富贵模样的百姓保护在后头。 不是说山匪横行,怎么还跑出来郊游? 刘永心中感到奇怪,而苏鸣渊已经亮出太守府的令牌。 “我们乃是苏亭山将军麾下西营军骑射营,此次受文太守之命,前来景城剿匪。”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蔡明康连忙让守卫开路,亲自把苏鸣渊接下马,“这些山匪就跟耗子似的,怎么逮也逮不完。最近又是边防戒严之时,我们这紧缺人手……” 苏鸣渊瞧了瞧那些富商好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是景城守卫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看不太清楚。 “蔡大人,请问你们这是在城郊准备做什么?” “嗐,还不是那伙匪徒惹的祸。”蔡明康挥挥手,让守卫散开,“您瞧瞧,这些布匹、米粮都是山匪扔在山上的。” 苏鸣渊看到景城富商纷纷拿出账簿和算盘,争论这些捡回来的财物到底是谁家的东西。 “既然已经抢走,何必再扔掉?” “多半是东西太重,骑马不够快。”蔡明康解释说,“我们在山上发现之后,再把这些东西搬到山脚下,本想搬回城里再让店家清点,谁知道他们听到消息个个跑出来算账了。” “扔掉布匹还能理解,扔了粮食,没有扔珠宝。”苏鸣渊摸了摸下巴,又问,“粮店损失了多少粮食?” “差不多一石。” “那现在找到多少?” 蔡明康面露纠结地说,“好像也是一石。” 苏鸣渊面色微沉,“山匪抢了一石,又扔了一石,那他何必去抢?你们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小将军,您这话说的不对。我们这附近群山环绕,又缺少人手,也是今天才追查到这一片山岭,发现了这些财物。”蔡明康揣着手,显得很是无辜,“之前也有匪徒抢了东西又扔掉,多半是嫌麻烦。” 他说的不无道理,粮食还可以去周边乡野抢,而珠宝更加便携,也容易转手。 只是苏鸣渊仍然察觉到不能解释的疑点——这伙山匪能够准时趁着守卫换岗的时间进行劫掠,想必事前已有预谋,怎会做出这种抢了又嫌麻烦的随意行径? 再者,蔡明康也说了,附近山岭环绕,搜查起来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从山匪的角度而言,他们完全有时间歇脚,再转移到手的粮食和布匹。 苏鸣渊边走边想,再抬眼时,他们已经走到景城西城门之下。 此时城门大开,一条宽敞的街道直通向前,能够看到不少工匠在街边修缮店铺,也能看到远处矗立的东城门。 “我再问你,他们是不是沿着这条主干道从东市抢到西市,再抢了西城卫所的马匹大摇大摆地跑了?” 蔡明康语调上扬,感到十分疑惑,“你怎么如此清楚?” 苏鸣渊眉心直跳,“真是让我白跑一趟。” “小将军何出此言?”蔡明康感到不解,“即使山匪已经远离景城,多半也是隐藏在山林深处伺机而动,待你我商量一番,大可集结兵力,荡平贼窝。” “只怕这伙人过一城,劫一城,压根没有窝点。”苏鸣渊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直接把刘永招呼过来,“你和两队弟兄留在景城配合调遣,我带其他人折返到下一座城池。” 蔡明康没想到他连城门都没进,说走还真要走。 “等等,留在景城的这些人手恐怕还不够……” “既然人手不够,就暂且加强守卫,不要贸然深入山岭。”苏鸣渊跨上马背,意味不明地看向远方,“只希望那伙劫匪不识路,走的是官道,而不是驰道。” 刘永听明白了,也感到一阵不安,“公子,您说那位樵夫……会不会就是放哨的?” “希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苏鸣渊向蔡明康点头示意,“蔡大人,苏某先行一步。” —————— 廖某人: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第二十九章廖寒青 黎城的清晨,来自乡野的农夫挑着担子经过城门。 “等等,你这篓子里装的是什么?” “官爷,这是自家晒的鱼干。”农夫憨厚地笑了笑,把腰间的鱼篓打开,“您瞧瞧,农闲的时候也闲不下来,我就去河边钓几条鱼,晒了足足三个月。” “行了行了,你进去吧。”守卫摆摆手,招呼排队进城的人,“后面的都听着,最近查得严,身上什么篓子、篮子、筒子都给我打开,不想耽误早市的时辰就动作快点。” “官爷,黎城怎么就戒严了?” “我哪知道。”守卫瞧了瞧这名樵夫背后的柴堆,随意地抽出一根干柴,又插回原处,“你有没有夹了东西?” 樵夫神色微变,很快装作坦然的模样,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进城把这捆木柴卖给东家就回去,我还带什么东西。” 这时,排在他后边的农夫也出声催促,“官爷呀,动作快点吧,早市的摊位不多,我还想抢一个好位置咧。” “哎呦行行行,你先过去,后面的人把菜筐打开。” —————— 翌日,云松楼如期举办诗会。 一个多月来,萧鸾玉少说参加了四五次诗会,基本可以认出一些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但是每次总有新增加的宾客,让她颇为好奇。 “殿下,您来到黎城的消息已经传遍胤朝。他们早就想拜见一番,只是苦于路途遥远,少不了打点筹备,这不最近又来了几位新人。” 林寅是这次诗会明面上的东家,萧鸾玉与他交谈了几句,发现他简直称得上胸无点墨。 无妨,诗会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名利场,世家要排场,小辈要人脉,实际花费心思组织诗会的估计都是些管家、主簿。 “殿下,有些世家举办诗会,第一次尚可给个面子前来,第二次就不必再来了。”万梦年跟在她身后低声说。 萧鸾玉应了声,转头看到一位陌生的青年独自坐着,无人与他相谈。 “公子可是他乡客?” “既是他乡客,亦是九州人。”廖寒青朗声答道,侧目打量她的衣着,“您是……太子殿下?” 没等萧鸾玉承认,他已经站起来行礼。 “在下有眼无珠,竟然有轻佻之言。” “不必多礼。”她感觉他的眼神有些炽热,以为他就是林寅口中的专程为了拜见自己而来的外乡人,“既然来了诗会,你我皆客,可以同辈相交。” 没想到她还挺平易近人,廖寒青微微笑着,“殿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度,不枉我一路奔波,只为了面见殿下。” 两人坐在茶桌旁聊了一些诗词,当她询问他家乡皖城的情况时,他谦虚地解释说,他沉迷读书、废寝忘食,对于家乡的民生风气不敢妄论。 萧鸾玉心中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强行追问。 当夕阳落下时,这场诗会也迎来结束。 萧鸾玉回到幽篁园,正好遇到归来的姚伍和彭骁。 “殿下,这是从文府借来的书册。” “放书架上。”萧鸾玉过来瞧了瞧,皆是有关军事兵法的书籍。 这些书在寻常街市买不到,只能从贵族府上借来,不过,看这书册的崭新程度,文耀自己也不怎么翻看就是了。 “殿下是要准备向熙州动手?”万梦年何其聪明,很快猜中她的部分心思。 “彭广奉和萧锋晟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和宋昭仁何时开战只是早晚的问题。” 萧鸾玉拿了一本拓印的《三十六计》在手中简单翻看,答道,“虽然苏鸣渊那边暂未传回不利的消息,但是我怀疑景城山匪训练有素,多半是开战前刺探边防的细作。” “若真是如此,他们一定非常善于伪装,才能在两州之间来去自如。”万梦年想到了话本子里的故事,“也不知民间是否有传说中的易容术……” “这个倒是有可能。”正在整理书册的姚伍插了一句话,“殿下,我也是听说的,几年前有个江洋大盗横行数国,为了倒手赃物、躲避追杀,不知从哪里学来易容术改头换面。” 萧鸾玉心底升起好奇,“难不成真是用人的脸皮制成的面具?” “殿下可不要小瞧了人心的恶毒,为了钱财富贵,剥皮抽筋都是小事。” 萧鸾玉哑然失笑,她可不是小瞧了人心,她只是怀疑换脸面具的制作方法是否切实可行。 按照她浅薄的认知,人脸被剥下来之后放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又该怎么处理才能粘在脸上骗过他人的眼睛?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些伎俩的时候。 全州和熙州何其相像,同样是两位武将被萧锋晟逼退京城,两人同样着手扶持皇嗣,宣扬正统。 比起兵变夺位的萧锋晟,苏鸣渊和宋昭仁的做法更能吸引民心。 然而正统的名号虽好,胤朝只能容得下一位。 萧锋晟放着自己的两位皇侄偏安一隅,选择收拾最近的彭广奉,何尝不是知道全州和熙州迟早要打起来。 萧翎玉是四皇子,萧明玉身为七皇子,要是按照立长不立嫡的顺序,他宋昭仁还有的是犯愁的难处,所以该着急的是他,而不是萧鸾玉。 只是距离兵变已过三月之久,宋昭仁还在拖什么? “殿下,书册整理好了。” “下去歇息吧。”萧鸾玉坐下来继续看书,万梦年为她斟满一杯茶递给她,却被她挡了下来,“暂时不渴,放在桌上。” “好。”他垂着目光,站在一旁不动。 许久后,她的眼睛终于从书上挪开,“想让你去做件事。” “殿下请讲。” “和许庆去一趟林府,检查今天诗会的名单。” “殿下怀疑有不轨之徒?”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萧鸾玉把《三十六计》的书页摊开,第一计写于纸上,“景城与黎城之间最快四五日的路程,就怕有人使了招‘瞒天过海’,令我们防不胜防。” 万梦年心下微凛,“我马上查明。” 他领命离开,前往庭院里找人。 “你的手肘没放平,是不是使了巧劲?” “你就嘴硬吧,最后跟你比试一次。”覃仲和段云奕坐在石桌旁,再次双手交握,“三,二,开始……” 话音刚落,段云奕的手臂就被他掰到一边,气得他脸色涨红。 “你喊开始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得了吧,掰不过就是掰不过。”覃仲不屑地摆摆手,转头看到万梦年走来,“太子殿下有吩咐吗?” “你们继续练着,许叔在哪?” “许叔刚才小解去了。”段云奕脑轱辘一转,开心地说,“你和许叔出门办事,那我们是不是不用练招式了?” 覃仲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后,“想得倒挺好,许叔离开了,姚叔回来了,咱还得继续练。” 段云奕两眼发黑,趴在石桌上闷闷不乐,“每天就是那几招几式,动不动就扎马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然,梦年你带我出去办事咋样?” 万梦年淡淡瞥了他,并未作答。 他平日伴随萧鸾玉身边,习武的时间最少,而段云奕又是个经常犯懒的,反倒是资质一般的覃仲最为用心,进步显着。 “我看到许庆叔出来了。”覃仲指向回廊,提醒他,“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殿下的事。” “好。” 这厢段云奕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扎马步,万梦年和许庆已经来到林府,向管家说明来意。 片刻后,管家递来今日诗会的名册,还不忘解释说,“我们家少爷为了诗会热闹些,凡是外乡过来拜见太子的,只要能写一首好诗,就可以拿到请柬。至于籍贯、身份,我们就不做核实了。” “好诗千千万,我也能胡诌一首,说是图热闹,其实图的是脸面。”许庆说话向来直接,他瞧了瞧万梦年手里的册子,“外乡人还不少咧。” 管家尴尬地擦了擦汗,“都是全州的老百姓,我们也不好拒绝……” 万梦年不管他的说辞,指着其中一行名字,“廖寒青现在何处?” “这个我就不甚了解……”管家见他脸色难看,心道太子身边的人真不好糊弄过去,“估计是住在哪家客栈,抑或是租了马车赶回家……万近侍,这人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万梦年说得理所当然,又把名册还给他,“太子殿下对此人颇为欣赏,若是你发现他还在黎城范围,务必通知我。” “是是是。”管家连声答应,掩去眼中的疑惑,“两位请慢走。” 话是这么说,又过了两天,官驿既没有查到租借马车的同名之人,城卫所也没有在其他往来的马车里找到长相相似的籍贯皖城的青年。 “此人极有可能还在黎城。”万梦年见她脸上浮现乏困之色,正想帮她按摩太阳穴,又被她抬手制止。 “我对廖寒青的怀疑只是一时念起,并无确切理由。既然查不下去,那就继续露出破绽。”萧鸾玉铺开信纸,提笔点墨,“景城边防有缺,诗会鱼龙混杂,这是一条捷径。” “有人想要您的命。” “我以为宋昭仁坐得住,其实他早就坐不住了。” —————— 流感很严重,连带着精神状态也在不太正常,每天醒来就扪心自问:“地球什么时候爆炸”“我是不是要嘎了”“我什么时候噶” ㄟ(▔︹▔ㄟ) 第三十章遇刺 两日后,云松楼又热闹起来,更甚以往。 因为这次是太子殿下亲自操办的诗会,受邀参加的世家无一例外给足面子,即使被要求待在二楼厢房不能随意外出,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一楼茶厅亦是人满为患——在萧鸾玉的授意下放宽了名额,无论贵贱、籍贯,只要愿意与太子共赏诗词,就可以拿到请柬。 令她惊讶的是,这次的名单里没有廖寒青的名字。 “殿下,敌暗我明,如此布置诗会用作诱饵,是否不太稳妥?”文鸢瞟了眼经过的宾客,生怕有人突然拔刀冲向这里,“要不我们还是尽早结束诗会,另寻办法……” 原先萧鸾玉并未打算让她参加,只是文耀得知她的计划后,非要文鸢跟着过来练练胆子,当真是不把自家女儿当作娇滴滴的姑娘来看待。 “你若是感到不安,且先上楼和莫公子他们聊聊。”萧鸾玉轻声安慰她,“竹字号厢房安排了两队侍卫,你进去待着也行。” “其实……我也不是很怕……”文鸢的手指缠在一起,余光瞥见她皱眉沉思的神情,似乎这件事让她极为困扰,“殿下,我就跟您待在一块,您身边肯定最安全。” 这话有些道理,先不说这茶楼里埋伏了多少侍卫,就说不远处刻意和萧鸾玉保持距离、实则警惕旁人的许庆他们,她的安全确实是许多人放在首位的事情。 不过,这恰恰代表着她所面临的危险。 如果细作真的来到黎城,定然以她的性命为目标,许庆等人顾得上自己,却不一定顾得上她。 “事发紧急时,什么也说不准。诗霄,切莫用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你还是上楼去,也好让我安心。” 萧鸾玉这厢劝走文鸢,万梦年刚好回到她身边。 “殿下,没有发现廖寒青,就连声音相似的可疑之人也没有。” 他们这几日加紧城门盘查,分明没有一个叫做廖寒青的外乡人离开。 既然他还在黎城,为何他没有参加这次诗会? 此人多半有问题。 万梦年想到姚伍提过的易容术,愈发感到担忧,“若是有人向您敬茶,请务必拒绝,我担心他们会用阴招。” 阴招无非是下毒、迷药等手段,萧鸾玉惜命得很,今天这茶是一口没喝。 只是她不明白,如果廖寒青就是细作,他为何不在上一次诗会上对她动手,反倒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她生疑。 萧鸾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诗会结束,仍是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兴许是我多虑了。”她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心中仍在推敲这件事的无数个可能性。 “您的安危不是小事,不必懊恼。” “话是这么说,让我一动不动在角落里盯梢,实在闷得慌。”段云奕站累了,钻进马车里讨杯茶喝,“梦年,你也照顾照顾我,我今天可是认认真真站了两个时辰。” 万梦年瞥了他一眼,提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萧鸾玉瞧着他那灵活生动的表情,心中的思虑散了些许,不由打趣道,“你比他年长叁岁,倒是厚脸皮说照顾。” “年纪不碍事,有事相求的都是哥。”段云奕咧嘴一笑,凑到她近前,“殿下,您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此话一出,万梦年也愣了,他不知道萧鸾玉的生辰是几月几日,但是她似乎提过一句。 “已经过了。”她嘴角的弧度敛了敛。 其实萧翎玉比她小几天,他的生辰还没到。 可是她不能过自己的生辰,也没有心思庆祝萧翎玉的,所以她干脆直接无视了这个日子。 万梦年正想着如何安慰她,段云奕已经嚷嚷着要知道她生辰的具体日期。 萧鸾玉无奈,刚准备开口,马车外忽然响起惊呼。 “有刺客!保护太子!” 马车内的叁人皆是变了脸色,万梦年立即起身离开,“你在这保护殿下。” “当心……”萧鸾玉不安地嘱咐一句,外边接连响起刀剑相碰的铿锵声。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六名黑衣人被叁倍数量的侍卫层层包围,看起来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幸好殿下有先见之明,让侍卫撤出云松楼之后,装作巡逻队的模样埋伏在旁边的街市。”段云奕也瞧见了外边的情况,长舒一口气,“不过这些刺客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喜欢在大白天穿夜行服。” “那你认为刺客应该穿什么?” “应该穿得像平民,樵夫或者是摊贩。”他看向街边的角落,那里有几名摊贩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幸好动静不大,没有误伤他们。” 萧鸾玉没有应声,很快,这六名刺客接连被活捉。 当她下了马车,刚好看到许庆卸掉他们的下颚,防止咬舌自尽。 “殿下,您先别出来。”姚伍走过来拦住她。 “为何?” “他们这几个身手平平,也没有与我们死战的意志,不太像是专门训练……” 姚伍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摊贩忽然哭喊着推开侍卫。 “闲杂人等走远点!” “官爷啊,你们捉贼就捉,为何要砸烂我们的摊子?”白发苍苍的老伯伯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指着不远处散乱的货摊,几筐蔬菜散落在地,看起来没法再卖出去了。 “还有我的鱼干,能卖好多铜钱哩……” “我只是路过这里,谁想到要受这无妄之灾。” “要不这样,你们赔点银子,我马上收摊回家得了。” 萧鸾玉皱起眉头,这条街巷附近确实是集市,此时确实是傍晚收摊的时候。 眼见危险被解决,不少百姓和摊贩纷纷围过来,要么好奇被捉住的刺客长什么模样,要么是知道太子殿下在这,单纯凑个热闹。 “殿下,留下许庆叔在这里等守卫军过来处理刺客,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万梦年提议道。 “也好。”萧鸾玉点头,“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先分给他们。” “我这有铜钱,够不够你的鱼干?”段云奕掏光身上的口袋,全给那些摊贩了。 “够了够了,多谢官爷。” “我也有一些。”覃仲收起佩剑,拿出几粒碎银,递给最近的菜贩,“老伯伯,你们几个分一分,不够的话,再来幽篁园讲清楚,我们会补给你的。” “小伙子,谢谢你。”老伯伯分外感激地接过银钱,高高兴兴地塞进怀里,看起来连皱纹都淡了不少,“既然你如此善良,能否再借我一样东西?” 覃仲挠挠头,“你还想要什么?” “你的剑。” 前一刻还是佝偻咳嗽的老头竟然挺直了身板,扫腿撂倒覃仲,一脚踩上他的手腕,抢走他的佩剑。 “多谢了……” “他也是刺客!” “殿下快躲进去!” 万梦年推着萧鸾玉上马车,没能顾得上身后的敌袭,被一剑划破肩胛骨,差点尸首分离,所幸姚伍及时赶来,拔剑与廖寒青展开较量。 与此同时,被活捉的黑衣刺客纷纷瞅准机会,挣开身旁的侍卫,试图夺回兵器。 场面再度混乱起来,围观的百姓慌不择路地跑走,恰好堵住街巷口,马车暂时无法离开。 萧鸾玉急得坐立不安,掀开车帘,看向交战的众人。 “覃仲小心!” 先前被撂倒的覃仲刚刚站起来,正打算过去帮忙。 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后寒风忽起,白刃穿肠而入,浴血而出。 覃仲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余光瞥见凶手拔出刀刃,冷笑着从他身旁经过,正是之前卖鱼干的摊贩。 他还看到怒而拔剑的段云奕,惊愕愧疚的萧鸾玉,可他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满怀不甘地倒在地面。 “怎会有如此多的刺客!”许庆大骂几句,刚挡下袭来的短刀,又不得不侧身避开锋利的长剑,渐渐在以一敌多的过程中落了下风。 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些刺客哪里是身手一般,分明是故意被他们活捉,借机卸下他们的防备,其实这些人训练有素,远胜于普通的侍卫。 察觉到问题所在的还有姚伍,他发现他的对手竟然是个不输于苏鸣渊的练家子。 廖寒青脸上还戴着伪装的面具,可他的招式狠辣、步步紧逼,离马车只有五步之遥,只差一点就能杀掉所谓的太子殿下。 他的时间不多了,黎城守卫军即将赶来。 届时,他杀不了萧鸾玉还得白白送死,实在是亏本买卖。 “带殿下走!”姚伍极力牵制廖寒青的攻势,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快到极限了。 “梦年!”萧鸾玉也发现了劣势的局面,伸手试图把万梦年拉上马车,“快上来!快!” 这几日她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他的接触,可是危急关头,她是万万不想把他扔下的。 万梦年何尝不想和她一起离开,但是他的伤口横贯后背、深可见骨,痛得他冷汗如雨,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殿下快进去!”彭骁借助段云奕的掩护登上马车,瞥见廖寒青举剑冲来,连忙甩起马鞭,迫使马匹受惊跑动起来。 廖寒青心中暗骂,回头躲避姚伍的剑刃,同时翻转手腕,引剑若游龙,绕开对方的防御,从侧面挑起剑尖,直接在姚伍的手臂上划开叁寸长的口子,随即利落地旋身横踢,把他踹翻到一丈外。 这些侍卫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偏偏姚伍拼命拖住了他,使得萧鸾玉有了逃命的机会。 眼下情况有变,他不能托大,把自己的性命白送在守卫军的弓箭下。 “速战速决,追上马车!” —————— 再不写感情戏,我都快忘了这是np了ヽ(?_?;)ノ 第三十一章人质 黎城人仰马翻,守卫军匆匆赶来收拾残局,只捉住两个活口。 “快叫郎中!”段云奕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梦年,你撑一会……” “……殿下危险……”万梦年躺在地上,不断有鲜血流出染红地面,可他还惦记着萧鸾玉的安危,想催促段云奕去找她。 “你先别说话,守卫军已经追过去了,他们很快能够接回殿下。” 话是这么说,其实段云奕心里也没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来行刺的细作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精明,竟是连向来聪慧的太子殿下也栽了跟头。 马车一路奔驰,萧鸾玉惴惴不安地掀开车帘,打量附近的街巷。 虽说守卫军已被惊动,但是现在距离北城卫所仍有一段路程,而马车的速度定然比不过单人快马,她难以放下心来。 “彭骁,再过两个街口,你就跳车逃走。” “什么?”彭骁甩了下马鞭,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跳车离开,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萧鸾玉抓着马车门板,探出半边身子。 “您怎么出来……”彭骁余光瞥见她突然从车上跳了下去,惊得勒紧了缰绳,“殿下!” 萧鸾玉摔得眼冒金星,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彭骁居然停了马车,还想过来追她。 “你快走!”她呵斥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本想让彭骁逃往另一个方向的巷口,只要留下马车继续前行,吸引那些刺客,他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 谁曾想他的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被她呵斥之后,他倒是知道跑向其他街道了,可是他忘记再甩一鞭子,使得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中央,任谁看了都知道萧鸾玉不在车上。 “小鬼头还算机灵,可惜棋差一招。”廖寒青经过时,顺手甩起马鞭,马车又重新跑动起来,“这下可以糊弄糊弄城卫所的那些饭桶了。” “头儿,我们骑马太过招摇,硬闯城门恐怕会被射成筛子。” “谁说要硬闯?”廖寒青冷哼一声,手臂发力拽动缰绳,胯下的马匹转了个弯,冲进附近的小巷,“把小鬼头捉过来再说。” 此时正是傍晚,坊市收摊,起灶烧饭,邻里较为冷清。 一墙之隔,萧鸾玉可以听到锅碗瓢盆的嘈杂声,可以听到夫妻儿女的交谈声,以及,急促靠近的马蹄声。 廖寒青! 当他出现在巷道拐角的那一刻,她浑身寒毛乍起,如同见到天敌的兔子,拔腿就跑。 而他摘掉了老伯伯的面具,露出恣意嘲弄的笑容。 “我的殿下,您往哪跑?” 愈加逼近的马蹄声像是丧钟般锤击萧鸾玉的心智,她咬住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双脚开始不听使唤地放慢速度,她那孱弱的体力在疾驰如风的骏马面前毫无逃生的可能。 情急之下,她转向另一条巷子,迎面而来的又是驾马的刺客。 若不是廖寒青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提拎起来,她差点就要死在马蹄之下。 “小鬼头,差点被你摆了一道。” 邪气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萧鸾玉回过神来,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却被他的手臂勒住脖子,紧紧贴在他胸前。 “别乱动,殿下。”廖寒青的臂膀结实、力气极大,差点把她勒得窒息,可他像是毫无所觉,甚至开口安慰道,“放心,等我平安离开后,我会把你放了。” “少说些花言巧语来恶心我!” 萧鸾玉气得两眼发昏,张口咬住他的小臂肌肉,试图让他松开自己。 “牙齿很尖。”他不怒反笑,左手攥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仰起脑袋,光洁的额头蹭到细密的胡茬,鼻尖闻到都是陌生的成熟气息。 “廖寒青!” “叫了也没用,那些饭桶追不上我们。”他感觉到她的难堪和羞恼,故意用胡茬扎她的脑门,“小太子果真是细皮嫩肉,他们一定舍不得让你死。” 萧鸾玉听到他那恶劣嘲弄的语气,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极点。 上一个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人,尸体已经化为脓水了。 可萧翎玉的死也有他自己愚蠢自大的原因,如今她面对的是满身腱子肉的练家子,硬刚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守卫军尽快拦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然而,廖寒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开口打击她的理智。 “差点忘了和你说,你的侍卫跳车时勒停了马车,我非但没有被迷惑,还帮你补了一鞭子。想必城卫所的士兵看到马车毫无损坏,还以为你也在车里平安归来。” “廖寒青!” “我在这。”他笑眯了眼,左手更加用力,“别说话,殿下,西城门到了。” 萧鸾玉闻言,再度感到惊愕。 熙州在全州之东,廖寒青从景城一路西行,潜入黎城,难道不该从东城门逃走? 还是说……西城门外正好有澄河可以坐船入海! 该死,这两天的时间,他居然连逃命的船只都备好了,她还在琢磨怎么用诗会把他钓出来。 若是今日命丧黄泉,即使是她智不如人,也死不瞑目。 萧鸾玉如此想着,廖寒青忽然拉紧缰绳,从腰侧抽出短刀,刀尖微微刺入她的咽喉,流下几滴殷红的血。 她吃痛僵直了身体,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换来第二世,再次直面死亡时,依然克制不住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是这样,乖一些……” “大胆狗贼!放开太子殿下!” 廖寒青瞥了身旁的属下,那人立即意会,大声叫嚷,“打开城门,不然我们就让太子陪葬!” 城楼上的将领呵斥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谈何条件!” “你可以试试是我们首领的刀快,还是你们的箭快!我等不过贱命一条,若是能与太子共赴黄泉,也算是名留青史的人物!” 此话一出,那名将领果真犹豫了几分,但是这帮刺客足足十余人,就这么放走了,他又不甘心。 “老家伙,我要我的弟兄们一个不落地离开黎城。”廖寒青邪佞地勾起唇角,用刀面顶起萧鸾玉的下颚,露出渗血的伤口,“我数叁个数,如果你拖延时间,那么我不介意先送太子上西天。” “这……” “开城门!”萧鸾玉厉声命令道,“让他们出去!” 她突然说话把那名将领吓了一跳,廖寒青亦是感到惊讶,转而低声笑起来,用他那粗糙的胡茬剐蹭她的发顶。 “殿下,您真可爱,若您是女儿身,我恐怕会……” “少废话!”萧鸾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门已经开了,赶紧走。” 听她这语气,不像是被挟持的人质,倒像是督促属下办事的首领。 其他人互相瞧了瞧,又看向笑意浓重的廖寒青,一时间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 “殿下等不及了,还不快驾马出城?” “是!” 前脚廖寒青等人带着萧鸾玉绝尘而去,后脚西城门又出现一位匆忙赶来的角色。 “太子在哪?” “被刺客挟持带走,我们已经派人尾随。” “蠢货!只有一队人怎么救得了殿下!”苏鸣渊满身风尘,连夜赶回黎城,甚至来不及喝口茶就听到萧鸾玉被劫的消息,“再派一队弓箭手跟我绕路!” 从黎城前往澄河的路途并不遥远,廖寒青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守卫军绝对派了弓箭兵骑马追在后头。 只是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箭射死他,所以不敢用萧鸾玉的性命打赌。 “事到如今,我多半是要死在你手中。我想知道,是谁派你过来杀我?” 由于快马疾驰时免不了颠簸,廖寒青改用刀背抵在她的咽喉上,于是她壮起胆子试图从他嘴里挖出一些情报。 “殿下真是乱说话,我怎会舍得您死去?我原本是要拜访您,谈诗论词而已,只是闹了一场误会,不得不出此下策。” “廖寒青!” “我在这。”尽管身后有追兵不绝,稍有不慎就会被射成筛子,他依旧没有忘记逗弄她,“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你可会舍不得我?” “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只盼着你跟我一起下黄泉……” 他又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嘲笑她这弱小无能的诅咒,让她气得牙根痒痒。 “首领,快到了。” 他们事先买下一艘船,停靠在一处偏僻的河滩。只要他们登船之后,有了船舱的遮挡,就不必担心弓箭的射伤。 到那时,萧鸾玉这个人质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她知道这是最坏的结果,可是她只能被钳制在廖寒青怀中,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你们先登船起锚。”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翻身下马,远处的守卫军瞬间射出箭矢,马匹中箭跑走,将他的身体暴露出来,而他亦是反应极快,抓起萧鸾玉挡在胸前,“放下弓箭!否则我杀了她!” “你……逃不了……”萧鸾玉被他攥着脖子提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澄河……下游早已布置……水兵堵截……” “殿下说这些,是想让我暂时不杀你。”廖寒青何其狡诈,怎会不明白她话语里的计俩,“省些力气吧,水兵更不可能困住我。” “首领,布置好了,快上船!” 他听到属下的呼喊,提着萧鸾玉慢慢后退,始终面向追兵,把她当做活人盾牌。 每当他后退一步,她的心跳就会放慢一拍。 一旦他躲入船舱,她将再无活路可言。 “廖……寒青……”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叁个字,只待她堕入黄泉之下,也要在那忘川桥上诅咒他的死期。 “殿下,您多看看这美丽的景色。” 他的嘲讽之意不减,即将跨过桥墩,登上甲板。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破空而出,竟能发出啸风之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廖寒青的右臂。 尽管他的忍耐力上佳,但是这支箭矢角度刁钻、穿透力更强,致使他的大脑没能瞬间反应过来,身体在痛楚中被迫松开萧鸾玉。 “放箭!”苏鸣渊振臂一呼,埋伏在岸边的士兵纷纷射出箭雨。 箭雨成功逼迫廖寒青与萧鸾玉拉开距离,但她也被吓得趴在船边不敢乱动。 箭矢刺入船板的声音接连响起,夹杂着几人受伤时的痛叫,如同这世间最可怕的咒语,刺激着她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 “殿下快过来!” 无尽混乱的恐惧中,苏鸣渊的声音格外清晰,唤回她的神志。 她慌忙站起来,又听到他焦急地吼出声,“当心身后!” 萧鸾玉眼角的余光亦是发现逼近的廖寒青。 船只早已起锚,开始顺着澄河往下漂,她仅仅耽误了叁息时间,就错过了回到岸上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她毅然跳入河中。 她的水性一般,所幸现在已是四月暖春,澄河没有青湖那般冰冷。 她本想在水下躲避片刻,想必廖寒青很快就会被箭雨射穿,谁曾想,她一转身,就对上他阴狠的眼神。 此时,他的肩膀多了一支箭矢,先前被苏鸣渊射中的箭矢也未拔出,他就这么紧随她跳入河中,任由鲜血弥漫,衬得他像是死神般可怖。 当真是阴魂不散! 萧鸾玉一而再、再而叁地被他逼到绝路,骨子里的狠劲被逼了出来。 或许是这些时日到处参加诗会,与虚伪有礼的公子、姑娘相谈相交,她竟然忘记了,她的手上也有两条人命。 她绝不会允许来之不易的第二世,由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剥夺。 谁想杀了她,她就杀了谁。 危急关头,萧鸾玉的脑子异常清醒,她知道河水会减慢人的速度和力量,原先对她来说是不可战胜的廖寒青,现在并非毫无胜算。 念头刚起,他已经左手持刀游到她的近前,锋利的刀刃本该快速划破她的脖子,却比预想中的慢了一些。 萧鸾玉不退反进,两手握住他的左手,试图抢夺刀柄。 廖寒青惊异于她的反抗,右手袭来试图掐住她的后颈。 她早有所料地伸直双腿,踹在他的裆下。 尽管有河水的缓冲,这一记断子绝孙踢还是给廖寒青带来不小的影响。 萧鸾玉再接再厉,抢过短刀刀柄,直接划开他的手心。 接连的痛楚快速消耗廖寒青的体力,他本就是身负两箭、跳入河中,换个寻常人已经晕过去了,现在的他不过强撑意志,想要完成身负的任务。 很可惜,萧鸾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她趁着他行动迟缓之际,再次抬腿踹在他的胸口,借力向上游。 当他试图抓住她的脚踝时,她灵活地摆腿躲避,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的头顶,成功浮出水面。 “殿下在那里!”河岸边聚集了不少士兵,他们无法判断萧鸾玉被河水冲到了哪里,潜水找了一会都没找到。 “再来几个人下去救太子!”他们大声呼叫着,便看到河中央有个人影正在靠近她,“那是……苏公子!” 刚浮出水面的萧鸾玉慌张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漂浮的东西。 她的体力已经见底,耳畔传来蜂鸣,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 “救……救我……” “殿下。”他亦是耗费极大的体力,终于赶到她的身边。 “……苏……鸣渊……”她真是累极了,整个人如置冰窖,贪图他胸膛的温度,“好冷……” “没事了,殿下,请抱紧我。” —————— 苏股暴涨!万股大涨!廖股……咳,在萧某人的强烈抗议下,这只股目前不能上市(///ˊ?ˋ///) 廖寒青是男配,不是男主哦,第四位男主出场比较晚~ 第三十二章高烧 子时一刻,黎城家家户户大多熄灯吹烛,惶惶睡去,而幽篁园仍然秉烛照夜,仆人拎着热水进进出出。 段云奕处理好万梦年的伤口,赶来询问萧鸾玉的情况。 “殿下退热了吗?” “退了一些,郎中让我们给殿下泡药浴。”锦屏答道。 “那就好……等等。”段云奕看到锦珊刚进了院子,倍感奇怪,“你俩都不在屋里,那么是谁在伺候殿下?” “这……”锦屏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瞧了瞧周围没有人偷听,这才低声解释说,“是苏公子在照顾太子。他就像进了自己家似的,不允许其他下人靠近,脸色臭着呢。” 若是苏鸣渊听到她的话,估计脸色会更加难看。 他对无关紧要之人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 再加上,这几天辗转数个城池,追查所谓的山匪的痕迹,他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担忧萧鸾玉的安危,他直接两腿一蹬,躺床上歇息去了。 “苏公子在里面吗?”厢房里传来段云奕的声音,“需不需要我帮点什么?” “不需要。”苏鸣渊冷声拒绝。 他不知道万梦年以外的其他近侍是否得知了萧鸾玉的女儿身,所以为了防止她的秘密泄露,他选择亲自照顾她。 虽然被人伺候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但是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宁愿亲力亲为。 她脆弱却聪慧,强势且多疑。 她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他忘记,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也是个尚未开窍的小姑娘。 浴桶升腾起温暖的水汽,他脱下她的里衣,轻松抱起她的身体,缓缓放入药浴中。 少女赤裸白嫩的身体沉入褐色浑浊的药汁,视觉上的强烈对比刺激着苏鸣渊的心神。 回想起前些日子与她的争吵,他只觉得自己格外幼稚。 “是我活该。”他自暴自弃地扯了扯嘴角,“你应该谋算你想要的一切,而不是理会一个莽夫萌生的毫无价值的那点情意。”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我可以帮你练兵,可以帮你打仗……这次还救了你。”苏鸣渊咬咬牙,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萧鸾玉,你以后再敢打我耳光,我就……” 他就能做什么,他能打回去吗? 少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下半句话,“……我就不伺候你了!” 浴房寂静许久,萧鸾玉双眼紧闭,对他的自言自语毫无反应。 这时,房门被锦珊敲响,“苏公子,郎中说药浴的时间到了,他一会过来把脉。” “……知道了。”苏鸣渊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清醒了些。 半晌后,郎中检查萧鸾玉的脉象,终于长舒一口气。 “太子情况有好转,只要挺过今晚,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那太好了。”段云奕高兴的语气成功让苏鸣渊瞥了他一眼,“苏公子,看我作甚?”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郎中,“今晚还需要做什么?”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显然也高兴不起来。 “先让太子喝了中药,时刻守在她身旁。若是她手脚发冷,就用炉火炙烤棉布,垫在她的腰后、腹部以及四肢;若是她浑身冒热汗,立即用干毛巾擦身,再喂她喝水,记住,一次只能喝半口。” 郎中说了一长串,段云奕听得脑子乱糟糟的。 “先喝药,再守着……发冷就烤火,不对,烤棉布……烤棉布用来做什么?” “……垫在四肢、腰后和腹部。”郎中瞧他这模样就不是个靠谱的,可是旁边的这位苏公子偏偏要让段云奕过来,锦珊她们反倒被拦在门外。 其实,苏鸣渊也没想到段云奕是这副模样。 只不过,锦珊等人是太守府派来的仆从,段云奕好歹是萧鸾玉自己挑选的侍卫,二者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后者,这才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他接手。 “老先生,等会你和门外的侍女再说一遍,让她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提醒他。” 老郎中不能理解他这弯弯绕绕的做法,只得应声离开卧房,留下段云奕也是一头雾水。 “苏公子,我记性不好,你不如直接让锦珊、锦屏进来伺候。” “你记不清楚,就让婢女提醒你,但是具体的事,必须你来做。” “为什么?” “你只需知道,她不愿意让近侍以外的人碰她。”苏鸣渊微微皱眉,尽管段云奕比他年长半岁,可他吩咐起来,语气是不容置疑,“若不是家父紧急传令我回营,否则,这些事轮不到你。” “那您慢走。”段云奕挠挠头,怎么感觉苏公子把伺候太子当做是一件美差,“……或许是我想多了。” 段云奕耸耸肩,把苏鸣渊的怪异行为抛之脑后。 “殿下,待会我要是毛手毛脚的,您可别生气,我没照顾过别人,而且,我娘说我从小皮实耐打,她也没怎么操心我……” 冷清的厢房里,段云奕一边用扇子吹凉药汁,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梦年受伤很严重,动都动不了,至于彭骁他……他在处理覃仲的后事……覃仲的家离我家只隔了叁条街,到时候我想跟您请示一下,回去拜访他的爹娘……” 段云奕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药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觉。 他端起药碗,放在床边,伸手贴上萧鸾玉的额头,“这么凉,该用什么来着……棉布,烤棉布……烤棉布垫在肚皮、屁股和手脚……” 他匆忙翻找干净的棉布,架在炉火上炙烤,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犯困,刚打了个哈欠,身前突然窜起一簇火苗,当即把他吓醒了。 “怎么就着了!”他鼓起腮帮子往棉布上吹了几下,火苗反而更大了,“糟了糟了!” 他情急之下把棉布扔在地上,叁两脚踩灭火焰,留下灰扑扑的脚印。 他不甚介意地拍了拍灰尘,果然感觉到炽热的温度,“这下可热乎了,正好给殿下暖暖身。” 段云奕先是把棉布垫在萧鸾玉的手臂下,正准备掀开被褥,恰巧碰倒了床边的药碗。 即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这碗中药也洒了不少,关键是,药汁完全凉了。 他急忙捧着药碗放在炉火上加热,回到萧鸾玉身边时,发现刚才随手放置的棉布也凉了,“段云奕啊段云奕,你真是个笨小子……” “冷……” “殿下?”他听到她的呢喃,还以为她醒了,“您有什么吩咐?” “……救我……好冷……” 段云奕听清楚了,用手摸了她的额头,竟是比刚才还冷。 “殿下,醒醒,快醒醒,要不您安排锦屏她们过来帮忙?” 萧鸾玉没有应声,再次昏睡过去,急得段云奕在原地来回转。 “怎么办怎么办,苏公子说殿下不允许别人近身,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差点忘了,我哥生病的时候也说冷,爹娘就直接抱着他睡觉,可是,我不是殿下的爹,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管不了那么多了!” 段云奕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胡话,最后决定脱下外衣,钻进被窝里抱住萧鸾玉,立马被她的身体冻得一哆嗦。 他忍住推开她的冲动,咬着牙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又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额头。 “快点暖起来……” 不知是这床太柔软,还是他也累极,段云奕刚躺下没一会,整个人也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梦里,覃仲还是活蹦乱跳地跟彭骁对练,万梦年一言不发地扎着马步,而他则是被姚伍拎出来,纠正招式的错误。 就在这时,竹林燃起大火,将他们几个包围在原处。 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呼救,试图冲进火海里,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火焰吞没。 “好烫,好烫……”段云奕忽地惊醒,发现怀中的萧鸾玉正满身冒热气,活像个火团般烫人,“发热就用干棉布擦汗,还得给殿下喂水。” 他抽出之前垫在手臂下的棉布,匆忙擦拭她的汗水。 擦干净之后,他急步走去前厅倒了一杯水,这时他才发现那碗中药已经在火炉上热了很久,又得放置吹凉。 “别管了别管了,先喝水。”段云奕这次有了经验,先将茶杯放在凳子上,再把萧鸾玉的身子抬起来,竖起枕头撑在她后背,“殿下张嘴,啊……哎呦,撒出去一些。” 他擦了擦她下巴的水渍,又把茶杯抵在她唇边。 “张嘴,啊……” “段近侍,段近侍!” “等会!”他匆忙应了一声,等到喂完这杯水,起身开门,“有什么事?” “先前郎中说,让我每隔半个时辰叮嘱你。”锦珊看起来也是困极了,强打着精神复述一遍,但是段云奕只注意到第一句话。 “你是说,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 “对啊。” 段云奕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原来他忙前忙后,自以为折腾了很久,结果才过了半个时辰。 长夜漫漫,他还得守着殿下一整晚!思及此,他真想把那几个刺客拎出来梆梆给两拳! “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段云奕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你去歇息吧,我顶得住。” 锦珊嘴角一抽,正想问他用不用帮忙,他已经关上了门。 经过这么一刺激,段云奕比刚才清醒多了,他先把药碗拿到桌上放置,再用棉布擦拭萧鸾玉的汗水。 如此擦拭两遍,药汁也变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 等到锦屏过来提醒他时,萧鸾玉的身体已经不再出汗。 “那我等会就不用过来了。”锦屏困到睁不开眼睛,还不忘给他支个招,“你若是犯困也可以坐在床边浅睡一会,只要握着殿下的手臂,她发烫或者发冷,很快就能察觉。” “我知道了。”段云奕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他回到卧房,按照锦屏所说的握住萧鸾玉的手臂,眼尖发现她的枕头又湿了。 他正准备拿出棉布给她擦汗,却听到她的低声梦呓,“……对不起……怪我……快走……覃仲快走……” 段云奕愣了片刻,看到泪水在她的眼角聚成晶莹的珍珠,在枕头落下一朵朵深色的印迹。 他伸手擦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道,“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有殿下的一半聪明,我的身手肯定更好,这样你不会被此刻抓走,覃仲也不会……” 他长叹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即使来到太子身边,他既不是最有天赋的苗子,又不是最受器重的近侍,什么也不用他操心,他依旧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段云奕沉默了很久,发现她的身体又变得冰凉。 他脱下外衫,略显熟练地钻进被窝,像之前那样抱住她。 不同的是,这次他躺了很久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不厌其烦地擦去她的泪。 —————— 苏二狗对外冷脸装酷不容置疑,对萧鸾玉就是又贱又听话,纯二哈 段云奕是众多心机boy中的一股清流,没有万梦年那么靠谱,没有苏鸣渊那么成熟,他比他们更善良开朗,有时候看着也顺眼 第三十三章羞恼的早晨 晨光惊鹊,微风拂澜。 床上的少女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熟悉的脸庞——段云奕! “……段云……”她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怎么嗓子沙哑得像是破烂的风箱,还隐隐传来刺痛感。 她想起来了,昨天她被廖寒青掳为人质,险些死在他手里,最后苏鸣渊及时赶到,她也壮起胆子向廖寒青反击,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兴许是受了惊吓,又在水中泡了一会,所以,她被救起来之后很快昏睡过去,发烧风寒也不奇怪。 萧鸾玉暗暗庆幸自己昨天逃过一劫,身前的段云奕忽然收拢臂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她正想开口叫醒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费劲地挣扎了几下,突然感觉小腹处贴上了一根热乎乎的棍子,当即把她吓得两眼发昏。 男子,反应,炽热的体温和呼吸…… 先前万梦年向她坦诚的话语还在耳边,萧鸾玉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屁股,缓缓远离这根素未谋面的凶器。 谁曾想,她刚动了一下,段云奕这厮又稀里糊涂地把她摁回原处,抬起右腿压上她的胯骨,如同宣示主权般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地盘。 这样的姿势不仅让萧鸾玉更加贴近他的身体,还让她的双手无处安放,稍微动一下就碰到了已有七分坚硬的阳物。 萧鸾玉又羞又恼,差点想把他的那玩意拧下来,看他还怎么睡得着,但是仔细回想,宫女嘴碎交谈的时候提起过,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行房事也就罢了,还是用来小解的。 要让她用手去摸,她真是千万个不愿意。 她以前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交合在一起就会生出孩子,哪里知道这东西大早上的也可以有反应。 眼下她浑身无力,挣也挣不开,鼻尖嗅到的都是段云奕的气息,如此难堪的姿势持续了好一阵子,终于听到他有了动静。 “嗯……软软的年糕……都给我……” “段云奕……”她一说话就嗓子疼,恨不得把这个昏睡的少年大卸八块,谁曾想他又抬手把她的脑袋摁住,下巴在她的发顶蹭了又蹭。 “……年糕太矮了……吃不到……” 真是……欺人太甚! 萧鸾玉磨了磨牙根,瞅准他的脖子,张嘴咬了下去。 “年糕……年糕咬人了!”段云奕这下是疼醒了,手脚慌乱推开她,一个翻身滚下了床,“哎呦——我的屁股……” “咳……咳咳……” 耳边传来的咳嗽声让段云奕清醒了不少,他骨碌碌地爬起来,发现萧鸾玉已经撑着手臂坐起身,极为难受地咳了几声。 “殿下,你,你有没有好些?” “你,咳咳,你说呢?” 萧鸾玉咳到脸色涨红,段云奕连忙过来帮她抚背顺气。 这时他才发现殿下披散着头发,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往常大不相同,不知为何竟是多了几分女相。 殿下年方十一就有如此俊俏的皮囊,真不知道以后要迷倒多少姑娘的芳心。 段云奕的思绪越飘越远,萧鸾玉却是记着他差点闷死她的事。 等她不咳嗽、顺了气,又发现他在走神,直接抬手掐住他的脸颊肉,恶狠狠地质问道,“刚才是谁要吃年糕?” 段云奕不明白她为何生气,只得低下脑袋凑近她,让她掐得更轻松了。 “殿下怎么知道我刚才在梦里吃的是年糕?” “你真吃到了?” “没吃到。”他本想摇头,又想起来自己被她掐住脸,丝毫不敢乱动。 萧鸾玉被他这副实诚的模样气得心堵,真是个傻小子,傻得让人想揍他。 幸好段云奕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回想起自己是抱着殿下睡觉,多半是说了些梦话让她不高兴了。 “殿下,我有说梦话的毛病,不知说了什么冒犯的……” 眼看萧鸾玉的表情愈发难看,他连忙补充解释说,“但是我,我是迫不得已,昨晚您忽冷忽热,我守着您直到丑时叁刻。当时您冷得像冰块一样,我就学着我娘给我哥暖身子的办法,抱着您睡觉。” 萧鸾玉的脸色有所好转,松开他的脸颊肉,把头撇到一边。 “殿下,是不是我昨晚说梦话太多,把您吵醒了?”他挪了挪身子,跪坐在她身前,非得瞧明白她的表情才行,“您有话直说嘛,我可以领罚,不过……许叔和姚叔都受伤了,恐怕没人能罚我。” 萧鸾玉被他气笑了,微冷的眼神瞥向他,立即把他吓得闭嘴。 “没有许庆和姚伍,我也可以罚你。我罚你扎马步五个时辰,再砍木柴一百斤,最后把《千字文》抄写叁十遍,你看如何?” “这……”段云奕愣了愣,转而哭丧着脸说,“您就饶我这一回吧,看在我给您喂药、擦汗又守夜的份上,以后我绝对把说梦话的毛病改掉!” “昨晚就你一个人守着我?” “对啊,那个苏公子不让锦屏、锦珊进来帮忙,他说您只愿意让近侍接近,该不会是骗我的?” 萧鸾玉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外边传来推门的声响,再眨个眼睛,苏鸣渊就像是捉贼的捕头急步冲进来,指着段云奕大骂,“你这心思歹毒的家伙,怎敢爬上殿下的床!” 段云奕先是懵了一下,两手叉腰反问他,“我敬你一声苏公子,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明明是你非要我独自照顾殿下,我昨晚忙得左脚绊右脚,你反倒过来责怪我……” “你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苏鸣渊的声调都变了个味,可见他有多震惊。 他昨晚老老实实给萧鸾玉泡了药浴,自觉遵守君子礼数,什么逾矩的事都没做,结果一觉醒来,他怎就被人偷了老家! 段云奕语塞,低头一看,自己确实跪坐在殿下的床上,转眼一看,殿下确实在他身旁。 “可是,可是我上床是为了……” “够了!”萧鸾玉刚呵斥了一句,又难受地捂嘴咳起来。 苏鸣渊上前想帮她顺气,可是段云奕比他更快一步。 “你小子马上给我滚下去!” “你算什么货色,让我滚,我就滚?” “都滚出去!”萧鸾玉推开段云奕的手,苍白的脸蛋此时是阴云密布,“让郎中过来……咳咳,我不想见到你们两个!” 半晌,老郎中在卧房为萧鸾玉诊脉,苏鸣渊和段云奕站在前厅等候。 “昨晚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可太多了,一会吹凉药汁,一会擦汗,累坏我了。” “那你为何睡到床上去?” “因为殿下身体太冷,我烤棉布……”段云奕忽然想到昨晚稀里糊涂弄出来的麻烦,顶着苏鸣渊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烤棉布不小心点着了,所以只能抱着殿下给她暖身子,反正我娘就这么做的。” 真是个蠢货,苏鸣渊沉下眉目,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昨晚回营交代剿匪一事,短暂歇息了两个时辰,又惦记着萧鸾玉的病情,匆忙赶到幽篁园。 结果门外的锦屏说段云奕抱着萧鸾玉睡觉还没醒,就这一句话差点让他拔剑冲进来。 不过,如此憨傻的男人待在她身边也有好处,至少他足够听话,也不容易发现她的秘密。 片刻后,郎中走出来,立马被两人围住。 “殿下情况如何?” “殿下怎么样了?” “等等,你们先听我说。”老郎中捋了捋胡须,“太子的烧热已经退了,还需要仔细调养一阵子,我等会写一副药方,一日服用两次,再安排叁天的药浴即可。你们谁跟我来抓药?” “我跟您去。” 段云奕走后,苏鸣渊轻步走进卧房,发现萧鸾玉又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烫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 “好好歇息,等会我再来看你。” —————— 女儿你快点长大呀!! 第三十四章战,还是不战 萧鸾玉这一觉又睡到了傍晚,吃了晚膳、喝了药,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段云奕站在旁边倒豆子似地,向她交代昨天遇刺的事后处理。 “过些日子,罢了,就今日,你从府中账簿拨出些许银两,前往覃仲家探望后事。”她说到这些,只觉得胸口沉闷,呼吸都发紧,“另外几人的情况如何?” “彭骁受了点伤,已经能蹦能跳了,梦年还未醒来,姚伍叔的情况也不好,不过有许庆叔在照顾着。”段云奕挠了挠头,突然问一句,“殿下,我是负责照顾你的,昨晚是不是照顾得还行?” 萧鸾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想砍柴还是扎马步?” “不了不了,我都不想。”他尴尬地站直身体,又不死心地再问,“昨晚您不是睡得很好吗?” 昨晚睡得好是因为烧热昏沉,今早差点被他憋死在他的怀里,他倒好意思问。 段云奕虽然比万梦年矮了一截,但是他身子壮实,几乎把她整个人都裹住,还说什么吃年糕。 萧鸾玉越想越气,看他怎么都不顺眼。 若是她知道他昨晚用脚踩过的棉布给她擦汗,估计现在就把他踹出去了。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凶悍,段云奕吞了吞口水,确定自己确实没有伺候好殿下。 “太子殿下,苏公子求见。” “进来。” 苏鸣渊进来,又看到这个让他恼火的家伙,神色不虞地瞪了他一眼。 段云奕简直摸不着头脑,他招谁惹谁了,怎么辛苦了一晚上,结果殿下也不满意他,这位苏公子也是很不客气。 段云奕撇了撇嘴,没等萧鸾玉的命令,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记得他,当初你来军营招纳近侍,拒绝了我,反倒收了这个蠢货。”苏鸣渊显然对他的评价非常糟糕。 “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贬低我的近侍……”她这句话故意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 苏鸣渊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认命地叹了叹气,“我是来向您通报昨天的事,以及审讯刺客的结果。” “直说。” “没有捞到刺客头领的尸体,活捉的两人守口如瓶,被射杀的尸体也搜不到与身份有关的物件。” “刺客头领……”萧鸾玉用手指撑着下巴,细细回想,“他叫廖寒青,或许不是熙州人,只是收了报酬,来取走我的命。” “有这个可能。”苏鸣渊把之前遇到的奇怪砍柴老伯说给她听,她将二者联系起来,果真是易容术。 “令尊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父亲……还没有说有何打算,但是文大人已经命人继续追查。” 他对上她平静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看透了,无处遁形。 “父亲截留剿匪急件的事,我也知道。”他缓缓握紧拳头,想到当时在营帐中与父亲对峙的画面,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苏鸣渊……”她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让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她算计来算计去,费尽心思才换来这点地位,而截留信件一事,成功让她确信,将她捧上太子之位的苏亭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是白眼狼都是夸奖了,她压根还没成长起来,他就急着剥削她该有的权力。 偏生西营军是她最大的倚靠,就算是文耀也不能为了她的一己之言,向苏亭山拍案翻脸。 这两人一文一武,仅仅把她架在太子之位的高台上,时不时给她一点甜头,照拂她的情绪,继续默契地把持权力。 她对苏亭山不满,文耀就派人过来示好、劝和;她对文耀感到不满,苏亭山就写封信件劝诫她该怎么做。 没人相信刚满十一的太子可以处理好政事军事,也不打算让她接触、学习,她只需要读一读几页公文信件,再出去参加诗会,留下聪慧知礼的美名,方便苏亭山继续以此为名招兵买马,抬高文耀忠君爱国的文人气节。 正如她先前和万梦年所说的,这就是新的囚笼罢了。 萧鸾玉的目光如月,轻飘飘地划过他的面容,瞬间把他所有的说辞堵在嘴里。 “西营军备战如何?” 她不再追问剿匪信件的事,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整军扩充至两千三百人,另有新兵营、骑射营五百余人。粮草稍逊,可守战一月有余。” “那你认为,经此刺杀一事,全州军事有何缺陷?” “一是边防松懈,二是兵备不足。”苏鸣渊想了想,“只是全州丝绸商贸频繁,商税比重不低,若是收紧边关,恐怕文大人会感到忧烦。” “兵备不足,难道西营军不能战?” “……我父亲的意思,是确定刺客身份之后,再决定是否开战。” “你父亲的意思……”萧鸾玉轻声重复了一遍,抬手撑在下颚,露出几分漫不经心,“劳烦你出去吩咐一声,让仆从备马,我要做客西营军校场。” “可是你刚刚烧退……” “我说的‘劳烦’,是客气的命令。” 苏鸣渊的呼吸一顿,“好,我去转达。” 他心中对父亲的决定同样感到疑惑,刺客守口如瓶、难以挖出更多的信息,而廖寒青等人从景城潜入,明摆着和熙州脱不了干系。 新皇萧锋晟已经和彭广奉开战许久,僵持不下,他们苏家和宋昭仁同是扶持皇子、宣扬正统的势力,注定要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苏鸣渊驾马骑行在马车旁,微风吹动车帘,露出她素净典雅的眉眼。 她亦有所觉,侧目瞥视他的面容,凤眸如钩,无喜无怒。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她到底是喜,还是怒。 马车停在校场外,萧鸾玉无视他试图搀扶的手,踩着脚凳走下来,径自前往主营帐。 苏亭山得到消息,亦是给足了面子,站在帐外等候。 她仍然无视,走入帐中,在诸多谋士、将领的目光中,登上台阶,毫不犹豫地坐到主位上。 苏鸣渊紧跟着进来,看着她的做派愣了一下,立即单膝跪地,向她行礼。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后知后觉地跟着行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门口的苏亭山。 “殿下……突然到此,所为何事?” “我无事无话,能不能来?”她不退反进,摆出强硬的姿态。 这都是苏亭山逼她的。 她先是设计晕倒、引得文耀表态,间接敲打苏亭山,谁知他不以为然,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后是她被刺客掳去,他审问不出什么线索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用这件事搪塞她。 若不是她顾忌他在西营军中的威信,她早就作主撤了他这狗屁的将军,哪还跟他玩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苏亭山也没想到她今天如此强势,稍微斟酌词句的功夫,萧鸾玉突然点了另一个人的名。 “副将刘永。” “末将在。” “这西营校场,我能不能来?” “……能来。” “知事任管。”她又点了另一个人。 “微臣在。” “你们是谁的将士、谁的兵?” “这……”此人犹豫了一会,苏亭山暗道不妙,正准备开口圆场,萧鸾玉怒而站起,用力拍响桌案。 “好一个西营军,就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糊弄我。”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西营军自然是以苏亭山为首,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 任管想说实话,又怕惹怒太子,但是不说实话,又怕旁边的苏亭山听了会不舒坦。 他这般左右为难、欲语还休的模样正中萧鸾玉的圈套,她要的就是众将士的犹豫之态,这说明他们还是知道她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足以号令全军。 听到她的斥责,任管想也不想,立即跪下、高声请罪,又把苏亭山的话堵在嘴边。 “我听闻西营军曾经剿匪有功,想必知道土匪营寨是如何上下包庇、沆瀣一气的。”萧鸾玉面沉如霜,挺直腰板站在高处,才能勉强与这些壮年男子平视,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感到惶恐。 “营寨百余人,以首领为大,下分数个当家把手,负责出谋划策、指挥分赃。他们占据一个山头、搜刮一处村庄,再到另一个山头,继续扎寨劫掠,甚至还会和当地的县令、乡长狼狈为奸!” 她的语气越说越愤怒,俊秀青涩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威严犀利。 “你看看你们西营军!你们和这些土匪有什么区别!” 她之所以敢说,是因为他们真的和土匪没有区别。 “国家动乱,京城不可攻破,你们就转而南下,来到全州扎寨安顿。我登山祭天、立誓兴国,你们就以我的名义招兵采粮,到头来,连糊弄我的表面功夫都不敢说出口,你们为何犹豫,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她没有点出西营军以苏亭山为首领、勾结文耀架空太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在场的人稍微有些脑子,就能够听懂她对他们的最后一点容忍。 她是太子,她本就该获得更多的权力,苏亭山和文耀以为她年纪尚小,即使他们不舍得放权,百姓也不会多嘴,她更加拿他们没办法。 她何尝不想采取温和的方法,给苏亭山留下体面,但是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此行最坏的结果,就是苏亭山大逆不道、贼胆包天,直接下令将她抬回去、软禁幽篁园,再找借口堵住文耀的嘴,让她这个太子成为活生生的傀儡。 说白了,她贸然前来校场,是破罐子破摔的做法,尽管她了然于心,她也要来骂一骂这些自以为是的武夫。 “太子殿下,末将知道遇刺一事让您心生烦恼,但是全州桑种为主,积粮不多,一旦开战起来,商贸凋敝、粮价上涨,恐怕撑不了多久。” 苏亭山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比较平和理性,凸显出萧鸾玉的暴怒无常。 谁知她瞧了一眼旁边的苏鸣渊,嗤笑道,“你也知道全州桑种为主、积粮不多,可是你不和文太守交流此事,他如何知道你西营军开战所需的粮草,他如何组织百姓改桑为稻?难道别人打到家门口,你还要守着三分地的水田,等着稻谷收了两年六茬,你才敢开门迎战吗?” 苏亭山被她怼得无言,她看向另一位将士,“副将杜昊,回答我,你们可曾向文太守提起改桑种稻之事,可有报备西营军一日粮草的消耗数量?” 杜昊没想到她也记得自己的名字,连忙回答,“殿下,据末将所知,未曾提起改桑种稻,但是西营军早已将粮草的日均数额报备给文太守。” “报的是日常训练的数目,还是前线作战?” “……日常训练。” 萧鸾玉笑得愈加明显,营帐中安静肃穆,唯有她清朗顿挫的笑声传出。 西营军从京城南下到全州的路途上,众位将士虽然与她同住同行两月之久,但是她平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去找苏家父子商量决策,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几句交流。 如今,她突然驾临营地,将他们比作土匪痛批一顿,还把苏亭山怼得无话可说,着实让人感到震惊。 苏亭山意识到她想要在军中树立威信,压制自己的话语权,所以他必须尽快打压她的气势。 “殿下,即使是改桑种稻也需要长久的人力、财力周转,如今刺客尚未审出结果,仍是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企图伤害您的性命,所以我们大可以一边顺藤摸瓜,一边加紧备战。” “苏将军以为哪一方的势力最有嫌疑?” “末将愚见,每一方势力都有嫌疑。” “那么苏将军以为,向哪一方势力宣战最为合适?” 她每一句都是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每一句都在引导他顺着自己的真实意图。 苏鸣渊听着两人的对话,仍旧静默不语。 他回想起认识萧鸾玉将近半年,她从最开始谨慎试探,到现在步步紧逼,当真是判若两人。 别人或许会疑惑她为何成长得如此之快,但是他知道,她的性格就是天生的强势,不曾显露獠牙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殿下为何非要急于宣战?”苏亭山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先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早知积粮不足,更要加紧备战、改桑种稻。 “你就回答我,战,还是不战?” 她终于摆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是放在一刻钟前,苏亭山必然要说不战,然而,现在他竟是感到犹豫。 他的犹豫不是因为认同萧鸾玉的想法,因为两人对于遇刺一事和当今局势有着不同的见解,他也不会小气到为了恶心她而故意避战。 他犹豫的是她这番气势汹汹的指责和追问,显然是为了树立太子的威势,准备插手西营军的兵权。 如果他占不到理,依旧表示反对,他自己的威信也会动摇;如果他表示认可,顺从她的决定宣战出兵,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苏亭山的沉默亦是在萧鸾玉的意料之中,她故技重施地点了刘永的名字,问他主张战还是不战。 刘永不敢作答,她又点了另一人。 直到她点了第三人,那人显然是被她的说辞折服,稍作思考就说,“末将以为,此时出战,并非坏事。” 苏亭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殿下,你不能如此……” “我没问你!”萧鸾玉再度拍桌,把众人吓得心头一颤。 太子竟然连苏将军都敢呵斥…… 他们低头垂眼,大气不敢喘。 “你们一个个自称七尺男儿、敢打敢杀,现在只需回答问题、出谋划策,少琢磨弯弯绕绕的算计、少摆出扭扭捏捏的姿态!” “要是谁敢不服,就把这些天招的新兵、吃的军粮都给我还回来!我堂堂太子,手底下就该有服从指挥的军队,你们若是不想当,有的是别人想当!” 此话一出,苏亭山想反驳都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敌人潜行千里,只为砍下我的项上人头,耍的是阴招、放的是暗箭;我们奋然宣战,用的是阳谋、打的是明枪!这也顾虑、那也犹豫,如何打出西营军的威风!如何回应百姓对你们匡扶正统的期盼!” 萧鸾玉当真是把自己憋在心里的一口怒火都说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路不会顺遂,可是无意义的退缩只会让她日后更加艰难,所以她不会畏惧犹豫,只会比所有人更加果断坚决。 “我再问你们,战,还是不战!” —————— 女鹅攻势大好,就是我这个当妈的刚考完试,存稿为零≥﹏≤ 第三十五章隐卫首领 一月后,千里之外的丹县,大量农夫被军队遣送到山野田原,辛劳地开垦着新的土地。 就在不远处,某座营帐突然传出男人的怒骂。 “贱人敢咬我!” “啪——” 吴清梅歪着脑袋,捂着脸颊默不作声。 她身上衣冠不整,遍布伤痕,脸庞更是多了一道殷红的巴掌印。 彭广奉厌恶地擦去手掌上的口水,又不解气地踩了她一脚。 “我本想传达你儿子的好消息,没想到你如此不识趣……” “儿子……翎玉!翎玉他怎么了!”吴清梅激动起来,像是抓到了求生的最后一块浮木,“你快说,他啊——” 彭广奉弯腰扼住她的脖子,满意地看到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看来这几个月的军妓生活没能打倒贤妃娘娘的意志,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 吴清梅费力地掰开他的手指,任由自己倒在肮脏的草席上,脑子快速消化这个消息。 果然,苏亭山这个老狐狸知道萧锋宸驾崩之后,很快扶持翎玉为太子,宣扬正统,求取从龙之功。 好,很好,不枉她费尽心思杀了那个男人,不枉她被困在这军营中受人践踏。 萧锦玉死后,她的儿子就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再有苏家和西营军的扶持,绝对可以和其他势力抗衡。 “你在想什么?”彭广奉蹲了下来,强硬地攥住她的下颚,“难道你已经开始梦想着萧翎玉在苏家的帮助下登基为帝,将你奉为太后?” “与你……无关……” “啪——” 他又打了她一耳光,脸上尽是扭曲的快感,“麻烦你想清楚你的处境,萧翎玉和西营军能否在宋老狗的手里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他看到她眼中浮现的担忧,得意地笑着离开。 当他路过另一处营帐时,隐约听到销魂的叫声,随口问了句值守的士兵。 “这里面是哪一位妃子?” “回统领,这是丽妃。” “啧,死了儿子还能叫这么欢。” 彭广奉揉了揉胡茬,迈步走回自己的营帐。 向来谨慎的他很快发现书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他皱眉翻了翻堆迭的密件,找到一封标记独特的信封。 “隐卫首领……” 他注意到落款,当即正了神色。 这是封极为重要的密件,大致讲清了这一月以来的局势变化,包括代表萧翎玉的全州与代表萧明玉的熙州正式宣战,萧锋晟继续肃清朝堂秩序,以雷厉手段镇压京畿地区的几波民间起义。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情报,譬如萧翎玉与苏亭山心生间隙,似乎有了争权的端倪。 “彭统领似乎有些疑惑。” 身前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彭广奉抬眼看到对方身上的士兵甲胄,瞳孔猛地一缩。 “统领不必惊讶,这不是我的真面目。”闯进来的男子坦然接收他的打量,没有丝毫的畏惧。 “你的首领要你过来有何事?” “如果彭统领对密件所述信息有疑惑,在下可以为您解答;若是您没有其他问题,首领让我转告一句。” “什么?” “她对您很失望。”男子平静地说完,对于他的怒意视若无睹。 “她藏在角落里倒是说得轻巧,正面迎战萧锋晟的又不是你们隐卫!”彭广奉一想到最近频频传来的败绩,恨不得撕烂这些密件信纸。 “吃什么饭,就做什么事。彭统领,胤朝只有一支隐卫,但是竞争皇权的,可不只有您一人。” 充满警告的话语如同冰水快速浇灭他的怒火,令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我记得,隐卫分为墨卫、刀卫和玲珑卫。既然是你们首领选择支持我,为何不调用刀卫直接刺杀萧锋晟,亦或者,干掉前线指挥的赵充!” “隐卫下分三卫,各司其职、各行其命,以胤朝皇帝为唯一主人,而不是首领。” “难道你们的首领选出来就是个摆设?” “首领的权力也来自于皇帝。萧锋宸一死,刀卫另有打算,墨卫向来清高,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玲珑卫,潜伏于胤朝各业,擅长易容换面。 刀卫,通常隐而不出,负责绞杀异党。 墨卫,上至朝堂官,下至说书客,动摇民心所向。 对于彭广奉这等武将来说,刀卫才是最合心意的助手,只要能够割下敌军将领的项上人头,他何苦转战州县山野,与赵充这个愣头青打得不分伯仲。 “你倒是说说,刀卫有什么打算?” “首领目前只能联系到两位刀卫……” “才两个人?”彭广奉对这个首领更加失望,联系都联系不上,又如何沟通商榷、互利互惠。 男子被他打断了话语,也不气恼,继续接着说,“刀卫人数最多,内部最为混乱,仅仅是联系到的这两人,已经分别做了不同的选择。” “直接告诉我,他们是谁。” “在下无权知道。” 无权知道,也就无权转告。 可是彭广奉不相信他的说辞。 萧锋宸的死也有隐卫的助推,换句话说,他所谓的宏图大业从一开始就受到隐卫的帮助,注定了他要对那个首领忍气吞声。 偏偏那位首领潜伏得极好,像是近在眼前,时时刻刻敲打他的决策,教他做事。 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再加上前线连败的战事,让他的忍耐达到极限,当即拍桌而起,怒声呵斥道,“你的首领声称为我解惑,结果就派了你这么个玩意!你无权知道,还是我不配知道?既然瞧不起我彭某人,就少整这些虚伪恶心的理由!” 营帐里安静了片刻,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 “听起来统领对我们颇有意见。” 彭广奉用力握紧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可见他这满腔怒火忍得有费劲。 “其实这也在首领的意料之中,总是迟迟不出来见您,再用几张密信指挥您做事,着实让您受了委屈。”男子侧身抬手,做了请人的手势,“那就请彭统领随我移步,见一见我们的首领,如何?” 用语是尊称,动作是客套,但是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就这么跟着他去了,没面子;若是不去,就错过了见识这位首领的机会。 彭广奉暗骂自己窝囊,深吸一口气,“带路。”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强硬,可是当他们来到一处并不陌生的营帐前,他的表情就破了功。 这是丽妃的营帐,或者说是,军妓莫秋丽接待男人的地方。 此时里面没有了暧昧的声响,难得安静下来。 彭广奉发现领路的男子并没有掀开帘帐的意思,还以为隐卫首领还在享受服务中。 他就这么傻愣着等了好一会,等到自己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里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听起来确实是丽妃的声音,看来她的心态挺好,比起愤怒反抗的贤妃,她倒是有心思和男人打情骂俏。 不对,怎么没有男人的声音? 正当彭广奉皱眉思考时,那帘帐突然被掀开,一位穿着太监服饰的男人对他拱手行礼。 “彭统领,请进。” 他吞了吞口水,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看来彭统领连日烦忧,竟是不会说话了。”这声音格外清晰,确实是丽妃。 彭广奉迈步进入营帐内,对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登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丽妃的脸! “你到底是谁!” “彭统领心心念念要见我,人在眼前,又认不出我是谁了。”莫秋丽翘起腿,懒洋洋地倚靠在软塌上,享受着他人按摩肩颈的舒畅,“听说你对我……有意见?” —————— 这绝对没人想到丽妃是首领吧(叉腰),我给她的设定就是典型的蛇蝎美人,真真正正不需要任何洗白、黑化到极致的反派。 再给大家剧透一下,本章所说的两名刀卫均已出场!有一丢丢的伏笔暗示,你们可以大胆猜一猜具体是哪一个角色。 另外,玲珑卫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主要是西营军放低门槛,招了很多新兵,像幽篁园、文府这些重要场所,是很难渗透的。 第三十六章改桑种稻 正当彭广奉向隐卫首领解释他有什么意见时,萧鸾玉照例早起,自行穿好衣物,再呼唤锦屏锦珊进来准备洗漱的盆盂,以及今早的膳食。 饭后,段云奕递来今天的急件,萧鸾玉还在磨墨,就让他把苏鸣渊写的信件挑出来。 谁知他倒腾了一会,最后摊开手,“殿下,没有他的信。” “许是你粗心翻过了,再找一次。” 他撇了撇嘴,又翻了一次,“没有。” 萧鸾玉纳了闷,“真没有?” 段云奕垮下肩膀,把这沓信纸往她面前一放,“您不信,可以自己找。” 这般抱怨的语气让她皱了皱眉,她发现他最近耐性变差了很多。 他本就是活泼直率的心性,若是像苏鸣渊那样别扭起来,她可真不想给太多好脸色。 “你怎么了?” “没什么。”段云奕抓了抓头发,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沮丧,“我有点烦,您当我是放屁就好了。” 萧鸾玉语塞,拿起信纸一张张翻过,当真没有苏鸣渊寄过来的。 自从全州与熙州开战之后,他奔赴边关前线,天天都要写一封信给她,不是唠叨路途琐事,就是上报军情战况。 他不是嘴碎的人,但他宁愿一张纸只凑够半页的字,也要雷打不动给她写一封。 萧鸾玉跟万梦年提起过,他只是淡然地说,“殿下,您就当他是条小狗,喜欢蹭你脚边找吃的。” 这真是个新奇的比喻,但她认为确实很符合苏鸣渊的作风。 想到万梦年,她昨天忙着思考改桑种稻的事,倒是忘记探望他了。 萧鸾玉如此想着,等到午膳时,就吩咐膳房做了两份饭食,亲自拎到他的屋子,正好碰上段云奕为他擦药。 “殿下,您怎么……”万梦年看到她进来,双臂撑着要准备起身,谁知段云奕一巴掌按住他的后背,又把他按回去了。 “你别动!”段云奕格外认真地捏着棉巾,把药汁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万梦年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半身,撇过脑袋不敢与萧鸾玉对视,脑子里恍惚觉得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不是他的错觉,萧鸾玉确实注意到他的伤口已经结痂,看起来愈合得不错。 “昨日未来看你,今天过来和你一起用膳。” “多谢,多谢殿下。”万梦年转过脑袋说了句道谢,又很快转了回去,耳尖泛起红霞。 自从他受伤之后,萧鸾玉对他没了之前的抗拒,他们似乎回到了先前相依为命的默契。 其实她抗拒他也是好的,毕竟他也是男子之身,她面对死缠烂打的苏鸣渊尚且感到恼怒费解,更别说他那点隐秘心思,或许只会让她徒增烦忧罢了。 当萧鸾玉在桌上摆好饭菜,段云奕也擦好了伤药,瞥见那两副碗筷,立即垮下脸色。 “殿下,我和他是同一个院子、一间厢房的近侍,你来探望他,也不舍得给我带一份。”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眸,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他已经扔了棉巾,径自往外走去。 “殿下。”万梦年穿好里衣,淡然解释说,“他最近失眠浅睡,精神不甚正常。” 萧鸾玉愣了愣,他说话向来嘴毒,只是她这次确实是遗漏了段云奕的一份饭菜。 “近侍作为仆从,本不该和太子同桌用膳。”万梦年走过来为她拉开座椅,又倒了温茶放在她的手边,“您从来不摆架子,让他得寸进尺了。” 他说的没错,可是萧鸾玉在宫中过惯了受人冷眼的日子,连雅兰这等大宫女都能踩在她的头上。 她对外人摆架子,是因为她是太子的身份,她对自己人却做不出盛气凌人的姿态。 她更希望得到他们的爱戴之心,在利益捆绑的基础上再加一层情感的束缚,此般的忠诚才是最可靠的。 萧鸾玉讪讪地坐下来,看着万梦年为自己盛饭。 “他这段时间既是照顾我,又要照顾你,多半累坏了,有些怨言也正常……” “殿下!”房门忽然被打开,段云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我没有怨言!” 萧鸾玉嘴角一抽,万梦年更是冷了脸色。 “你咋咋呼呼的,吓到太子该如何?” “受罚是吗?那就罚我呗。”段云奕摆出吃软不吃硬的态度,猛地扯开胸前的衣襟。 “你要作甚?”万梦年以为他又要做傻事,正想拦在萧鸾玉身前,只见段云奕从衣襟里拿出一副碗筷,气势汹汹地拍在桌上。 “殿下,我也要和你同桌吃饭!” 厢房里的气氛凝滞了片刻,萧鸾玉蓦地笑出声,扯了扯万梦年的袖子,示意他回到座位上。 “我就喜欢你这般直率的性子。” 听起来像是夸奖。 段云奕挠了挠头,露出憨傻的笑容,“殿下,您多夸夸我,我必然比他们能干。” 到了下午,信誓旦旦的段云奕很快意识到,他和万梦年之间的差距,不是萧鸾玉夸几句就能弥补上的。 通常,下午是她看书练字的时间。 若是上午所阅的公文中有比较重要的问题,她就会沉心思考,写一封策论给文耀,譬如近日改桑种稻就是黎城的头等大事。 由于她之前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把西营军比作土匪就是一顿痛批,连苏亭山都被她再三呵斥,导致文耀这边对她愈发客气。 不仅是每日准时整理公文送到幽篁园,还会对她的批注作出答复,当真把自己放到了臣子的位置上。 只是这改桑种稻就像是她写下的那首怪诗,三大难题环环相扣,要想彻底解决,绝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 开战之后,黎城附近的乡村最先推行改桑种稻,因为这里临近澄河,只要有专员帮助他们引水灌田,又有银钱补贴伐桑造成的亏损,遭遇的阻力相对较小。 然而,仅是黎城周围的农田仍不足以支撑前线战事,更何况还要考虑稳定粮价、接济难民等长远之事。 萧鸾玉沉思半天,纸上的墨迹写了又划,感到几分苦恼。 旁边的段云奕瞅了瞅她所写的内容,不到片刻就蔫了神气,老老实实帮她磨墨压纸。 “你去吩咐一声,让许庆、彭骁驾马前往修文院,将陆兰舟请来。” 全州名门望族为了凸显修养、拉拢人才,纷纷腾出空闲庄园,供给每年参加乡试的文人学子居住。 修文院,正是文府名下的一间宅院。 陈钧看到幽篁园的马车,很快把陆兰舟拽了出来。 “若鸿,你,你能否陪我去?” “殿下就请了你一人。”陈钧瞧见有人路过,连忙压低声音,“人家相中你的才华,我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我有些紧张……” “紧张是无用的,你只需记住,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须得争取,争取懂吗?”陈钧在他面前扬起拳头,给他信心,“伯父把你送来黎城参加科举,就是希望你日后能够出人头地,但是科举并非仕途的唯一敲门砖。” 他低声叮嘱着,把陆兰舟送上马车,如同老父亲般负手而立,颇感自豪。 这是陆兰舟第二次来到幽篁园,也是他第三次见到萧鸾玉。 自从他来到黎城,就听闻过很多关于太子的评价,大多是称颂夸奖的,令他对她心生仰慕,早有投奔的心思,却不知道自己这点文采才思,能否得到太子的赏识。 如今,她对他表露出重视的态度,可是他这性子腼腆胆小,总是不敢与她对视。 萧鸾玉亦是察觉到他的畏缩,感到哭笑不得。 “你这模样,若是出去为我办事,岂不是要被人欺负上了?” 许是她调侃的语气太明显,他把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不知如何是好。 他和苏鸣渊都是十六的少年,一个胆大包天、张扬肆意,一个胆小如鼠、羞怯怕生,着实让她看不透。 “抬起头来。” 陆兰舟稍稍抬头,双手双脚并拢,大气不敢喘。 萧鸾玉无言以对,只得翻开公文,推到他面前,“请你过来是有正事,你如此怕我,该不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殿下,我,我……” 她略显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先看内容,再与我说话。” 她强行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公文,终于让他放松下来,开始思考正事。 “殿下,西营军出战已有一月,后勤军粮最先抽调的是黎城的粮仓,所以黎城的粮价已有上涨,这是需要最先处理的问题。” 黎城的粮价? 萧鸾玉思考片刻,她确实疏忽了,不曾打听过粮店的价格变动。 “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派人直接收购周边县城的余粮。” “可是收购了余粮,周边县城的粮店也会顺势涨价。” “非也,粮店收五成,农户收五成,并且向农户收购的价格要略高于粮店。” “为何?” “农户的余粮即是自家备用的口粮,以略高的价格买了他们的口粮,他们又去城中粮店购买,如此来回,他们反而多出一定的银两,即使粮店嗣后涨价,他们也不会缺钱缺粮。” 陆兰舟说着说着,已是全然放松的姿态,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当即红了脸颊。 “殿下,您不要,不要如此看着我……” 萧鸾玉还沉浸在他所说的购粮之策,听到他的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你不喜欢我看你?” “不,不是的……”他连忙摆手,想要解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收购了周边县城的余粮,倒是可以缓解黎城存粮紧张的问题。”萧鸾玉显然没有在意他的异常,仍是回味刚才的问题,“不过,这也是暂缓之计,重点还是要考虑如何推行改桑种稻。” 听她说回正事,他那乱飘的思绪也稳定下来,青涩的面容露出几分凝重。 全州富庶,官府靠着税银积攒了不少资钱,但也经不住大手大脚地收购、补贴,更何况两州开战,边关收紧,来往的商队锐减,商税就少了很多。 如今正是六月初,即将迎来早稻收割、晚稻插秧的时节,即是民间俗称的“双抢”。 若是错过这段时间,晚稻结穗就要拖到深冬季节,日光不足、天气转冷,很难有好收成。 目前的重点任务就是如何在八月份中稻收成之前,熬过粮价起伏的艰难时期,推广改桑种稻。 这些农事常识可不是书籍里能学到的,诗会上的公子哥对此更是一问三不知,萧鸾玉费了心思,专门向文耀手底下管理农业的官员请教,这才了解清楚。 而陆兰舟家里就是典型的农户,他对于农事节气并不陌生。 “改桑种稻之事不能操之过急,须得让部分农户尝到甜头,其他人的反对声才会少一些。” 对于农工商这三类行业的百姓,皇权更替对他们来说没有直接的好处,也很难理解诸多措施的长远利益。 用强权执行政策必然遇到不服气的硬茬,所以陆兰舟建议挑选几个条件上佳的县城继续推行改桑种稻,在中稻收成之前,最好以差价收购的手段稳定粮价、调用余粮。 傍晚,萧鸾玉本想留他一同用膳,谁知他百般拒绝,好像她是吃人的洪水猛兽,让他难以招架。 她感到无奈,只能让许庆把人送回去,转身提笔,准备写一封举荐信,将陆兰舟推到文耀面前。 —————— 嘿嘿,说有动力码字,脑子就灵活起来了,一天能写几千字、上万字。 有时候太久没人互动,再加上免费写文、没有编辑催稿,我可能一天都憋不出几百字。 女帝大业进度良好,感情线这边,段云奕和陆兰舟也开始心动。 下一次的春梦番外估计是段云奕预定了。 文中所述农业知识都是百度水准,请勿当真(doge)。 第三十七章硬茬 文耀收到萧鸾玉的推荐信,起初有些不以为意,谁知看了她所讲述的收粮计策,当即着手安排陆兰舟前往某个县城解决改桑种稻的事。 萧鸾玉没想到文耀也有热切的爱才之心,只是她这推荐信还没向陆兰舟提过,所以她不得不亲自到修文院,把他接出来喝杯茶商量商量。 这次她学聪明了,特意请上陈钧。 虽然此人的才学不及陆兰舟,但是他对朋友赤诚坦然,加之游学多年,处事老道,可以帮陆兰舟拿定主意。 果然,当萧鸾玉提出文耀要将他任命为观渠县粮司主事,陆兰舟惊得说不出话来。 “殿,殿下,我可否带上若鸿……” 旁边的陈钧表情一僵,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嘴上连忙拒绝,“你说什么胡话,殿下和太守大人相中你的才能,委以重任,岂能提出毫无道理的要求?” 陆兰舟咽了咽口水,仗着胆子与萧鸾玉对视,发现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让殿下感到失望了? “殿下,请稍等。”陈钧突然拉起陆兰舟,歉意地说,“刚才我不小心洒了些茶水,沾到小陆的衣裳,请允许我带他去擦一擦。” 好牵强的理由,多半是要私底下沟通一番了。 萧鸾玉颔首表示同意,倒了杯茶递给旁边的段云奕。 “嘿嘿,殿下最近经常照顾我。” “有事说事,少发些脾气。” “不会,以后不会了。”段云奕痛快地喝完茶,精神抖擞地站在她身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她的近侍。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陈钧和陆兰舟交谈了许久,等到他们回来时,陆兰舟居然点头同意了这份任命。 这让萧鸾玉不得不多看陈钧几眼,嘴皮子功夫也是功夫,说不定这位也是个人才。 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两日后,陈钧像个老父亲般挥手送别陆兰舟,转眼就被萧鸾玉接去幽篁园谈话,让他受宠若惊。 又过五日,萧鸾玉留下彭骁照顾万梦年,带着段云奕、姚伍等人乘坐马车前往观渠县,亲自考察改桑种稻的进展。 开战是她提出来的,改桑种稻同样是她极为看重的民生问题。 那些人来人往的诗会参加几次就让她腻味了,不如做些实事更有意义。 她揣着如此心态来到观渠县,并未见到陆兰舟,从县令口中得知,他正在尚柏村处理几个硬茬。 萧鸾玉闻言,让马车调头去往尚柏村,她倒要看看,改桑种稻遇到的硬茬是怎么个情况。 观渠县有此名称,是因为此处有一条历经百年逐渐开凿拓宽的沟渠,从某条支流引来丰沛的河水,流经附近各个乡村,汇集诸多山泉、小溪,最后汇入澄河、流入洺江。 这里地势低洼,历史上涝灾频繁,有了观渠引水,澄河决堤的次数大幅减少,既适合种植桑树,也适合灌水种稻,因此,陆兰舟认为这是极其适合推行改桑种稻的地方。 只是周边百姓并不这么想,桑树种植比水稻轻松一些,四五月种下去,只需定时修剪、采摘,重点是如何喂养家中的蚕虫。 改种水稻既要灌田翻土,又要育苗插秧,着实让人多费力气。 即使陆兰舟反复保证官粮司会划拨银子作出补偿,这些桑种农户也非常不乐意。 “太守怎会派出个小娃娃出来教人做事?你瞧瞧你这瘦胳膊细腿,让你去试试插秧灌田,晒个把时辰的太阳,你就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了。” 陆兰舟抿紧唇,不想和他们争论外表的刻板印象。 他从小跟着父亲下田种地,农活没少干。 后来家里连年有收成,父母积攒余银供他读书认字,对他期望甚重,而他亦是埋头苦读,鲜少外出交友,使得性子愈发腼腆,皮肤也变得白皙些,成了名副其实的白面书生。 “小主事,你还是回去喝茶看书吧。”婆婆看起来脾气好一些,拄着拐杖说,“我们是靠天吃饭的,不是听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涨收成。” “收成是一回事,卖出去的价钱又是另一回事。”陆兰舟劝说道,“如今我们全州与熙州开战,粮价必然上涨,而边关收紧,丝绸难以外销,进而影响丝织业,最终波及蚕桑养殖……” “别扯这些大道理,我们听不惯。” “说白了,打仗是你们大人物决定的事,既然牵连我们老百姓,那就用银钱高价收购我们手里的蚕蛹当做补偿,何必要我们改种水稻?” “就是就是,又不是我家当皇帝……” 陆兰舟听着这些反驳,只觉得浑身无力。 他刚开始来到观渠县,紧张之余,也会对自己的仕途起点感到兴奋。 谁知,所谓的仕途还没开始几天,就遇到了几个硬茬。 若是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就算他的策论写得再好,太子和文太守也不会看重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陆兰舟如此想着,心里再次鼓起勇气。 “诸位,改桑种稻并不是我擅自主张的歪理,而且我……” “你可别说了!”不远处又走来一伙人,亦是怒气冲冲,“好你个白面主事,让我家改桑种稻、引水灌田,可是你居然让旁边的老赵家收我们的租钱,否则他就不给我们开渠,这是什么道理!” 陆兰舟一愣,灌田就要开渠,难免经过他人的田地,可是他从未说过开渠引水要收租钱,也不会允许有人这么做。 他当时和老赵家交代的原话是,同是一村的邻居,希望他们能够互相配合,能帮就帮。 谁曾想,老赵他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要向引水过渠的其他农户收租钱。 就是一愣神的功夫,场面就开始失控了。 这边固执己见,不接受改桑种稻;那边痛骂他借机压榨村民,居心叵测。 前者一听他还有歪心思,更是怒不可遏;后者也被鼓动,怒上加怒,势要将他赶出尚柏村。 陆兰舟何曾面对着如此多的恶意,被吓得步步后退,无论口中如何辩解,这些人也听不进他的只言片语。 就在场面混乱之时,一辆马车堵在道路前,先是出现几个带刀侍卫护住陆兰舟,再走下来一位更加稚嫩的少年。 “这年头尽是娃娃官,苍了天!” “又来个没断奶的……” 段云奕听到这些闲言碎语,顿觉不妙。 而萧鸾玉已经走到人前,笑意盈盈地问,“大家为何斥责这位官粮司主事?” 二柱子站在最前头,自觉要当个话事人,随即出声回怼道,“看你这排场就是比他的官大,你怎么不知道他要来我们尚柏村做什么?他可是说奉了太子和太守的命令,在这片土地上当老大呢!” 她的笑意微敛,“我是问,你们为何要斥责他。” “他莫名其妙要我们改桑种稻,这不是瞎搞吗?” “他还伙同几家靠近观渠的农户,收我们的租钱,否则不让我们开渠引水!” “诸位请听我一言。”陆兰舟从许庆身后走出来,神色焦急地说,“我已经向你们数次解释改桑种稻的好处,更是保证照价赔偿砍伐的桑树。再过一月,全州整体粮价上涨,丝绸价格下跌,水稻可卖可囤,比蚕蛹更有保障……” “那你收什么水渠的租钱?” “我并未和老赵商量租钱的事……” “赵老头就说是你要求的,你现在被揭穿了就不承认!” 陆兰舟仍是无法应付这些接二连三的责难,萧鸾玉脸色渐冷,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你这小娃娃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出头鸟?” “我这老爷子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还长哩……” 道理摆在面前,到头来还是不服她的年纪。 她对外行事向来是先礼后兵,既然他们没有态度与她交谈,她就不会再多客气。 “改桑种稻是必然之事,你们最好能够说服我,否则我……” “你想怎么样!你要派人踏平我们尚柏村还是杀光我们老百姓!” 二柱子是个急性子,最是看不惯这些上位者的官威,两步冲到近前,正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通,谁知她忽然侧身,毫不犹豫地从段云奕腰间拔出剑刃直指他的心口,当即让他脸色发白。 “你,你,你……” 别说是他,就连其他村民都没想到看上去素净稚嫩的小公子竟然动手就是想要人命。 萧鸾玉可不管他们如何看待自己,她上个月遇刺险些身死,对于他人的靠近格外警惕,更别说二柱子满脸怒容、咬牙切齿的模样,差点让她真的把剑尖刺过去。 “不想死就给我后退!”她沉声呵斥着,持剑向前一步,把对方吓得倒退两步,“你们都是全州的百姓,不是捉来服役的囚犯,我要是想折腾你们,人丁税、连坐法、断水渠,哪一样不能让你们叫苦连天?” 萧鸾玉目光凌厉地扫视众人,又与身前的男人对视,“我再问你,胤朝律令,冒犯天子者,斩项上人头!冒犯太子者,笞三百、不可赎,你可有打算受此酷刑!” 二柱子浑身一抖,“冒犯太子……” 她前半句说加税额、断水渠,他们隐约感觉到她的身份非比寻常,谁知后半句竟是搬出律法要让二柱子受刑,更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陆兰舟瞧见他们脸上的惶恐之色,适时出声说话,“太子殿下,今日的争吵多半是我沟通不善,造成误会,还请您免去这位村民的不敬之罪。” “太子殿下……”人群中出现附和的声音,他们纷纷腾开位置,让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到前去。 “请殿下免去他的不敬之罪。”正是先前对陆兰舟态度较好的那一位婆婆,她看起来在村民中颇有威信,没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插嘴。 “免去他的罪过当然可以,只是你得与我说说,尚柏村为何抗拒改桑种稻?” “此事说来也不算长远。”老婆婆身形佝偻,记忆却是极好的,“大约就是九年前,洺江流域发生旱灾,我们澄河地段也不是例外。很多地方的水稻欠收,存粮不足。 来年雨水增多,这粮价仍是居高不下,官府就要我们引水灌田、改桑种稻,增加粮食积存。虽然桑树耐旱,这旱灾对养蚕人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我们也要吃饭呐,粮价不降,我们手里也存不了几两银钱,又拿什么买秧苗、开水渠?” 听老婆婆这么说,村民们冷静了很多,萧鸾玉亦是回想起《全州志》记载的旱灾,她对此印象颇深。 当时官府拨了很多银子收购米粮、接济灾民,而官银锐减之后,最快来钱的办法就是增加商税。 增加谁的商税? 上一任太守竟是认为粮店抬高价格,坑骗了老百姓和官府的银钱,所以增加粮店的商税最为合理,这就迫使粮店继续维持高价。 最终,官府百般无奈之下,又想出个新点子,那就是让农户改桑种稻。 农户没钱买好苗,收成不好,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对于降低粮价没有任何帮助,自然是暗生恼恨,第二年无论如何都要改种桑树、继续养蚕,听到改桑种稻这四个字就猜测官府又要害人了。 萧鸾玉早在老婆婆出面的时候就收了剑刃,此时也完全没有责怪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沟通的问题,前提是能把人唬住,让他们少几分轻视,有足够的理智去分析此番改桑种稻的利弊。 “既然你们仍是心有顾虑,那就坐下来与陆主事讲个明白。谁家缺少干活的人手,谁家的田地分不到水渠,你们只需提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 萧鸾玉把长剑还给段云奕,神色平淡地说,“倘若我们的办法不能令你们满意,你们就无需改桑种稻,但是,再过一两月,观渠县的粮价上涨,禁止任何人要求官府开放粮仓、低价售粮,因为到那时,官仓同样没有积存。” 事实上,真出现农户吃不上饭的情况,官府该接济还是得接济,只是现在,她要唱黑脸、说重话,必须把最差的结果讲清楚,否则总会有人事前不以为意、事后倒打一耙。 至于官仓为何没有积存,自是因为她要调去黎城、统筹备战了。 前线的仗,必须要打;后方的粮,必须要种。 这是横亘在她面前的两大难关,她没有时间慢慢处理,宋昭仁也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 女鹅目前的性格就是非常强势的,不管对象是男女还是老幼。 她适合当掌权者,但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完美的明君形象。 大家可以把“明君”属性当做是她的技能树之一,中后期也是要慢慢完善滴。 陆兰舟和段云奕是纯直男,虽然是在明知萧鸾玉是男子的情况下动心的,但是他们目前仍是以仰慕为主,还没有进化成击剑! 所以,下一章就是尴尬羞涩的“伪耽美”番外! 番外五怪梦 尚柏村的事情一直协商到了傍晚,不少人家已经燃起炉灶、生火做饭,香味飘散,惹得段云奕饥饿难耐。 “咳咳……”他故作不适地清了清嗓子,弯腰在萧鸾玉耳边轻声问,“殿下,我饿了。” 她看向不远处与人交谈的陆兰舟,“再忍忍,我们等他一起回程。” 等他? 段云奕变成了苦瓜脸,“要不您允许我去隔壁村民家讨一碗米饭怎样?” 萧鸾玉真想掐他的脸颊肉,看看他这厚脸皮是用米饭还是面糊做的。 “站好。” “哦。”他应声站直,没过一会又弯腰回去,在她颈边嗅了嗅,“殿下,您用什么香料洗澡?” 萧鸾玉瞥了他一眼,唇瓣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话,但是忍住了。 自从万梦年养伤,段云奕成了她最亲密的近侍之后,她时常表露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每天在心中暗示自己,他是个粗神经的傻子,和他较真只会留下一肚子郁闷。 这天夜里,萧鸾玉一行人回到观渠县城,婉拒了县令的宴请,各自回到厢房里用膳。 “殿下!我来和您吃饭了。”段云奕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说,“顺带……啊呸,主要是为了照顾您。” “我看你就是图我的饭菜更好吃。”萧鸾玉点破他的那点小心思。 “哪有……”他的笑容蔫了下去,“为何我留在您身边,您不是嫌弃我,就是说我的坏话?” “难道不是实话?” 段云奕胸口一哽,支支吾吾地说,“也就,也就说中了三分实话。” 萧鸾玉站起来,不经意地问,“那剩下的七分实话是什么?” 他见到她站起来,立即抢过饭勺和瓷碗,帮她盛饭。 “剩下的七分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快速转动着,思考如何选择措辞,手中饭勺一不小心舀了满满一大碗米饭,萧鸾玉眼皮一跳,突然掐住他的侧腰,“殿下,你为何掐我?” “我吃不了那么多……” 他看到她郁闷的神情,反而扬起眉尾,十分开朗地说,“您看您这矮个子,想要长高就得多吃米饭!”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松开了他的侧腰。 等他盛好两碗米饭,刚坐下来的时候,就被她掐住脸颊肉,恶狠狠地威胁,“我看你小子就是得寸进尺!” 虽然她的力气很小,但他还是夸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大声求饶,“殿下我知道错了!” “闭嘴!”她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得松开他,对上他委屈的眼神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快吃饭!” “谢殿下饶命!” 事实证明,她饶过他一次,他就能惹她生气第二次。 夜晚,她脱下衣物,沉入浴桶中,放松身体。 谁知这时响起推门声,她立即警惕地睁开眼,透过屏风往外看,只见段云奕关紧房门之后,往床榻那边瞧了瞧,又动手翻了翻被褥。 “殿下,您在哪?” “……找我有事?” 他吓了一跳,随即迈步往屏风走来。 “你给我站住!”萧鸾玉没想到他如此大胆,两人隔着屏风四目相对,他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而她泡在水中不知所措,想要站起来穿衣,又怕他能透过屏风看清自己的身体。 她一时半会不说话,他倒是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殿下,我记得梦年临行前交代我,在您洗浴的时候必须守在厢房外,不允许其他人进来。” “那你进来作甚?” “因为陆兰舟有事过来找您,所以我就问问您现在要不要和他聊聊?” 萧鸾玉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我现在如何和他聊?” 段云奕感到奇怪,“就像你我这样,反正都是男人,不耽误事就行。” “你……你给我出去!”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他咽了咽唾沫,悻悻转身。 她瞧着他离去,起身走出浴桶。 虽然她嘴上把他呵斥走了,但她担心陆兰舟真是有要紧事,所以连忙拿起丝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然而,段云奕这个大傻子出去压根不关门,只是和陆兰舟说了几句之后,又大咧咧地走进来。 没了开门的声响,萧鸾玉背对屏风擦了身子,对于屏风后出现的人影毫无所觉。 直到她隐约听到几下明显的吸气声,转过头就看到段云奕的脚步越过屏风,来到她身侧。 “殿下,您的熏香……”他的话说到一半,对上她羞恼的目光,只见她一手捂住两腿间的私密处,另一只手攥紧丝巾挡在胸前,如同面对猛虎的幼兽,既是害怕颤抖,又是故作凶悍。 “出去……” “咳,都是男子……” “不想死就滚出去!” 在院子里等候的陆兰舟都被这声怒吼吓了一跳,正想进门查看情况,段云奕已经急匆匆跑出来,转身关门,靠在门板上剧烈喘气。 “段近侍,殿下为何生气?” “我,我怎么晓得?”他摸了摸自己心口,回想起萧鸾玉刚才的眼神,又是虎躯一震,“殿下方才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实在,实在是可怕……” 说完,他又忍不住回想当时的情景,殿下的身子白里透红,看起来比糯米年糕还可口。 糯米年糕…… 会骂人的糯米年糕…… 这么想来,好像也不是很可怕,甚至他还想再看一次。 呸呸呸,他在想什么! 陆兰舟看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仿佛在脑海里幻想了许多奇怪的事情。 “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要紧要紧!”段云奕后知后觉身体的异常,连跑带跳出了院子,留下陆兰舟在原地满脸疑惑。 他们居住在观渠县的官驿,萧鸾玉有单独的一间小院子,而他们也有各自的厢房。 段云奕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己的住处,关门、上锁、脱衣,傲人的阳物就像是出鞘的利刃在他腿间直挺挺地翘起,吐露几滴白浊。 “唔……嗯……” 厢房里响起少年隐忍低沉的嗓音,若是有人在场,就会发现他白皙的皮肤亦是泛着红潮,散发情动的气息。 他并非第一次面对身体的异样,有时候早晨醒来胯下就是硬邦邦的,稍稍触碰就是酥麻的快感。 他爹让他学会用手自己解决,只要把精水揉出来,就能歇停四五天。 平日万梦年要早起服侍萧鸾玉洗漱更衣,他醒来发现晨勃时,依旧会用手揉出精水。 只是这段时间轮到他早起伺候太子,所以大半个月都未曾纾解,经常在梦中流了一些,着实让他烦恼。 “呼……”他仰倒在床榻上,手中仍是揉弄硬挺的阳物,“怎么,怎么还不出来……” 他懊恼地拍了拍这根涨红的东西,又痛又爽地闷哼一声。 “你就不能等我找到喜欢的媳妇再上岗干活吗?”他扯过棉被盖在身上,一低头就能看到胯间显眼的凸起,又是郁闷地自语,“不管了,弄得我手都没劲了。” 他瞧了眼窗外已是深沉的夜色,殿下已经洗浴完毕,和陆兰舟聊一会应该就睡了,他就不必再过去了吧。 他如此想着,侧着身子捂住阳根,免得被褥碰到敏感的龟头。 他的睡眠向来很好,时常梦到稀奇古怪的画面,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梦话。 “殿下……您身上……好香……” “像是……加了糖的……糯米年糕……” “让我吃一口嘛……” 他弯腰在她颈边嗅来嗅去,肚子发出咕咕的声响,让他感觉愈发饥饿,恨不得往嘴里塞下无数甜点佳肴。 “殿下,我就尝一口。”他盯着她的脸颊,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又学着她的动作掐起来,柔软的触感胀满他的心房,“好软……好舒服……” 他对上她的目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您在说什么,我为何听不到?”他的视线转移到她翕张的唇瓣,努力辨认她的唇形,“您说……要我有事说事?可是我正在说啊,我想……想尝一口糯米年糕。” 她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唇,重复说着一些让他听不清楚的话语。 他盯着她的唇瓣,鬼使神差地冒出个想法,殿下的唇瓣应当比她的脸颊更加柔软吧。 若是咬一口,会流糖馅吗? 糖馅,好甜呀……想吃。 他感觉肚子越来越饿了,已经不想思考她在说什么话,突然用手捧起她的脸颊,张嘴含住少女娇嫩的唇瓣。 好软,还有些许清甜,像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甜豆腐。 甜豆腐的汁水在哪? 他闭着眼睛,无师自通地抱住她的身子,舌尖热切地钻入她的唇齿间,舔弄她的舌苔,汲取香甜的津液。 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手臂愈发圈紧她的腰肢,直到粗长的阳根夹在两人的身体之间颤抖着射了浓稠的精液,他才在骤然袭来的快感中松开她。 “我,我为何……”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射出来的阳精正在顺着她平坦的腹部缓缓流下,流入光洁的阴户,隐入稚嫩的花唇…… 等等,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她的胯间,并没有什么花唇,只见一根细小的阳物逐渐翘起,粉嫩的小龟头沾染了几缕白浊,格外扎眼。 “殿下是……是带把的……”他目瞪口呆地指了指她的“物件”,又震惊地抓住自己胯间已经疲软的大家伙,“我也,我也是带把的……” 他愣了好久,突然抱住自己脑袋大喊,“我绝对是疯了!” 清晨的官驿回荡着少年的哀嚎,萧鸾玉愣了一下,继续擦脸。 等到洗漱完毕,姚伍送来白米粥和几碟小菜,她才提了一句,“段云奕在哪?” “他洗床单去了。” “为何要洗床单?” “咳,殿下。”姚伍知道她还没到遗精的年岁,却不知道宫廷的嬷嬷有没有提前教习,“就是做了些美梦,流了些……咳,精水。” 萧鸾玉睁大眼睛,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木勺,仿佛听到了极为惊愕的事情。 —————— 第三十八章明疑空城,暗度陈仓 两日后,陆兰舟仍是在观渠县忙碌,而萧鸾玉等人已经回到黎城。 对于她此番出行考察,文耀和苏亭山皆是感到惊讶,后者倒是没有多作表示,而前者则是亲自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件,由文鸢亲自送到幽篁园。 “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进去叨扰殿下了。”她将信封交给段云奕,正色说,“还请告知殿下,这是父亲亲笔所写,未曾让他人假手。” “好。”段云奕应声接过,呈到桌上,然后快步退离,站在门外,仿佛在这屋里多待一刻钟都是他的煎熬。 萧鸾玉注意到他最近又出现的异常行为,暂时没有心思多问。 随着信封被拆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也重现在她眼前,她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复杂。 “……胤朝,可真是个烂摊子。” 一声叹息消散,她重新折迭好信纸,塞在最隐秘的位置,拿起堆积的公文继续查看。 她前往观渠县的这几日,苏鸣渊又恢复了每日必报的信件。 信中解释了嵘城前段时间突遭敌袭,与复城切断联系,导致他的信件无法寄出。 如今他打通了复城与全州的交界区域,虽然仍未能够恢复和嵘城的联系,至少复城不再是被包围的孤岛,可以让援军直接跨越边关,进入熙州。 萧鸾玉摊开全州与熙州之间的城池分布图,复城和嵘城均是与全州邻接的县城,前者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后者位于河谷、地平粮足。 一个半月来,苏鸣渊率先攻占嵘城,抢夺粮草,以此为据点,鏖战复城,却遭到敌军切断中路,险些让他落入孤立无援的包围圈。 若不是骑射营英勇善战,快速突围,回到全州边关请来援军,否则他就要困死于复城了。 临难不乱、死守危城,苏鸣渊确实有大将之才。 这也印证了战争的变幻无常,她很难猜到眼前这一封信件会不会是他的绝笔,令她扼腕惋惜。 于是,萧鸾玉压平纸张,第一次尝试给他回信。 只是她提起毛笔想了半天,似乎并没有想要和他交代的话语。 既是担忧他的安危,暂且写几句简单的问候罢了。 翌日,萧鸾玉收到最新的军情急件,再次前往西营军校场。 时隔一月再来这里,将士们对她的态度更加尊敬,唯独苏亭山仍是暗戳戳地和她较劲。 “不必行礼,你们都出去。”她当着他的面摒退议事的副将,走到高座旁,“苏将军近来身体可好?” “托殿下的挂念,末将身体好得很。” 既然营帐里没有第三个人,苏亭山也懒得起身行礼,神态悠哉地坐着。 萧鸾玉也不恼怒于他的怠慢,只是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桌椅走动起来,“既然苏将军身体硬朗,整日在营中闲来无事,不若着手准备奔赴前线,解了嵘城和复城的危急。” “殿下说得倒是简单。”苏亭山余光瞥见她绕来绕去,如同长辈那般劝解晚辈,顿时感到郁闷。 “届时,我会与你一同前去。”她这话一下子把他的轻蔑堵回胸口。 “……即使你有如此打算,暂时也不能动身。” “为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我率领上千人马动身支援前线,那就得加紧粮草的调运。” 萧鸾玉的脚步停下来,“如今粮草调运遇到什么问题?” 苏亭山语气一哽,被人审问的感觉愈发明显,随即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黎城官仓的粮食所剩不多,急需从其他县城调运,正是紧缺人手之时。” “哦?”看到他站起来,她就很不客气地坐到主座上,漫不经心地翻开最近的公文,“具体需要多少人手,你并未向我提起过,我如何帮你解决?” “除了西营军之外,全州督抚也抽调黎城现有驻军五百余人,你还能从何处调用人手?” “现征现调。”萧鸾玉拿出一张空白的纸,用毛笔画了三个从大到小的圆圈,“以黎城为中心,这是预计收购粮草的范围,这是改桑种稻的范围,这是已经抽调余粮的县城。” “什么意思?” “改桑种稻的进度远比收购粮草更慢,所以我们可以先一步扩大这个范围,在乡村县城现征现调,把一部分劳动力征入西营军,随军运输粮草、开赴前线,之后他们会辗转回乡,刚好遇到改桑种稻,再根据各家的情况考虑是否伐桑灌田。” “说起来简单……” “说起来当然简单,什么也不做才是最难的。”萧鸾玉放下毛笔,对上他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何疑问?” “……没有,你安排便是。”苏亭山转过身去,不愿与她对视。 他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都压不住她的势头,如同属下倾听首领的教诲,只能附和称是,当真是邪了门。 几天后,同样感到邪门的还有熙州驻军将领,房贵生。 “将军,我们的援军即将到达,何时对复城发动全势进攻?” “援军有多少人?” “八百。” 房贵生深吸一口气,“不足一千人,叫什么援军,不如叫做伙夫!” 帐中将士颤颤巍巍,均是不敢应答。 先前他们包围复城并未成功,反倒让敌人突围、引来援军反包自己,损失了不少人马。 更邪门的是,复城前日突然打开城门、撤去守卫,令人感到疑虑。 “一战过后,双方必然加紧派兵增援、快速修整,绝不会出现守卫空缺的情况,此计不过是掩人耳目,想引诱我们入城罢了。” “没错,诸葛孔明的空城计早已深入人心,我们反而要学那司马懿谨慎行事,不能贸然出动。” “可是敌方不会无缘无故摆出此等拙劣的演技,复城地势奇险、易守难攻,我们不能过于保守,失了先机。” 房贵生听着吵闹的议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都给我闭嘴!管他的空城计是真是假,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拿下复城,杀了那个毛头小子!” 熙州已经连失两城,宋昭仁对他寄予厚望,势必要灭掉西营军的气焰。 更何况,最新的情报传回,他们得知领兵作战的并非苏亭山,而是他的儿子苏鸣渊,登时感觉颜面尽失、羞耻难当! “将军,我看李副将说的在理,正因为是等待增援的时候,敌军如此耍诈,说不定就是要我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你说怎么办?” “不如再次包围复城,来一招引蛇出洞。如果他们出兵反抗,说明城中仍有大批军队,我们暂时退让,等待援军;如果他们视若无睹,说明城中的确守卫空虚,必有其他埋伏,我们……也只能退让。” 营帐中沉默了片刻,房贵生差点要把砚台砸下去,“说到底还是退让,那不如留在营地洗洗睡得了,这一招叫做以不变应万变!” 然而,就在此处营地二十里外,苏鸣渊告别弄尧村村长,带领骑射营五百余人跋山涉水,逐渐靠近复城与宏城之间的官道。 虽然空城计是人尽皆知的计谋,但是古今多少年,依然十分管用。 此时的复城确实不是空壳,大部分士兵仍然潜藏在复城内部,只有骑射营跟随他绕过山岭,潜入周边山村,一边搜集余粮,一边接近东营军的营地。 说白了,这是个明疑空城、暗度陈仓的计策,潜伏前行的目标直指敌方援军的运粮部队。 “苏副将,有声响。” 苏鸣渊侧耳一听,果然听到山谷里回荡的雁鸣,这是哨岗逐一传报的信号。 “终于等到了。”他扬起明朗自信的笑容,扫去疲惫,“所有人听令,从西北侧下山,拦住粮车!” 运粮的车马速度很慢,再加上此处距离前方军营驻地不过二十里,这些士兵着实没想到西营军如此大胆,竟然绕了数百里的路程,只为了劫取这一队粮草。 “当然不止是劫粮草。”苏鸣渊笑咧了嘴,粗鲁地扯下领队将士的甲胄,套在自己身上,“还有一招浑水摸鱼。” “你,你们……”这名将士何曾听过如此歹毒的做法,当即气昏了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们简直丢了禁卫军的脸面,与土匪蛮人有何区别!” “这不巧了,太子殿下就喜欢把我们叫做土匪。”他颇为骄傲地扬起下巴,抬手示意下属,“打斗的血迹、脚印全部处理掉,不留活口,动作快点。” 就这样,他和十几名士兵换装成运送粮草的部队,刻意放慢速度,直到夜晚才接近东营军营地。 “怎么只有马草,粮食在哪?” “回大人,粮食太重,马车走不快,领队就想出个办法,让我们把马草送到营地,卸了车再折返回去帮忙运粮食。” “这样……倒也算个好办法。” 苏鸣渊听到这名将士被糊弄过去,心里稍作放松,借着漆黑的夜色,悄悄切断缰绳。 “你在干什么?” 又有几名将士走过来,苏鸣渊看到他们所穿的铁甲,意识到对方军阶不低。 “我们的马匹赶路许久,脚力不足,我便想挑选几匹军马回去运粮,不知道大人能否同意?” “军马是军马,不能随意借用。”李副将冷声拒绝他的请求,转头看向马厩后方堆积的马草,“我记得从宏城到这里不过半日的路程,就算你们的马脚力再差,黎明出发,傍晚就可以送到,为何直到天黑才抵达?” “粮食太重,压坏了两辆车的轱辘。我们领队命令我们先行一步,再折返回去,就是为了让副将大人放心些。” “你们领队是个聪明人。”李副将点点头,看似无意地走到他身后,抬手拨弄马草,“这些太少了,明早抵达的援军还包括一百骑兵,回去和宏城粮司交代,下次运送的马草必须再加两车。” “在下谨记。”苏鸣渊当即附和,向他拱手告辞,“大人,我们准备折返回程,稍后就会有粮食运来。” “去吧,夜色渐深,早去早回。” “遵命。” 他依言转身,将后背留给李副将。 果然,此人已经识破他的伪装,即刻拔剑刺向他的后心。 苏鸣渊同样有所预料,抽出袖子里的短刀,侧腰挡下一剑,以刀刃卸力,旋身挥拳,一击击中对方的太阳穴。 其他人听到李副将的痛呼,惊觉危险,冲过来试图围杀他们,而骑射营的士兵们临危不乱,纷纷拿出短刀应付片刻。 混乱中,有人摘下附近的火把,扔向成堆的马草,火焰急速燃起,照亮了半个营地。 “有敌袭!有敌袭!” 马厩的动静惊动了房贵生,当他跑出营帐,看到一群人骑马逃窜,更是怒不可遏。 “给我追杀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弓箭手准备!” 先前苏鸣渊仅仅割断了二十匹马的缰绳,剩下的军马自然可以让东营军的骑兵追上他们。 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中。 “报——将军,复城方向出现敌军!” 房贵生眉头一皱,“不好!他们是在报信号!” 苏鸣渊等人伪装潜入营地,不仅是为了搅乱东营军的秩序,引出部分骑兵,还要以马厩为烽火台,呼应城中军队发动夜袭。 常人以为两军交战之后必须整顿修养,短时间内难有再战之力,可苏鸣渊就是反常理而行之。 他的胆识来自于他的智慧,也来自于他手底下的骑射营。 “呖——” 漆黑的山野响起雁鸣,埋伏在灌木间的四百余人蜂拥而出,绞杀这批追出来的骑兵。 清凉的夜风吹去尸体的温度,远处的营地火光冲天,映照着刀光剑影。 苏鸣渊甩了甩剑尖的鲜血,拽过缰绳,跃上马鞍。 “伤员自觉留下潜伏,其他人随我反攻!” —————— 补个设定,全州、熙州只是胤朝的两个州,西营军和东营军也只是京城禁卫军的一半,所以前期打仗的部分,不算是大场面。 还有就是古代弓箭兵是很烧钱也很强大的兵种,很多士兵拿得动铁剑,不一定拉得开弓弦,所以既能远战又能近攻的弓箭兵是极为珍贵的,而骑射更是其中翘楚。 番外六情思难抑 今天对于苏鸣渊来说注定是个难忘的日子,不仅是因为昨晚的战斗完全胜利,更是因为他的桌上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件。 “萧翎玉书;致苏鸣渊。” 短短八个字,先是让他愣了一会,渐渐扬起嘴角的弧度。 不行不行,他得先洗个澡。 苏鸣渊克制着双手的冲动,火速赶往浴房,用冷水洗刷身上的血迹和泥污,确保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这才回到营帐拿起这封信。 “应当是‘萧鸾玉书’……”他把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对着封面的字迹傻呵呵地笑出声,“她写字也好看,怎就没有一处让我不喜欢……” 他傻笑半天,终于舍得拆开信封,看到里面仅有的一张信纸,笑容略变僵硬。 咳,无妨,她好歹知道给他回信了,这是个好兆头。 “苏鸣渊亲启:余知复城之危,后知而后忧,心中惭愧。战事紧凑、变故无穷,望卿平安。萧翎玉,亲笔。” 就没了? 苏鸣渊翻到信纸的背面,又打开信封,发现真的只有这一张纸。 他看着信纸上剩余的几行空白,感到一丝丝的遗憾。 罢了罢了,这是个好兆头。 至少说明,他每日坚持给她写信这件事终于有了收获,而且是他确定心悦于她之后,第一次得到她的回应。 他时不时提醒自己,她的年纪还小,不明白男女之情,也不在意他的这点情愫。 他也会告诫自己,不要逾矩,不要在她能够感受爱意之前,令她彻底厌烦。 但是,当他离开黎城,远在千里之外,当他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思念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完全笼罩了他的心,他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去试探她的情感。 无论她是出于爱惜臣子的心态,还是真的挂念他苏鸣渊这个人,至少她对他并不是完全的利用和算计…… 活了十六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追求女子,竟是要卑微到了尘埃里。 苏鸣渊回想起父亲警告的话语,眼里闪过些许挣扎。 “叩叩。”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 “苏副将,今日可要寄信?” 往日他都是前一夜写信,次日早晨跟随其他急件送往黎城。 昨晚酣战到黎明,他一夜未睡,本想回来写信,谁知看到了萧鸾玉的信件太过激动,一时间没想起来如何回信。 “等等,你让刘副将写一封急件向我父亲告知昨晚的战况,等他写好了,再来催促我。” 通常都是他负责传报军情,如今他另有要事,让刘永帮忙分担点职责,也是情理之中。 苏鸣渊长呼一口气,甩去心间缠绕的忧愁,铺开信纸,开始磨墨。 该写什么作为回信? 她只写了几句问候,要不他也简单写几句感谢挂念的话?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受命领战,自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望殿下金安。苏鸣渊亲笔。” 他写完短短两行,又感觉自己太过客套疏离,连忙揉碎纸张,再次提笔。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得知殿下回信,倍感欣喜,原知殿下爱才心切,如今更是仰慕有加。请殿下切莫思虑过重,末将必然全力以赴,以解君忧……” 不行,这也不行,实在太过直白。 聪慧如她,必定会对所谓的“仰慕”感到奇怪。 苏鸣渊又铺开新的纸张,极为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给她写信是为了求得她的回应,那么他应该写一些引起她注意的事,譬如战场出现什么变化,他又施展了什么计策。 对,就该这么写。 “太子殿下亲启:末将受命领战,自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是以三日前,末将命复城众将士大开城门、退守城内,故作空城计,迷惑敌军…… 房贵生及部分士兵逃入山野林间,暂时不知踪迹。末将身受两处箭伤、一处刀伤,并未伤及性命。伤骨切肤之痛,不抵为殿下排忧解难之心,望您勿忧,静待捷报。苏鸣渊亲笔。” 看起来写得不错,他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字迹,足足写满了五页纸。 即使她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也会惊叹于他的计谋,回信简单夸奖他几句。 尽管他明白她更看重的是自己领兵打仗的能力,他也忍不住期待她给予的小恩小惠,期待她给予的更多的关注,期待她用尽手段将他捆绑在她脚边,做她的忠臣能将。 苏鸣渊感觉到小腹处升起的热潮,连忙甩掉脑子里浮现的想法,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浊气。 从他六岁起,他的生活就在日复一日的习武和功课中度过。身体积累了太多的伤痛,甚至抵过了情欲的躁动,连春梦都是极少的。 先前他在黎城,见到她的玉体也没有逾矩的心思,只是他离开她之后,思念积攒下来,最近竟是开始做梦了。 “苏副将。”又有士兵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寄信?” 只是他等了半天,并未得到苏鸣渊的回应,随即掀开帘帐往书桌方向看去,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苏副将……” “有何事?” 苏鸣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寄信……” “给太子殿下的,不要拿错了。” “遵命。” 苏鸣渊把手里的长刀随意插在地上,扯了一条棉巾囫囵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虽然找了几位兄弟练练手,把身体的躁动压了下去,但是这浑身黏腻的汗水仍是让他感到不舒服。 看来还得去洗澡一次。 到了夜晚,忙碌了一天的苏师傅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梦里他轻骑快马,如同大雁归巢,回到她身边,向她亲口讲述此战的艰险和最终的胜利。 “辛苦你了。”她淡笑着说,“下去歇息会。” “殿下。”他一听到自己要走,连忙上前,“我能否,能否提一个小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我想……” 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完整。 她的耐心消耗,笑意收敛,“有话直说,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我想……请您务必回复我的信件。” 她似是感到惊讶,凤眸微张,又很快掩去异样,“看来你对我另有想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针尖戳破他伪装的皮囊,他既是慌张又是欣喜地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他想大胆承认,又怕遭到她的无情拒绝;若是他执意否认,会不会令她感到虚伪? “殿下,请您饶恕我的无礼。”他握了握拳头,终于作出决定,“无论您要罚我以下犯上,还是骂我胆大包天,我想我必须和您坦白……我心悦于你。” 空气静默了片刻,她的双手交迭,撑着下巴,似是陷入思考中。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摆手解释说,“我可以等,等到您认为需要伴侣的时候,我……” “这重要吗?”她突然打断他的话。 “殿下……” “你的心意于我而言,重要吗?”她像是认识新奇事物的孩子,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得出令他心寒的结论,“既然你可以等,那就等下去,不要用你所谓的情意来影响我的判断。你对我而言,仅是苏鸣渊——苏亭山之子,这就够了……还是说,你想以此捆绑我?” “不,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容颜渐渐淡去,他惶恐地冲到她身边,试图抓住她的身影,却什么也摸不到。 “殿下——” 苏鸣渊恍然从梦中惊醒,又浑身脱力地向后倒去,心有余悸地剧烈喘气。 没有暧昧的画面,没有撩人的挑逗,这样的梦境虽然不会让他受到晨勃的困扰,但是他宁愿梦到血流成河的惨象,也不想再听到她说出伤人的话语。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回想刚才的梦境,正当这时营帐外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苏副将,今日可要寄信?” “等会,我马上!” 他骨碌碌地爬起来,很快磨墨提笔,继续用简单的文字向远方的少女寄去丝缕的情思。 —————— 苏二狗有点自我攻略型,狗塑很成功(叉腰)。 女鹅对他们不回应,冷冷淡淡的,才会让他们内心动摇、自我拉扯,为精神男受(划重点)奠定基础。 最近过生日,这几天都出去玩,没时间码字,只能发个番外(′-ω?`) 第三十九章动身出发 从复城到黎城之间的急件最少要六日的时间才能送达,当苏鸣渊仍在加紧清理战后事项,萧鸾玉亦是忙碌着整理行李物件。 费了些时间,终于赶在西营军出发前,将所有物件送上马车。 黎城百姓皆知幽篁园是太子居所,如今看到几辆马车排列停靠,很快围了过来,打听着她的消息。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 “听说是去督战了。” “我记得,那位苏将军的儿子也在前线打得不可开交,都是十多岁的少年郎,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英勇。” 文鸢听到民众的议论声,感到几分欣慰。 “殿下。”她越过众人,来到萧鸾玉身边,发现她最近也长了些个子,“我来送您一程。” “诗霄有心了。”萧鸾玉对她颇有好感,自是不吝啬笑意。 “殿下,该启程了。”万梦年过来为她摆放脚凳,她向文鸢伸出手掌,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牵着她上了马车。 这段时间以来,文耀渐渐放权,重视她的能力。 因此,她愿意表露些许积极态度,对文家所期待的婚约作出回应。 万梦年能够明白她的算计,段云奕却看不明白。 他只是更加确信,太子殿下是喜欢女子的,这也间接说明了,他连日的梦境着实是荒谬且冒犯。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感到别扭。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陈钧看到行人把幽篁园围得水泄不通,只能下了马车,踮起脚尖望见萧鸾玉与文鸢牵手的画面,“小陆,小陆……” 他喊了两声,发现陆兰舟站在马车上半天不动,怔怔地盯着萧鸾玉出神。 “小陆!”他又喊了一声,赶紧把他拽了下来,“再不快点,殿下可真就离开了。” 听到萧鸾玉真的要走,陆兰舟立即收拢思绪,跟着他挤过人群,试图赶在马车离去前,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很可惜,他们终究是慢了些,护送太子的马车已经离开,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平息,只留下空荡的街道。 “唉,没能说声告别也就罢了。”陈钧拍拍他的肩膀,“待殿下凯旋归来,必定会召见你商谈政事。” 他转眼看到陆兰舟忧虑的神情,只当他感恩于萧鸾玉的提拔,挂念太子殿下的安危,并未细想。 低调简朴的马车随行在军队中,逐渐远离黎城。 萧鸾玉举起茶杯,向文鸢示意,随后两人相对饮茶,暂时无言。 “殿下已经不再犹豫了吗?” “话说得直白,恐怕会伤了你。” 她们只字未提婚约之事,却互相明白对方所说的含义。 文鸢抿了抿唇,“若是您早些答应,兴许我还会有所期待。” 期待她对她是略有心动的,而不是单纯为了报答文耀的帮助。 可是萧鸾玉知道两人毫无可能,她更希望她能够毫无期待。 “诗霄,我非良人,但我知道,未婚妻的身份能够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文府的管家在车外呼唤文鸢。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她起身向她行礼,敛下心中复杂的情感,“殿下,望您平安归来。” “好。”萧鸾玉微笑点头,目送她下了马车。 片刻后,万梦年掀帘进来,为她整理床榻。 “你伤病刚愈,为何不让段云奕过来?” “他不知为何有些抗拒。” “又是耍脾气。”萧鸾玉看着他收拾好茶几、被褥,像是最称职的近侍那样细心周到,“早知道让彭骁随行,把他留在幽篁园。” “殿下可以再挑选几名近侍,补充空缺。” “我想清楚了,近侍以武功见长,不必多费心思。若是苏鸣渊靠谱些,我就让他帮我挑几个。” 万梦年动作一顿,“苏公子恨不得自己来当您的近侍。” “他想要的太多了,我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考虑他的想法。” 萧鸾玉对苏鸣渊的变化不是完全迟钝的,只是她不能理解,也不愿意接受。 “您说得没错。”他平淡地附和她的话语,掩去内心的酸涩。 她同样不愿意接受他的情意,她甚至还会强硬要求他留下来,让他越陷越深。 “梦年。” “我在。” “陪我睡一会。” “好。” 他自然没有资格躺在她的身侧,所谓的陪伴只是坐在床榻末端,静静等着她沉入梦乡。 由于马车颠簸,萧鸾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看到万梦年坐在她脚边闭目假寐,难得有几分闲心打量他的变化。 他的眉眼愈发生动鲜明,完全没了初见时的畏缩胆怯。 或许初见时的模样不过是他在宫中生存的面具罢了,如今抛去束缚,他所展现的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万梦年隐约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对上她凑近的面容,心脏蓦地加快。 “殿下……” “咳,我本想吓唬你。”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掀开被褥,露出套着白袜的两只脚丫,“你愿意帮我穿鞋吗?” 这段时间他在养伤,她一直拒绝其他人的靠近,唯独他在身边时,她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 万梦年没有答话,跪在床边为她穿鞋。 两人独处的时间并不少见,静默不语更是常态,直到段云奕送来苏鸣渊的信件,她才变化了神情。 “……苏家,当真不容小觑。” “苏鸣渊的信件与苏家有关?” “倒不是这封信,而是苏鸣渊这个人,承载了苏家的野心。”萧鸾玉轻叹一声,思绪飘到了文耀所写的那封信件,“胤朝有一段历史被人抹去了……” 胤朝,并非大陆的中心,相反,这里处于东南角落,占据了广阔的海岸以及洺江下游丰沃的土壤。 但是,胤朝历史上并不只是这巴掌大的范围,萧家也不是最初的统治者,而是卑劣的窃夺者。 “成王败寇,没有卑劣高尚之说。”万梦年斟满茶水,推到她面前,“江山易主,向来是有能者居之。” “苏家曾经参与了瓜分胤朝的阴谋,本该自立为皇,不知为何会被捆绑在萧家的贼船上,最后成了开国功臣,也就是后来的护国大将军。” 萧鸾玉按了按太阳穴,显然对于过去的这段历史颇感费解。 只可惜文耀的了解仅止于此,她想追问也无人可问。 “既然文大人能从族中长辈口中得知只言片语,说明历史并未被抹去,而是被人掩盖了。当殿下站得足够高,自是有权力揭开这层秘辛。” “你总是能够解开我的困惑。” 待到傍晚,军队驻扎在山谷间生火烧饭,马车不再颠簸之后,萧鸾玉这才提笔给苏鸣渊写回信。 “苏鸣渊亲启:复城之战以奇兵制胜,显将才之风。余欣然,不日将抵。萧翎玉亲笔。” 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再次确认这行字迹。 “殿下要来了?”他连忙来到书桌前,翻找送来的其他信件,果然找到自家老爹的急件,确认了这件事。 只不过,在苏亭山的口中,这是萧鸾玉百般要挟、软硬兼施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同意的结果。 苏鸣渊对父亲的态度说辞表示习以为常,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来前线了,估摸着四五天就能到达。 他忽然感到几分紧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低头看了看晒成深麦色的手背,再联想到万梦年那略显瘦削的身材,他决定保留自己的特色。 “苏副将,东南方向二十里处发现躲藏的痕迹,刘副将已经派人过去搜查。” 东南二十里,看来那伙漏网之鱼并未抢到马匹,而是徒步逃走的。 苏鸣渊收敛了心思,拿起长刀出了营帐,“骑射营挑一队人,随我进山追捕,势必要把房贵生的项上人头割下来给殿下送礼。” —————— 苏鸣渊的人设有点开挂,是因为苏家确实不简单(叉腰)。 关于军事谋略,女鹅目前只有理论知识,所以要来前线补充实践经验,也是为了进一步树立军中威信。 第四十章抵达复城 萧鸾玉的马车比信件慢了几天,苏亭山先到一步,看见军营大门上悬挂的头颅,进去就把这小子一顿批。 “打仗既要攻城,也要攻心。你行事作风如此狠辣,反而激起敌军敌将的憎恶之心,八分的士气也涨到十分,宁死战、不屈降。” “那岂不是更好?”苏鸣渊不解地反问,“投降的俘虏也要吃饭,还不如与我们堂堂正正地拼个你死我活,我也敬他是条汉子。” “说的好像你的士兵刀枪不入似的。”苏亭山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熙州和全州立场不同,终归同属胤朝人。兵胜于奇而非死战,敌败于谋而非威恐。为父老了,武力不比从前,但是经验摆在这,你要学习的仍有很多。” “父亲教训的是。” 苏亭山对自家儿子的听劝颇为满意,谁知过两天又来了个不服气的主。 “殿下在何处?” “正在洗浴。”段云奕瞧着苏鸣渊明亮的眼神,自认好心地拦住他,“别怪我没提醒你,殿下不喜欢别人在此时贸然闯入……” 苏鸣渊当然知道其中缘由,懒得听完他的话,径自走入营帐中。 “你仍是这般我行我素,也不知如何才能听进别人的劝告。” 帐中烛火昏暗,萧鸾玉坐在床边,身上只穿了两件薄衫,而万梦年正在为她擦拭湿发,显然是刚洗浴结束。 “我若是听劝告,便不会再来见您。”苏鸣渊握紧腰侧的佩刀,在她的凝视中一步步走近,“殿下一路奔波辛苦,末将怎能不探望?” “探望也要挑时机……”她本想呛他几句,谁知他突然一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苏鸣渊!” 她焦急担忧的声音惊动了帐外的段云奕,当他冲进来时,只见苏鸣渊整个人压在萧鸾玉的肩膀上,浑身轻颤着站起来,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你……你腿受伤了?”她想到他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危险,终究不想寒了他的心,“你既然有伤在身,应当是我亲自探望你。” “小伤罢了。”他话是这么说,仍是靠在她肩上不肯离开,余光瞥见旁边的万梦年盯着自己,心知演戏不能太过,否则这些个近侍不知要暗中说他多少坏话。 可他越是模糊伤病的程度,她越是担忧,伸手握住他的侧腰,缓缓将他扶起来。 她突然的触碰让他几乎遏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连忙握拳挡住嘴角的弧度,轻咳几声。 “嗓子也不舒服?” “没,没有。”苏鸣渊站直身体,对上她清澈的凤眸,顿觉自己像个可恶的骗子,“殿下……末将已无大碍。” 萧鸾玉感到些许不解,而段云奕更是万分奇怪,嘀嘀咕咕地说,“两个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云奕。”万梦年叫了他的名字,眼神示意他离开。 “知道了知道了。”段云奕应了声,瞥见苏鸣渊泛红的耳尖,费解地挠着脑袋,走到外边继续站岗。 经过他这一打岔,萧鸾玉心中的疑惑消散,露出三分随意。 “探望时间已足够。”她只需一个手势,万梦年立即会意,“我如今衣冠不便,就不亲自送你离开了。” 又是这般疏离客套的语气,自从初见文耀那一日起,他们之间的隔阂愈发明显,他始终做不到彻底的忠诚,而她仍是没有原谅他。 苏鸣渊咽下苦涩,目光越过万梦年,看到她垂眸梳发时清丽秀雅的脸庞,胸中的苦涩又卷土重来,迫使他绞尽脑汁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 “殿下,您可要视察复城的民生百业?” 萧鸾玉凤眸微抬,扫过他的面容,“今日已晚,明日预备。” 苏鸣渊得到肯定的回答,连忙补充道,“复城县令潜逃,城中秩序由西营军暂管,请殿下放心……” “若是如此,你就随我一同前去。” 苏鸣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营帐,他只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就连段云奕喊他两遍也没有回应。 帐中安静了许久,万梦年擦拭着她的湿发,憋了半天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殿下,您最近对苏小将军的态度有所改变。” 萧鸾玉蓦地轻笑一声,狗捉老鼠会累,当然要多喂几根骨头。 不过,她并未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笑着反问他,“你也想让我对你的态度出现你所希望的变化吗?” 她不说变好还是变差,仅是浅笑的模样,险些让他点头答应。 他在内心警告自己,决不能低估她——她绝不是感动于少年们的情愫而作出回应的人——至少目前不是。 瞧着苏鸣渊离开时心花怒放的模样,她愿意施舍的蜜糖,于他而言是致命的砒霜。 翌日,萧鸾玉刚掀开帘帐就看到苏鸣渊衣冠严整地站在远处。 “殿下,这是备用的银两,以防不时之需。” “一分钱难倒太子爷,你真是事无巨细皆是考虑清楚。” 她从万梦年手中接过钱袋,发现他的袖子短了些许。 “您当真不需要许叔跟随?” “不必,他一人就足够了。” 恰好走近的苏鸣渊听到这句话,倍感精神。 “殿下放心,这复城的隐患尽数拔除,请您随末将入城。” 萧鸾玉瞥见营地周围的将士均是好奇地盯着他们,特别是躲在卫兵之间的刘永,两只黑眼睛瞪得像葡萄似的,生怕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几乎迷晃了他的眼睛。 “有你在,我向来放心。” 苏鸣渊回想着她说这话时的笑容,莫名感到不真实。 他的理智提醒他,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化绝对包藏利用,但是他又不能无视她给予的回应。 萧鸾玉可不管他的脑袋里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他们走进复城,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 “掌柜的,这是春稻还是夏稻?闻起来很香。” 粮店掌柜听到她这话先是一愣,转而笑呵呵地凑过来,“小公子知道的还不少,这夏稻就是六七月收成的稻谷,刚打出来的米粒颗颗饱满圆润、清香扑鼻,煮出来的米饭亦是清甜软糯,最受欢迎。” “怪不得价格比往常贵了两倍。”萧鸾玉扫视过去,这家粮店皆是高价大米。 掌柜本以为她想压价购买,谁知她淡笑着摇头,闲庭信步离开了。 “殿下想为军营收购粮食?” “有这个打算,却不是在复城。” “为何?” “我方才闻了闻店铺中的大米,香味很淡、略有潮气,说明是挤压已久的春稻。掌柜非但没有点破我的错误,还借机吹嘘一番,着实让人开眼界。” “商人唯利是图,不符合兼济天下的道义追求,所以史书抨击‘从商者贱’,非无道理。” 萧鸾玉听苏鸣渊侃侃而谈,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今日脱下战甲,只穿了件青色武袍,衬得他面容俊朗、体态端直。 “殿下……”他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正想询问时,她已经转过头,好似未曾盯着他。 “‘从商者贱’听起来太过刻薄,反面印证了掌权者对商人的恐惧——欲除之而不能除。”萧鸾玉敛下神情,淡淡扫过街巷两边的店铺,大多是完好无损的,柜台上摆满了买卖的物件,依然有不少百姓来往挑选。 “复城县令早已逃窜,粮司、市司均是无人管理,或许唯有利益可以让这些商人留在这里,为复城百姓运来各式各样的粮食资材。” “殿下所言极是。”苏鸣渊附和道。 他精通带兵打仗之事,对于她所说的治民管政之道只能说些大概浅显的道理。 她想到了远在观渠县的陆兰舟,或许有他在身边,她的思考和顾虑都会有人解答。 身旁这位虎头虎脑的少年也算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他受制于苏亭山,有时候不能完全为她所用,多少让她有些膈应。 不过,既然他和万梦年一样,都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就别怪她用尽手段榨取他们的价值。 —————— 因为现生比较忙太久没更新了,怕大家忘记就串起来解释一下。 女鹅有点黑化的倾向,多少和万梦年脱不开关系。 她心里比较依赖万梦年,但是他又告诉她,他是个正常男人,会有侵犯她的可能。 万梦年的初心是好的,可是女鹅本来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感情,再这么一刺激,所以两人经过拉扯之后,她选择更加纯粹的利己主义,并且用更加温和虚假的方式去践行。 万梦年细心地发现了她的变化,他不想要这样复杂的爱情,而苏鸣渊察觉到了,他选择背负枷锁继续向她靠近。 总之,虐的都是男主(叉腰) 下一章女鹅继续点亮技能树~ (41)得意的苏小将军 苏鸣渊刚从复城回到营地,就被苏亭山的卫兵传话过去议事。 他看了眼身侧的萧鸾玉,没等他询问,她已经转了方向,往主营帐走去。 宽敞的营帐里,苏亭山坐在议事桌旁,抬眼看到苏鸣渊为萧鸾玉掀开帘帐,胸口立即提起一股气堵在嗓子眼。 直到她走到近前,他才慢吞吞站起来行礼,“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萧鸾玉觉得他这个当爹的模样着实好笑,不过,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听闻探子已经传回情报,还请苏将军为我讲解一二。” 来此之前她潜心研读了不少兵书名着,不担心自己听不明白这些兵家之言,但是纸上谈兵终究浅显无益,她早就有了偷师的打算。 苏亭山深吸一口气,对上自家儿子无辜的神情,“……殿下关心战局,末将自是喜闻乐见。” 主营帐安静了片刻,苏鸣渊铺开地形图,随着苏亭山的话逐一圈出关键的城池。 “如今陶城在东,蓉池县、磊县在北,对于我军形势并不乐观。” 萧鸾玉闻言亦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琢磨着几座城池之间的方位,“先前房贵生的援军就是从陶城出发?” “没错,先前已经探清,陶城原有一千余人的驻军,再加上近日增加的营地,想必又有东营军前来支援。”苏亭山接过朱砂笔,在陶城后方画上一个红圈,“熙州六城以崇城最为繁荣,宋昭仁和六皇子多半坐镇于此。” “磊县和蓉池县可有驻军?” “一般情况,县城不设驻军,但是不排除战时调遣,可能会有数百卫兵负责传讯、刺探军情。”苏鸣渊补充道,“若是没有将士带领作战,几队卫兵不足为惧。” “依你们所见,何时进攻陶城?” “自然是越快越好。”苏亭山看向苏鸣渊,“你手底下的几支营队已经休整完毕,可以作为先遣军,兵分两路,明日就向陶城进发。” 萧鸾玉意有所动,“如此之快,今日遣送粮草可还来得及?” 这个问题说出口,苏亭山兀地多了两分笑意,“难道在殿下眼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必须是一条死规矩?” 她神色微怔,意识到自己看书看多了,想法难免有些呆板。 “‘军粮何时起运,具体要看行军速度和目的地。”苏鸣渊看到她的神情变化,觉得颇为新奇,毕竟聪慧早熟的她鲜少露出这般懵懂的模样。 萧鸾玉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继续虚心求问道,“行军一日通常能走多少里程?” “这也得具体区分地形,您看复城和陶城之间……” “咳咳。”苏亭山重重咳了几声,打断苏鸣渊的回答,“殿下,请恕末将直言,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商讨先遣部队如何靠近陶城,以及后续粮草如何跟进的问题,毕竟明日就要出发,今日不作详细准备,容易出岔子。” 苏鸣渊眉头一皱,其实他和几位副将早就把复城和陶城之间的行军路线讨论清楚了,只是苏亭山作为西营军实权上的一把手,还需要向他汇报一番。 战事紧急确实不假,但是太子殿下在这,也不至于非要纠结几句话的时间。 然而,他以为无需纠结,萧鸾玉却当真了。 “苏将军所言有理。”她对着苏家父子浅浅一笑,“请两位继续细讲进攻陶城之事。” 看到她这般谦逊的态度,苏亭山暗自有些得意,就算是他培养了十六年的儿子都有许多问题要向自己请教,她这小妮子半路出家就想掺和一脚,哪有这么容易。 谁知他这还没得意多久,萧鸾玉听他们安排好行军之事,紧接着就提议道,“我随先遣军一同出发。” “荒唐。”苏亭山立即否定她的想法,很快舒缓语气,做些表面功夫,“太子殿下,请恕老臣冒犯,您不远千里从黎城赶到前线本就是舟车劳顿,应当多作歇息,岂能拿身体当儿戏?” 不止是他,苏鸣渊对此也不太赞同,只是他并未出声反对,而是等她进一步解释。 “我一路前来,有近侍服侍左右,三餐茶饭样样不变,加之马车平缓、路途平坦,谈不上舟车劳顿。”萧鸾玉收敛神色,看起来颇为认真。 “殿下,军队急行与平日的作息大不相同,末将担心您不能习惯,路途上难免出现不适。” 苏鸣渊刚说完,苏亭山也跟着反驳道,“万一耽误了战机,实在是悔之晚矣。” “急行军可是卯时动身、一日两顿,亥时扎营?” 苏鸣渊一愣,“是这样……” “我早已问过随行的任副将,每日皆是按照这个作息起居,绝不会耽误时辰。”她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当然不会任性妄为,“复城与陶城之间最多三日的脚程,这并非我不能完成之事。” 萧鸾玉这番话说服不了苏亭山,可是她做了决定,直接回营帐里收拾东西去了,哪管他的脸色。 而苏鸣渊思前想后,转头找了许庆、姚伍,他们表示太子殿下这几月勤加锻炼,身子骨确实比先前结实了些。 “苏小将军同意了?” 萧鸾玉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不远处,万梦年还在为她收拾衣物,看来她当真是非去不可。 “殿下,能否告诉我,为何要随先遣军一同出发?” “早先就有了偷师学习的打算,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偷师……您是说领兵打仗?”苏鸣渊觉得这个理由既是意料之外,又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向来极有主见,远赴千里而来,可不是为了待在营地后方做做样子、鼓励士气。 萧鸾玉看到他默然沉思,显然有所动摇。 瞧瞧苏亭山今天略带得意的狐狸样,若是要她来选择,她宁愿把谦逊之态放在苏鸣渊面前。 “苏小将军,我把你当做我的半个先生,难道你不乐意?” “咳……殿下言重了。”苏鸣渊说着客套的说辞,左手连忙举杯饮茶,掩去嘴角勾起的弧度,“谈不上先生之称,殿下有何问题,末将定当详尽解答。” 这下轮到苏鸣渊得意起来了,尽管代价是在父亲面前又被训斥了一顿。 翌日天未亮,苏亭山掀开帘帐,大老远就看到萧鸾玉等人站在人群中整装待发。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路过的刘永交代了几句,告诫他必须保住太子的命,毕竟这个棋子短时间内还有大用。 别说是他,刘永和其他将士听到太子殿下要随军前行的消息也是懵了好一会。 不过,萧鸾玉确实没有拖后腿。 行军第一天,他们翻越三座山岭,直到月亮升起时才在山脚安营扎寨。 刘永谨记着苏亭山的吩咐,连忙带人去找太子殿下是掉队了还是晕倒了,结果没想到她人还是挺精神的,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侍卫有点遭不住了。 他再仔细一看,嚯,蹲在篝火边煮粥的居然是苏鸣渊。 “看这月色方位,尚未到亥时就下令扎营,比我预估的还早些。” “五百人急行穿过三座山已是体力极限,离开复城范围后,地势起伏逐渐平缓,我们需要绕开官道,届时也会提高速度。” “绕开官道……”萧鸾玉在腿上铺开地形图,指出一条路线,“听说沿着山腰行走最为轻松,明天是不是要穿过鸡鸣坳,沿着黄公岭的山势,最后驻扎在……狮子坡?” “大致是这条路,只不过最后不会驻扎在狮子坡。” “为何?”她感到不解,来回对照附近的地形,“狮子坡背靠山麓,视野开阔,距离官道较远,无需担心会被敌方探子提前发现。” 苏鸣渊搅了搅锅里的蔬菜粥,回头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殿下,最近几天的风向如何?” 萧鸾玉怔愣片刻,这她还真没在意过。 “如今已是晚秋,熙州地带常刮北风,再加上山林间云深露重,迎风坡易冷易急雨,特别是清晨时分,士兵们就地而睡,很容易感染风寒。” 她低头瞧了瞧地形图,狮子坡果真是迎北风的一面。 “原来如此,受教了。” 接下来她又问了几个问题,他皆是毫不吝啬地详尽解答,嘴皮子都快说冒烟了,可是转眼看到她感激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勾起嘴角,转身故作平静地清了清嗓子,“殿下好学,是国之大幸。” 萧鸾玉浅笑着摇了摇头,“苏小将军,我须得提醒一下,你忘记给我的晚餐加盐了。” 其实不该是他来煮这锅粥,奈何段云奕双脚起水泡,正在哀嚎着让许庆给他挑破,而万梦年和姚伍又得布置营帐和草席,所以苏鸣渊主动过来帮忙的时候,她就顺势答应了。 想来简单的蔬菜粥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最主要的是她可以趁机请教不少问题,算是收获颇丰。 如此一来,她看他就稍微顺眼一点了。 所以,当苏鸣渊夜巡回来,到营帐前询问她是否已经睡下,她稍作犹豫便起身出来见他。 “殿下……” “嘘,有人已经睡着了。” 行军物资紧张,携带的营帐较少,必须住满十个人。 萧鸾玉对此也有心理准备,只是她长久以来养成警惕的习惯,身边突然多了几个陌生人酣睡,一时半会难以入眠。 “找我有何事?”她等了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抬眸发现他正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不说话,我便回去……” “等等……”苏鸣渊试图拉住她的手,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他像是如梦初醒,恍惚了一瞬,“……我巡逻时发现几株草药,可以防止蚁虫叮咬。” 她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布包,摸起来很湿润,散发着草木香气。 “我把捣碎后的残渣和汁液裹在纱布里,殿下可以直接涂在手上或者其他地方。” 此时篝火已经熄灭,他只能在月色的朦胧中看到她露出欣然的笑容。 他暗暗握紧双手,将伤痕遍布的手指藏在身后。 —————— 下周交论文定稿,交完定稿还要准备答辩,感觉身体已经被掏空(瘫) 第四十二章形势明朗 天气渐冷、草木凋零之时,西营军前线接连传来捷报。 此时萧鸾玉正领兵迂回,收取陶城后方的几座小县城。 “殿下,有最新军情急件。”段云奕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把一沓信件放在桌上,“听说苏小将军已经从陶城出发,准备奔赴前方包围崇城,您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萧鸾玉应了一声,继续提笔写字。 “殿下为何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难不成这也在您的预料之中?” “他昨天已经写信告诉我将行的计划,稍后我再看看具体细节。” “您说的是苏小将军?”段云奕挠了挠头,想起之前看到两人拥抱的画面,嘟嘟囔囔地离开,“每天都写信,难不成真有点什么……” 萧鸾玉笔尖一顿,又继续书写,倒是万梦年有所意动,他发现她在跟随骑射营急行军的那段日子里,对苏鸣渊的态度愈发温和。 或许他该提醒她继续防备苏鸣渊,可是他知道她尚未对苏鸣渊产生真正的喜欢,只是他太过敏感,他害怕她终有一天会领悟感情的滋味,而那个幸运儿却不是自己。 她明知他的心意,仍是强留他在身边,最后将他弃如敝履,转而爱上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结果仅仅是在脑海中假想,就足够让他绝望。 “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不喜欢猜哑谜。” “在下知道。” “知道?”她放下毛笔,淡然瞥了他一眼,“那再好不过了。” 翌日,整装待发的西营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磊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县令和几个当官的早就逃走了。 “我们的人接管县衙和城卫所之后,方才打开城门允许滞留百姓通行,县令狗官的动作这么快,竟是赶在我们包围之前就准备好马车。先前猜测磊县留守一队卫兵传递战情,现在看来并非虚言。” 随行副将任管用手在地形图上比划,继续说,“想来他们应该是从北城门逃出,穿过山林向北逃窜,绕开陶城的地界回到东营军控制下的另一座县城。” “陶城并非一日之战,既然有斥候传递消息,可能也会有其他的布置。”萧鸾玉沉吟片刻,“先派人去粮仓查看。” 过了一会,士兵传来消息,说是粮仓的八成稻谷浸湿发芽。 “狗官真不是个东西,这些都是农民辛苦耕耘的存粮,如今寒冬来临,一旦发生天灾,老百姓从哪里求来救济粮。为了恶心我们,他们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营帐里,任管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处理这批粮食。 万梦年在一旁听着,亦是感到棘手。 西营军之所以分出一批队伍折回围攻蓉池、磊县,首要目的是为前线主攻军队征收粮食。 全州后方改桑种稻固然成效不错,但是随着战线拉长,运输粮草消耗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自然是就近征收最为稳妥。 “任将军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派兵把蓉池县也收到囊中。”萧鸾玉用毛笔在蓉池县和全州边关之间画上直线,“你拿下蓉池之后,留下一半人手看守粮仓,其他人继续向西打通官道直至全州。” “若是蓉池县的粮食也被毁了,殿下可有办法征调百姓手里的余粮?” “你适才也说了,眼下正是寒冬时节,老百姓手里的余粮是用来过冬的,强行征调必然是怨声载道。” 任管胸口一哽,“殿下,我们可以记下账本,等我军收服熙州,要钱的给钱,要粮食的给粮食。” “如今崇城之战尚未开始,一切均无定数,老百姓可不一定信你这套说辞。”萧鸾玉想起复城遇到的粮店掌柜,琢磨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粮仓分为官仓和民仓,官仓被人动了手脚,民仓可不一定。” “殿下是想征收粮店名下的存粮?可是万一他们这些商人也不愿意给我们西营军面子……” “在商言商,给他们行商方便,他们不会不识趣。” 萧鸾玉思考片刻,进一步完善了这个计划。 “以我的名义张榜公告,西营军已疏通全州与蓉池、磊县的边关官道,来往粮商免去关税。除此之外,在蓉池、磊县两地,凡是应征军粮的粮店,每折扣一成,往后的商税降低一成;每应征十石,降低商税的承诺延长一年。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定然明白其中利弊。” 当任管带领部分人马继续前行准备拿下蓉池县,磊县已经张榜公告了太子殿下的新政令。 不少民众围着榜文议论纷纷,听起来对于官仓漏水之事并不知情。 “小哥儿,为何太子不开官仓运粮,非得大费周章给粮店开后门?” “还不是因为狗官逃走前把官仓给淹了。”段云奕说起这事也是咬牙切齿,“我看那官仓稻谷发霉的发霉、发芽的发芽,多半是好几天前就泼了水,压根就没打算给我们西营军留一粒米。” “哎呦,动荡之年一斗粮食一块金,县令老爷怎么就舍得?” “都是胤朝人,何必如此憎恶……” 有人怜惜粮食,有人感叹这乱世,还有人一拍脑门,想出个绝妙的主意。 “军爷,我看这浸了水的稻谷并非一无是处。现在是农闲时节,农民只用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秸秆、碎米埋粪发酵,等来年做肥料。有时候也把吃不了的稻谷也倒进去,您要不做个主,让大家伙把官仓的稻谷都分了吧?” 段云奕摸了摸下巴,转眼就把这个事告诉萧鸾玉。 “我倒是未曾想过这个办法,怪不得陆兰舟总说‘农活处处是智慧’。”她笑着把粮司官令交给他,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切记不可让秩序混乱。” 段云奕一听自己又有任务,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我绝对安排妥当。” 正当萧鸾玉有条不紊地征收粮食,远在崇城的宋昭仁却是接连发怒。 “陶城没了就下来就是崇城,西营军已经兵临城下!你们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竟然让一个不满二十的臭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他站在诸多将领官员之间破口大骂,就连主座上的六皇子萧明玉也是吓得不轻。 他知道自己的四哥准备带兵过来捉了自己,可是他除了每日坐在座位上听宋昭仁骂人,什么也做不到。 原先他和母妃刚被接到熙州时,宋昭仁对他还是颇为尊敬的,谁曾想全州率先开战,一路高歌猛进、直逼崇城,这老将军的儒雅表象终是盖不住心中的怒火。 军营议事之后,萧明玉被侍卫护送回到太守府,他和母妃皆是暂住于此。 “今天可有向宋将军提什么建议?” “没,没有。”萧明玉看到她眼里的失望之色,接着解释道,“今天宋将军一直在训斥几位副将,我插不上话。” 惠妃摇头叹气道,“如今形势堪忧,即使你开口说话,他们也听不进去。” 萧明玉转了转眼珠子,终是憋不住心里的疑惑,“娘,四哥有如此厉害吗?” 惠妃皱起眉,露出些许不屑,“萧翎玉那小子不过是个草包废物,不及萧鸾玉半点聪慧,否则你的父皇也不会忽视他这么久,让吴清梅那贱人恨得牙痒痒。但是他胜在命好,竟是被苏家老狗捡到,还捧成了什么太子。” “听其他将军说,苏家父子很是勇猛。” “苏家当年可是有从龙之功,苏亭山戎马半生、清缴山匪,他儿子苏鸣渊以前倒是叛逆蛮横,后来静心习武、苦读兵书,同样不是省油的灯。苏家这些年来被你父皇削兵权削得半废,我本以为苏亭山会怀恨在心、自立为王,谁知道他吃错了药,竟是甘愿认十岁稚儿为储君。” 惠妃说起这个就纳闷得很,当时她算准了苏亭山不愿臣服于萧家血脉,这才带着儿子投奔宋昭仁,谁知她们母子俩刚抵达熙州,全州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萧翎玉设坛祭天、立为太子。 正常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定然是苏亭山那个老狐狸出的主意,毕竟萧翎玉当年在皇宫里平平无奇,就算成歌苧死了,萧锋宸压根不想多看这个儿子一眼。 对此同样感到郁闷的还有宋昭仁,不过,他的这个疑惑很快就会被另一个人解答。 “宋将军请稍等,我们首领稍后就会前来。” “麻烦让他快些,老夫的时间不多。” 宋昭仁在简陋的茅屋里等了许久,那位首领终于慢悠悠地赶来。 “让宋将军久等了。”廖寒青披着松松垮垮的袍衫,带着浑身的酒气坐在他对面,“这次过来又是有什么吩咐?” 宋昭仁看着他这副懒散怠慢的模样那是有气不敢放,“老夫只是想问你,玲珑卫那边可有最新的情报?” “情报倒是有的,只是……”廖寒青蓦地笑了起来,身子一歪,外衫滑落些许,露出肩膀上的纱布,“只是宋将军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我答应你的权力、财富,这些不够吗?” “目前来看,您并没有能力实现你的承诺。”他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态度,也不打算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像是疲乏至极地斜靠在椅背上。 “先前让你刺杀萧翎玉,你同样没有做到。” “那我们岂不是两清了?崇城即将被攻破,我会及时带着我的兄弟们离开,请宋将军不要替廖某担忧。” 阴阳怪气的话语让宋昭仁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 隐卫的存在并不是胤朝公开的秘密,即使是作为元老大臣的宋昭仁,对这个组织也是一知半解、颇为轻蔑,直到廖寒青主动找上他,并且带来不少全州的情报时,他才知道这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助力。 “我已经从各地调来五千驻军,誓死守卫崇城。这是一场持久战,萧翎玉十有八九也会再次亲临前线。就算你对宋某感到失望,想必不愿意轻易错过刺杀……” “谁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廖寒青冷不丁的一句话打乱了宋昭仁的说辞,后者顿时收住了声,在心里琢磨这句话的真假。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小鬼的,他似乎和你们所说的不太一样。” “一个十来岁的皇子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苏亭山的傀儡罢了……” “宋将军,关于苏亭山和萧翎玉的关系,我得到的情报与你的结论有些许出入。”他笑了笑,屈指一弹将桌上的信封推到宋昭仁面前,“苏亭山控制不了萧翎玉,这或许是你另谋权势的机会。” “这是玲珑卫传来的消息?”宋昭仁急切地翻阅信封里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逐渐由阴转晴,“我就说苏老狗此人怎会性情大变,莫名其妙尊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太子殿下,原来是四皇子依仗全州太守强行压制了苏家的贼胆。” “所以我还挺喜欢那小鬼的,但愿……”廖寒青闭上眼睛,任由脑海中又浮现出绮丽的梦境,“但愿他的尸体能够让我感到几分慰藉。” —————— 女鹅的劫难又要来了,前方是虐男主虐女主三连击(瑟瑟发抖) 廖寒青这个疯批反派戏份挺多的,天生坏种、狡诈残忍、感情扭曲,后期也不会洗白,是一个让女主恨得牙痒痒但也变相刺激她成长的角色。 下一章开个番外写廖寒青的XP,会有三观炸裂的内容,不喜欢的宝子可以不看。 番外七疯子的欲望 廖寒青能够在刺杀萧翎玉之后从全州活着回来,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水性极好,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兄弟打掩护,没那么容易死。”莫秋丽这般说着,伸手招来太监模样的男人,“把裤子脱了。” 男人依言把下半身脱个精光,露出丑陋短小的阳物,还有两个褐色的阴囊。 “蠢货!”她一脚踹翻把人踹翻,目露厌恶地呵斥道,“谁要看你这割了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进我的营帐必须戴好假阳物吗?” 被踹到在地的男人连忙爬过来跪拜求饶,“首领息怒,属下急着给您送信,来回皆是骑马,佩戴那物件不方便,一时间就忘记了。” 听他这么解释,莫秋丽的脸色有所缓和。 旁边的男人见机拉着她的手摸到胯下蛰伏的二两肉,凑到她面前讨欢,“首领若是发痒,奴才这里有热乎乎的可以直接用。” “你倒是会见缝插针。” “奴才这是见缝插棒……” 莫秋丽扣住他的下颚狠狠咬破他的唇,满意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你们几个别愣着,把全州那边最新的情报誊抄一份送给廖寒青,再催促他回来,别指望宋昭仁那老狗能有什么名堂。” 当这封情报送到廖寒青面前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 “首领,这是玲珑卫传来的密件。” “不看。” “那您的伤药……” “不换。” 他像个耍赖的孩子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留下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离开。 ———— “皇上,西营军已完成清缴涂山堡匪徒的任务,属下随行善后,清点资材,均已在文书中列明。只是土匪窝里还藏着几个妇孺,请皇上指示如何处理。” “十四岁以上的,杀了;十四岁以下的,带进来培养,如若不从,一并杀之。” 当时年仅十岁的廖寒青被人发现根骨不错,天生是个习武的料,怎知他听了隐卫三扈从的区别,反而选择了玲珑卫。 “刀卫只能杀人,玲珑卫可以用不同的身份杀人,我想,还是玲珑卫更好玩。” “你小子的性格合我胃口,可别耽误了自己的天赋。等你厌倦了玲珑卫,刀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厌倦? 彼时的廖寒青并不知道刀卫首领此话的深意,直到他十四岁时偶然撞见莫秋丽与数个男人交欢,他才意识到这玲珑卫早已成了这个女人手中的玩物。 “小家伙,愣着干什么?过来陪姐姐玩玩……” “没兴趣。” 他冷漠的态度让莫秋丽倍感新奇,以首领的姿态命令他走近。 “你有没有兴趣不是你说了算,得让姐姐看看你的物件是否让我有性趣。” 他扫视一眼周围男人裸露的阳物,露出鄙夷的笑容,“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把这东西割下来喂狗。” “小家伙为何说话如此难听,这些可都是让姐姐感到快乐的宝贝。”莫秋丽亲了亲最近的肉棒,披着朦胧的黑纱走下床榻,“你这面孔颇为新鲜,负责教导你的玲珑卫是谁?” “被我杀了。”他满意地看到女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面带无辜地举起双手,倒退着远离她曼妙的身躯,“看来你并不是个合格的首领,至少你不知道所有属下的一举一动。” “你——” “那些男人也懒得告诉你。”他笑了笑,稚嫩的面容仿若恶魔的嘲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最后一次。” 事实证明,这不是最后一次。 廖寒青转投刀卫几年后,莫秋丽成为了隐卫统领。 “我们在刀尖上舔血,他们玲珑卫荒淫度日,那个女人除了一副耐操的身体,哪一样能比得过首领?” “当然有,那就是忠诚。” “忠诚?五皇子还不知道哪个野种的血脉……” “身体的忠诚不重要,重要的是莫秋丽的伪装足够让皇上认为她是他最忠诚的奴仆。” “那确实,一个敢装,一个敢信,哈哈哈……” 廖寒青听着他们嘲弄的笑声,亦是感到几分无趣,所幸这样无趣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接到了外出的任务。 这个任务很简单,至少对于他来说,一个畏罪潜逃的贪官既不会刀剑功夫,也没有规划什么绝妙的捉迷藏游戏。 那个酒囊饭袋在临死前还用他怀里的银票贿赂他,求他放一条生路。 他原本还想逗他玩一会的,只可惜老家伙被他吓破了胆,尿了一裤子,实在熏得他犯恶心。 所以他利落地割下他的脑袋,将这一沓银票塞进他溢满鲜血的嘴里,让他的魂魄带着他生前最爱的钱财下地狱。 后来,他的任务渐渐变得复杂,他在追逐和收割的游戏里愈发感受到令人上瘾的快感。 这种快感甚至抵过了躁动的情欲,每当他在梦中重复欣赏着将死之人的绝望,他的身体都会兴奋地射出浓稠的精水。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挑剔。 他不再接手那些无趣简单的任务,因为任务对象通常都是连挣扎都不会的废物。 他喜欢他们在死亡的倒计时里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喜欢他们为了生存而变得疯狂的行径,他总是给他们一丝丝的希望,让猎物的犬牙逼近自己的咽喉,他再饱含深情地割下他们的脑袋。 然而,他最近的任务失败了,或许是失败的惩罚,他的梦境不再出现其他人痛苦绝望的面容,而是被那个小鬼头取代。 梦境里,他们时而坠入深海、殊死搏斗,时而策马追逐、不死不休。 当他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困在自己怀里,他忽然张嘴咬住自己的喉结,细小的犬牙咬穿他的皮肉,渗出温热的鲜血。 更加致命的是,他的两只小手竟是准确地抓到那根怒张的阳物,近乎虐待般戳刺敏感的马眼。 两处性命薄弱处被他轻松拿捏,隐秘的快感接踵而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扬起匕首,他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踹开,如同来自地狱的恶童,将刀刃刺入他的心脏。 “呃……哈……”廖寒青从醉酒的梦境中醒来,躺在软榻上大口喘息,伸手探入自己的胯间,果然摸到了黏糊糊的精液。 原来被人杀死也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在脑海中回味着梦境的画面,双手握紧粗长的茎身来回撸动,极其亢奋地射了一次又一次,就连敲门声也没听到。 “……进来。” 得到回应的下属推门进来,便看到廖寒青坐在桌旁饮酒,而先前休憩的床榻上遍布深色的湿痕,再加上屋子里浓郁的麝香味,他们都是男人,自然知道首领先前独处时做了什么。 “宋将军来访,您可要见一见?” “废物一个,屁事倒是挺多。”他把酒壶丢给下属,起身伸了个懒腰,“酒喝完了,进城买两壶,另外,捎一个娈童过来让我玩玩。” 下属对于自家首领奇奇怪怪的喜好感到无奈,他们行走在黑暗中,习惯了玩命的生活,都是用手委屈二弟,实在不行也可以找隐卫内部的女子解决,像首领的这般要求,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傍晚时,属下带来了鲜嫩可人的娈童,廖寒青扯下眼罩,对上少年怯懦畏缩的眼神,瞬间没了兴趣。 “是雏儿?” “不,不是……” “那你怕什么?” 少年吞了吞口水,没敢说出实话。 这茅草屋深藏于崇城之外的深山老林,一路上他被蒙着眼睛、绑在马背上,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先奸后杀再抛尸。 付钱包下他的人也没和老鸨说太多,要是知道客人住在如此偏僻,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仆从,他是打死也不敢独自过来。 廖寒青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恐惧,轻松将人拎到床上,再把短剑甩到他手边。 “长得不错,今天不用离开这了。” “为什么……你要杀我?”少年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往角落里躲避,可是廖寒青已经笑着抽出匕首,向他一步步走来。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比起操死你,直接割破你的咽喉更加省事。” “不要……你别过来!”他的后背贴紧墙壁已是退无可退,慌忙拿起那柄短剑在眼前挥舞,“不要过来!别杀我!” “对,就是这样……”廖寒青舔了舔唇角,尽管剑尖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他也像是毫无所觉般笑得邪气恣意,“乖孩子,让我瞧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站在床边等了一会,欣赏少年因为绝望而变得涨红的神色,只是他等得久了,发现这人当真是不敢动手杀了他。 “不要让我感到无趣。”廖寒青脸色阴沉,翻转手腕,直接将匕首甩了出去。 只听少年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破烂的风筝缓缓瘫坐下来。 距离他的脖子不到两寸的地方,匕首稳稳钉入墙壁中。 “啧,晕了过去。”他皱起眉,感觉到胯下半硬的阳物很快软了下去。 “首领且慢。”守在门外的弟兄连忙进来劝说他,“咱们把人捎出来是要付两倍价钱的,若是您把人杀了,那一半的银子就收不回来了。” 廖寒青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把人吓得一哆嗦。 “五十,五十两银子,等同于十壶酒……” 听他这么说,廖寒青总算收了杀心,躺到藤椅上闭目休憩,“把人扛回去,再换十壶酒回来。” “是是是……”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粘腻的水声和性感的喘息。 留在门外的下属惊异地对视一眼,不知道平日里懒散疲倦的首领为何突然沉浸在情欲中频繁自渎。 只有廖寒青自己知道,他实在喜欢萧翎玉这个看起来娇弱又足够狠戾的猎物,特别是他逃走时刻意踩着他的脑袋浮出水面,如此羞辱的动作反而让他沉浸在幻想中,渴望他踩着的是自己丑陋的阴囊。 “哈……真舒服……”他低沉沙哑地呻吟着,双手的速度加快,肉棒上的精液被反复搓弄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萧翎玉……嗯……” 紫红的阳物亢奋地抖动着,再次释放粘稠的欲望,可是没过多久,他又被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刺激得饥渴难耐。 他舔了舔嘴唇,意识到那个少年带来的影响,恐怕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结束这种病态的渴望。 “只要能射进你的嘴里,哪怕是尸体我也不介意……不过,为了防止你失约,我会先给苏家那小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 廖寒青是纯粹的疯子,和“萧翎玉”是男是女无关,他就是喜欢猎物拼死反杀他的那种满足感。 更恐怖的是,他是个有理智的疯子,他分得清欲望和任务的轻重,不会出现那种女主一脱衣服露出女儿身就把反派迷得神魂颠倒的情况。 只要有机会直接杀死女主,廖寒青没有任何的犹豫。 第四十三章一箭之仇 时近严冬,当萧鸾玉领兵护送粮食到达前线时,崇城之战已经持续了五天。 除了第一天两军激烈交战了两个时辰,其余四天崇城驻军要么闭门不出,要么站在城墙上放箭雨,消耗西营军的耐心。 “殿下,已经确认过了,苏小将军今早出兵叫战,尚未归来。”段云奕看到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忍不住凑到她身边,“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原本他是嘴馋想顺带蹭一蹭太子殿下的饭食,谁知萧鸾玉的脸色不太好,轻叹着揉了揉眉心,“与饭菜无关,只是我没有胃口罢了。” “殿下遇到什么忧心事?” “我总觉得要有祸事发生。”她感觉到一双手靠近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靠着椅背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兴许是殿下来回奔波,身体劳顿。”万梦年看着她眼底的青黑,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愈发轻缓地按摩她的穴位,希望以此散去她积攒的疲惫。 “希望如此吧。”萧鸾玉掀起眼皮,看到段云奕担忧的眼神,淡然笑了笑,“别傻站着,既然饿了,那就坐下来陪我吃一顿饭。” 然而,这顿饭还没吃上几口,军营里突然响起吵闹的呼喊。 “大夫!大夫快来!” “将军受伤了!” 萧鸾玉听清其中几句,立即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营地里出现少有的混乱,许多人来来回回进出苏鸣渊的营帐,像是印证了她不安的预测。 “鸣渊如何受伤?” “苏小将军他,他是被箭矢射中……” “伤到哪了?” “好像是心脏……” “滚开!”苏亭山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迈大步冲进营帐里,看到自己儿子毫无血色的面容,当即红了眼眶。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余年,他曾经恨铁不成钢,骂过他、打过他,却从未想过生死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 营帐里溢满了血腥气,苏亭山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站在旁边等了半晌。 直到大夫有条不紊地拔出箭矢,他发现伤口距离心脏尚且有些距离,终是放下心来,抓住旁边的副将询问,“鸣渊身手灵活,怎会突然失守?” “当时崇城驻军应战而出,苏小将军一马当先冲入敌军之中展开混战,怎料他们有弓箭手混在人群里放冷箭,苏小将军四处受敌、难以防御,只能负伤撤退,到半路上已经晕了过去。” “不应该……”苏亭山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很快知道是苏鸣渊中了敌方的奸计。 两军鏖战于崇城,西营军一路连胜、士气正盛,东营军避而不战就是为了消磨他们的耐心。 等到东营军突然应战而出,苏鸣渊作为领兵将帅若是谨慎行事、瞻前顾后,定然输了气势,所以他果断振臂高呼、冲阵厮杀,这才掉入敌方的陷阱。 可是这种弓箭兵混入步兵的阴招十分少见,因为交战场面嘈杂混乱,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很容易误伤自己的战友,除非宋昭仁对那个弓箭兵抱有绝对的信任。 这样一来,也很难说得通。 弓箭兵不是随地可见的大白菜,就拿骑射营来说,五百号人里能够做到十发十中的弓箭手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混战之时,命中的几率大大降低。 宋昭仁是戎马半生的老将,不是投机取巧的赌徒,怎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偏偏还险些让他做成了。 正当苏亭山绞尽脑汁思考这场战役的变数,萧鸾玉这边也得到了苏鸣渊受伤的具体消息,终是松了一口气。 段云奕摸了摸肚子,虽然他也担心苏鸣渊的生死,但是眼瞅着一桌的饭菜渐凉,也是有些惋惜,“殿下,您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 “你吃吧,我去看看他。”萧鸾玉不等两人有反应,脚步匆匆地出了营帐。 “殿下对苏小将军当真是不同一般。”段云奕感慨道。 “最听话的狼狗,当然有资格得到主人额外的关怀。” “你这骂人就不对了。”他瞧着万梦年晦明难辨的神色,正想纠正他的措辞,对方早已迈步离开,“喂,你等等我……” 另一处营帐灯火彻夜通明,萧鸾玉进来之后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苏亭山也没有心思搭理她,盯着大夫包扎好苏鸣渊的伤口,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大夫瞧了瞧这两人相隔甚远的座位,就近先和苏亭山低声交代了伤情,再走到萧鸾玉面前重复一遍。 “在下看箭杆上有刮痕,说明临危之际,苏小将军曾以刀横劈,试图截断箭支,虽未成功却让箭矢稍微偏离,射中心脏右上方,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他深入战场、负伤撤退,难免耽搁了时间,所以如今失血过多,何时醒来,未有定数。” “知道了,你且退下。”萧鸾玉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先前就知道行兵打仗、生死难料,或许是她习惯了苏鸣渊不可一世的张扬自傲,她听到他被射伤心脏、命悬一线时,脑海中竟是有瞬间的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梦年说得对,她对苏鸣渊的态度确实温和了很多。 因为她知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哪怕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情愫,她也要想尽办法拉拢他作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可是现在呢? 她的慌张茫然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失去一名将领这么简单,她的情绪好像也有了超出控制的迹象。 不,她不能多想,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 萧鸾玉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又转向脸色阴沉的苏亭山。 大夫说不知道苏鸣渊何时才能醒来,那么西营军又有哪位将领可用?骑射营又该由谁来率领? 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趁着苏鸣渊昏睡不醒,强行抢夺骑射营的指挥权。 骑射营是西营军的精锐,苏亭山早就将其交给苏鸣渊全权指挥,按理说她想要夺权不太可能。 但是现在崇城之战愈发焦灼,骑射营定然想开拓战局,替苏鸣渊报仇。 再者,将领受伤直接导致全军撤退的话,对于士气而言太过打击,所以当务之急是推出另一位领袖继续围攻崇城。 那么,这个领袖为何不能是她呢? 萧鸾玉想到了曾经在苏鸣渊身边虚心讨教的时光,她有心偷师,他有问必答,似乎早就预料到她对兵权也有染指的欲望。 “殿下,时辰不早了。”耳边传来万梦年的声音,“请您回营帐歇息。” 苏亭山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很快撇过脑袋,不愿多言。 “好。”萧鸾玉应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是感到干渴沙哑。 回到营帐里,万梦年给她倒了杯水,段云奕在旁边整理床榻。 “殿下有些着急了。” 萧鸾玉垂眸抿了抿白开水,“你知道我急于何事?” “属下不知,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件事,您现在的状态欠佳,不是适合思考的时候。”万梦年跪在她身前,慢慢脱去她的布靴,用浸泡温水的棉布缓缓擦拭她的双脚。 她喝完剩下的水,暂时没有说话。 “倘若苏小将军明日不醒,您或许会做出另外的决定。”他擦好她的脚丫,又给她穿上干净的棉袜,“还是说,您选择相信当下,否认明天的自己?” 他知道她有时候被逼急了,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宁愿置身危险也要博来一线生机。 她的大胆果断是她从皇宫中活下来的原因之一,但也是她性格中埋藏的隐患。 “梦年说的在理。”段云奕收拾好被褥,走过来把桌上的食盒都打开,“您再怎么担心苏小奖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身体,要不要我拿去火堆上热一热?”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压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 “不用,我吃一些垫肚子就好。” 兴许是夜晚思虑过重,萧鸾玉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早上她匆匆吃了些白粥就赶到主营帐,正好碰上苏亭山和其他副将商议战事。 “诸位,请继续。”她坦然落座于一侧,其他人均是不敢多看她。 太子殿下试图插手西营军的指挥权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认知,可是他们没有资格阻拦,也找不到理由阻拦,只能由苏亭山来唱黑脸。 谁曾想,今天的萧鸾玉非但没有插嘴他们议论商讨的事项,反而主动对苏亭山的看法表示赞同。 “苏将军言之有理,虽然宋昭仁抽调了驻军集结于崇城,造成其他城池守卫空虚,但是我们战线太长,后勤冗杂,想要绕开崇城、直取敌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苏亭山对于她的主动附和感到不屑,继而给她挖了一个坑,“那么殿下可是有应对之策?” 他们刚才还在分析局势利弊,尚未决定出具体对策,他突然开口让她发起话头,着实让她为难了片刻。 “依我拙见,如今仍然要出兵叫战,维持士气。” “既然要有人领兵叫战,如何保证这位将领的安全?” “……可以用铁甲嵌入马车,居于前方指挥作战。” 对于她这个办法,苏亭山哼了哼声,直接驳回,“不可取。” 萧鸾玉瞬间握紧拳头,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老狐狸就知道蹬鼻子上脸,若不是她临时改变主意,不打算强夺骑射营的指挥权,今天非得让他气得二魂出窍。 场面一度尴尬,还是比较熟悉她的副将任管出声解释道,“殿下,战车固然可以保障安全,但是攻城战用战车太过笨重,容易陷于包围,必须待在军阵中后方。如此一来,不仅无法率兵冲锋,军令也得层层传递,将领之人等同摆设。” 他这话让萧鸾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 所谓的叫战就是到敌方城下擂鼓吆喝,哪有士兵在前方喊得声嘶力竭,将领在后方干坐着的道理? 通常是皇帝或者大人物亲临前线,才会动用战车这类笨重的防御军备。 “殿下想亲临前线?” 苏亭山沉下脸色,逮着机会打击她的气势,“先不说我们没有现成的铁甲战车,就算有,那也不是万无一失。您也知道鸣渊险些被人射中心脏,这说明东营军内必然有百发百中的弓箭手能够在乱战之中瞄准首级。您若是受了重伤,可不一定能撑得过撤退的路程。” 今日的议事非但没有加强太子的声望,反而让不少将士认为她对军事打仗的认知过于浅显,不应该多作插手。 萧鸾玉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脑子里回想着苏亭山的一番话仍是难以入睡。 崇城之战万分重要,她之所以放弃强夺骑射营的指挥权,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经验不足,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和苏亭山分庭抗礼,闹得人心分裂。 可是,她也不想任由自己毫无作用。 所以她辗转反侧之后,终是起身点燃一盏烛台,将桌上的地形图打开。 现在她所想的问题有几个,一是这位百发百中的弓箭手难以处理,若是有将领接连受伤,对于士气打击很大;二是东营军避而不战,反而掌握了主动权;三是如果她要亲临前线,她该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萧鸾玉站在桌旁冥思苦想,直到脑袋传来一阵眩晕感,她不得不坐下来,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 “……若是有我在前线,弓箭手必定以我为目标,倒是可以降低将领遇到的危险……若是我不慎中箭,军阵大乱、紧急撤退,东营军也会趁势蜂拥而出……” “……骑射营可趁机迂回冲入崇城,占领城卫所……” “苏鸣渊?”萧鸾玉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如梦初醒,环视周围,仍是只有她一个人,“多半是我睡着了,在梦里听到的……” 她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循着先前的思路继续思考破局之法。 —————— 第四十四章破局之法 po1 8dz.c om 翌日清晨,万梦年照例进来伺候萧鸾玉洗漱,却发现她破天荒地睡了懒觉。 他看到桌上燃尽的烛台和铺开的地形图,已然明了前因后果。 他无奈轻叹,上前盖好被褥,静悄悄地离去。 时至下午,萧鸾玉方才悠悠转醒,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听到营帐外传来几句谈话。 “梦年,太子殿下还在睡?” “何事?” “苏小将军醒了,我刚才路过那边听到的,好像醒了没多久又昏睡过去,反正大夫说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稍后我会告诉殿下。” 他醒了? 她怔愣片刻,随着一声短叹,将晚睡思虑的疲惫连同心中积聚的不安消散于无。 这厢,萧鸾玉洗漱完毕正在填饱肚子的时候,军营传来前线的消息,说是东营军避战不出,甚至还在城墙上摇旗嘲讽。 “真是一群龟孙子。”段云奕对此忿忿不平,万梦年倒是冷静很多。 “他们故意消磨我们的耐心,我们毫无办法。” 她想到昨晚推敲出来的计策,立即放下筷子,“我去主营帐。” 片刻后,当萧鸾玉刚把她的计划说出来,就被苏亭山反对。 “您就非得去前线不可?” “你就非得打断我的一两句话不成?” 营帐内又出现熟悉的氛围,诸多将士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插话。请记住本文首发站:957c.com 苏亭山气得咬牙,这小妮子消停了几天,现在又开始跟他对着干。 “倘若你们听完还有更好的办法,大可以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萧鸾玉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径自拿走桌上的一枚步兵棋,替换上战车棋,“虽然营地没有铁甲战车,但也不必用铁板镶嵌马车,只要我出现在前线,那名弓箭手定然锁定我,但是碍于距离无法直接射箭,所以他会辗转在周围地形,寻找草木茂密……” 次日,苏鸣渊伤情好转很多,逮住刘永就问太子殿下有没有来看他。 刘永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活见鬼,支支吾吾地说,“殿下那晚上在你的营帐里坐到夜深夜,还是近侍劝说才回去休息,还有苏将军也是……” 最后一句被苏鸣渊忽略了,莫名其妙用被子捂住脑袋,缩在床上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他原以为她这般冷清的性格舍得派人多问几句就算是关心,没想到她如此担心他,竟是亲自在营帐里等到深夜。 “刘副将,准备出发了!” “好嘞,马上来。”刘永扬声回应道,转眼看到苏鸣渊又掀开了被子。 “今天谁领兵?” “太子殿下和任管。” “哦,太子殿下……等等,她为何会上前线?” 这个问题其他士兵也想知道,特别他们看太子坐的还是最常见的木制马车,灵活倒还算灵活,就是不防弓箭,岂不是白送性命? 且不说后方的苏鸣渊如何慌乱,随军出发的萧鸾玉亦是紧张得满手冷汗。 “殿下,我藏身于此处,稍后您掀开车帘时,切记不能暴露我的身影。”许庆在旁边叮嘱道,显然也是万分紧张的。 “好。”萧鸾玉低声应道。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极为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葬送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世,可是她不想让战事进入僵局,更不想失去一次建立威望的机会。 许庆的身手略逊于苏鸣渊,反应力也不会差太多,再有马车遮挡,想必不会出现太大的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步兵让出通道,盾兵持盾将马车簇拥包围。 “殿下,战鼓已经摆好。”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将己方军阵布局尽收眼底——盾兵、重骑兵、弓箭兵、步兵依次排列,任管作为将领骑马立于最前方,鳞甲含光、利剑隐刃,让人难以忽视。 距离他不到一里处就是崇城的西城门,城墙之上有两百弓箭手虎视眈眈,宋昭仁等重要人物也会亲临城门指挥作战。 正当她仔细观察战场细节时,一声雄壮高亢的怒吼打破了此地的平静。 “……太子助阵,擂鼓宣战……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她听到士兵在前方吼出激昂的助威词,心跳随之加快。 “……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号角战鼓!起!”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萧鸾玉应声扬起木槌,连同前方的三座战鼓将所有人战意推向高潮。 “……太子助阵,擂鼓宣战……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应战!应战!应战!” “战我无畏,扬我军威!应战!应战!应战!” “应战!应战!应战!” 所有士兵齐声高喊、震耳欲聋,两千人的意志凝聚成雄狮健硕的身躯,扬起英勇威武的头颅,露出锋利的獠牙,向敌人发出挑战。 萧鸾玉感觉自己也融入其中,一次次锤击战鼓,宣泄所有紧张不安,将自信锋芒展露于外。 意料之中的是,城墙之上也响起了号角声,这意味着东营军真的应战了。 “殿下快进马车。”姚伍在旁边催促道。 “好。” 等她回到马车里,周围的盾兵很快整队前进,归入最前方的军阵。 “她缩回去了,你打算如何行刺?” “小鬼头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廖寒青舔了舔唇,感觉到下腹隐隐升起的热浪,眼里的杀意愈发明显。 宋昭仁怪模怪样地看了他,“你要怎么做?” “不必过问,你只需要准备最好和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的脑子够用,定然可以绝境逢生。” 若是其他人敢对宋昭仁这么说话,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段,但是他想到廖寒青给他谋划的计策,咬咬牙就忍了。 为了防止城墙上的弓箭兵放冷箭,西营军通常在射程之外应战,除非有人像苏鸣渊那样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否则想要瞄准敌方的将士,必须戴上普通士兵的护甲,穿行于刀剑之中,同时保证自己不会误伤战友也不会被敌军所伤。 但是此次廖寒青的目标是军阵中央的萧鸾玉,所以他并不打算故技重施,而是等两军交战接近尾声时,带人绕道潜入山林。 然而,他绝对想不到,周围的山林早就埋伏好西营军的精锐,就等着他射出那一箭,误导东营军的判断。 “殿下,前方就是掩凤坡。”姚伍跟随在马车旁,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萧鸾玉握紧双拳,反复思考着所有的可能。 在她的推测中,掩凤坡的地形并不复杂,而是胜在草木茂盛,距离崇城也不算远。 如果那个人自作聪明地潜伏在此处,必然已经瞄准了她的马车。 虽然她早已在心中做好准备,但是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其凶险程度仍是远超她的预料。 当西营军撤退到掩凤坡的路段,一支箭矢从密林间破空而来,穿过马车一侧的窗帘,直直钉入木板。 箭矢上燃烧的油木屑飞溅散开,瞬间点燃坐榻上的纺织品,萧鸾玉也被烫伤,下意识站起来躲避。 “太子小心!”许庆低喝一声,将她压在身下。 密密麻麻的箭雨接踵而至,其中夹杂的几支燃烧的箭矢,逐渐点燃整个马车。 “盾兵!盾兵!来人救太子!” 西营军陷入混乱,盾兵位于队伍的最后方,赶来需要时间,而他们的弓箭手也不在附近,无法瞬时反击山林里的敌人。 姚伍躲在马车另一侧等了片刻,等到箭雨稍稍停歇,他迅速跳进马车里,发现萧鸾玉缩在许庆怀里颤抖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箭矢。 她看到他进来,眼中的恐惧消散了些许,抬手用箭矢划破手心,挤出鲜血抹在自己的脖子上。 “殿下……” “计划照旧。” 姚伍眼神一凛,立即掰断箭矢,把半截箭杆插在她的脖子上。 “来人掩护太子!” 匆忙赶来的盾兵纷纷举盾挡在马车周围,姚伍趁此机会抱着萧鸾玉跳了下来,而弓箭兵也弯弓搭箭,一边冲上掩凤坡,一边释放箭雨,逼迫凶手暴露位置。 “首领,是时候撤走了。” 廖寒青一直盯着马车,自然没有错过姚伍抱着萧鸾玉下车时的瞬间。 瞧瞧他那一片血红的脖子,想必被箭矢穿透之后连呼吸都会漏气。 他无声地笑了笑,拿起弓箭潜行离开。 与此同时,周围山林接连响起号角声,逐一传递到崇城范围。 “廖寒青已经得手。”宋昭仁喜出望外,大手一挥,扬声命令道,“开城门!给我追杀西营军!” —————— 这一次女鹅的算计不会失手了,但是,这一关还没结束,前方虐身虐心三连击即将就绪…… 什么?你说苏鸣渊中箭昏迷、萧鸾玉彻夜难眠也算虐? (坏笑)别急,下一章有请受害者和加害者出场~ 第四十五章失控 崇城城门再次打开,东营军趁势追杀,在萧尽鸾玉的预料之中。 “刘副将,之前从我们面前路过的那批弓箭手又回来了,他们轻装潜行,只带了弓箭,没有刀剑。” “给我拿下他们!” 于是,尚且沉浸在杀死猎物的廖寒青就被骑射营包围起来。 “谁是那天放冷箭射伤我们将领的家伙?”刘永用刀刃挨个指着,发现这伙人没有一个是胆小的,特别是站在中间的男人,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直咧着嘴角笑个不停,“你他娘笑个棒槌?” “天生爱笑罢了。”廖寒青歪着脑袋,对脖子上的刀刃视若无睹,“敢问这位将军,今天这招‘黄雀在后’是谁想出的计策?” “你没资格知道。”刘永示意旁边的士兵扒下他的箭筒和软甲,“东西挺不错,看来是个小头目,刘某在此多谢了。” 廖寒青猜到他们的意图,倒也不慌张,刚想说几句欠揍的话,就被人一棍子打晕了脑袋。 正当骑射营兵分两路,伪装潜入城卫所里应外合拿下城门守卫时,追击而出的东营军很快遇到西营军的反扑。 苏亭山早有准备地安排人手埋伏在官道两侧,一是为了及时接应撤退的友军,二是迅速阻断这批敌军的退路,防止他们撤回崇城,让骑射营功亏一篑。 除了那几支燃烧的箭矢险些让萧鸾玉暴露在敌人的射伤范围,其他事情似乎正在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许庆的情况如何?” “我刚才让云奕过去询问了,想必等会就有消息。”万梦年一边为她整理发冠,一边看着大夫包扎她的伤口,“殿下,疼吗?” 萧鸾玉抬起左手瞧了瞧,“当时我吓软了腿,没有多少力气,伤口也不深。” 她这话让他一时语塞,倒是大夫哭笑不得地提醒道,“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万一敌人在箭矢上抹了毒药,您本来可以逃过一劫,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有道理。” 萧鸾玉目送大夫离开,随后吩咐万梦年给她换一身干净衣衫,她要到崇城亲自见一见她的六皇弟,再看看这位明威大将军宋昭仁是个什么货色。 谁知这时,帘帐忽然被人掀开。 她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他用力抱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搅动她的感官,她本想推开他,鼻尖闻到浓浓的中药味,终究是放下双手,任由他抱着。 万梦年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动作,而打听消息归来的段云奕更是惊愕地张大嘴巴。 “你,你们……你们……” 萧鸾玉想起来自己在段云奕眼里还是男儿身,连忙推开身前的少年。 苏鸣渊发觉她的挣扎,即使心有贪恋,还是缓缓松开了她。 “殿下,我……” “好好养伤。”她故作镇定地打断他的话,却没有再看他,“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好。”苏鸣渊察觉到她的回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沟通。 不过,她能够平安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不敢奢求太多的回应。 “等等,苏小将军!” 身后传来呼喊,苏鸣渊回头望去,看到是她的那位近侍,便停下脚步。 “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您的伤还好吧?”段云奕嘴上是这么问,眼睛四处乱瞟,显然还有话外之意。 “她让你转告什么?” “咳,不是殿下让我来的。”他看到苏鸣渊脸上的不耐,连忙拦住他,低声问了句,“我就是想悄咪咪地打听一下,您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没有。” “真没有?”段云奕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心中疑惑更甚,又用小碎步追上他,“苏小将军,咱们谁跟谁呀,您要是有这个爱好……或者说喜欢太子殿下……” 苏鸣渊眉眼微冷,扫视过去立即让他止住了话头。 “你是她的近侍,只需为她着想。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与你无关。” 段云奕愣了下,眼看着他走远了,只得郁闷地挠挠头,“什么臭脾气……” “云奕,牵马备车,殿下要去崇城。” “这就来。” —————— 崇城太守府,西营军一路冲进各处宅院,搜寻惠妃和六皇子的踪迹。 “苏将军,骑射营押着宋昭仁前来汇合。” “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刘永等人绑着宋昭仁进入正厅,颇为得意地扬起刻有“明威”字样的佩剑,很快得到周围兄弟们的赞扬。 “刘哥厉害呀,这可是先皇亲赐的精钢剑,这不得收藏起来传给十八代?” “你小子搁这犯糊涂,这把剑可是大将军的象征,怎么着也得献给苏将军。”刘永眼见苏亭山过来,连忙双手呈上这把御赐宝剑,“将军,骑射营战死一十二人,重伤二十八人,幸不辱使命。” 他们先是派出十余人伪装成廖寒青的部属,以传报军情的名义挟持宋昭仁,蹲守在外的其余四百人趁机冲入城门,占领城卫所,利用弓箭、人质与崇城残留的一千驻军对峙搏杀,拖到西营军的主力军赶来支援。 “做得很好。”苏亭山接过长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是有你们,这个硬骨头很难啃下来。” “将军过奖了。”刘永顿了顿,想到谋划计策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多提一嘴。 就在这时,苏亭山忽然挥手示意,“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单独和宋老将军聊聊。” “遵命。” 待西营军的士兵尽数退去,苏亭山解开宋昭仁身上的绳索,做了请入座的手势。 “宋兄别来无恙,刚才那几位下属有使命在身,难免动作粗鲁了些。” “哼,不把我这老骨头弄散架就不错了。” 宋昭仁最是看不惯他这副虚伪的面孔,但是身为俘虏不得不仰人鼻息,所以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很快切入正题,“如今你我胜负已分,老夫愿意任你调遣,东营军也可以尽数归降,只是我须得问个明白,你是想找六皇子还是想要他的命?” “宋兄这话言重了,苏某心系国运、拥护正统,哪里敢做谋害皇子之事?” 这大言不惭的话说出来,连宋昭仁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抖了抖。 不过,他想到了廖寒青提供的情报,稍微在心里琢磨一下,随即换了个说法。 “苏老弟,这天命正统当然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如今嫡长子已逝,还有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照着顺序来,哪一个还活着,他就是正统。” 苏亭山也是成精的老狐狸,自然听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但是他偏要装作不赞同的模样,义正词严地反驳道,“四皇子即是苏某侍奉的太子殿下,宋兄所言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苏老弟莫要装糊涂。”宋昭仁性情急躁,实在不擅长这种暗藏锋芒的言语话术,急中生智想出一个绝妙的谎言,“你若是再犹豫,惠妃和六皇子可就逃出熙州了。” “此话怎讲?” “太守府有一暗道直通崇城之外,惠妃和六皇子久居于此,当然也知道入口。” 这下苏亭山终于多了几分认真,因为西营军已经大致搜查了太守府,确实没有找到六皇子萧明玉。 当然不排除母子俩藏在某个犄角旮旯或者是崇城的某个角落,但是这意味着他必须赌对方说的不是真话。 其实不用宋昭仁多作劝说,苏亭山本就存了替换太子的想法。 他不喜欢萧鸾玉强势聪慧的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的女儿身迟早瞒不下去。 牝鸡司晨,有违人伦。他可以为了野心暂时捧上一个假太子,但他不能忽视身份揭穿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先不说萧鸾玉此人是否会在世人的声讨中被迫退位,单说他苏亭山为了一个小姑娘鞍前马后、屈为臣子,史书上绝对少不了批驳之语。 若是情况更糟糕些,还没等萧鸾玉登基,她的女儿身就暴露了,那么苏家一直以太子之名招兵买马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文家翘首以盼的联姻化为泡影,必然会反水跳槽,他又该拿什么跟萧锋晟斗? 六皇子今年七岁,还是心性纯然的稚儿,远比萧鸾玉更好掌控,其背后的母族也算不小的助力。关键是,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揭穿身份。 苏亭山想到这,已然做了决定。 无论宋昭仁是不是用假话讹诈他,为了稳妥起见,他都没有必要赌这一步棋。 “宋兄见笑了,在下别无他想,只是六皇子到底也是先皇血脉,流落在外始终让苏某良心难安。不若请宋兄带路,请出惠妃娘娘和六皇子,让兄弟俩叙叙旧如何?” 与此同时,太守府外,萧鸾玉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刘永等人说说笑笑的模样。 “刘副将,宋昭仁何在?”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刘永规规矩矩地行礼,“一切按照您的谋算,宋昭仁也被我们骑射营俘获,交给苏将军盘问。” “他独自盘问?” “额,好像是的。”刘永发现她的目光似乎看向他身后的某一个方向,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我明白了,你们歇息去吧。”萧鸾玉转身又上了马车,留下骑射营一众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还有些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自作聪明地调侃道,“刘哥,你拍马屁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张口就把功劳全扣在太子身上。” “我拍马屁?”刘永抬手就是一拳,“你小子可别以己度人,这事确实是太子殿下亲自谋划的,从擂鼓叫战到奇袭城门,全是在他的算计之内。” “这么说来,太子也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知道纸上谈兵……” “你们几个站在门口作甚?”苏亭山和宋昭仁并肩走出来时,着实把刘永吓了一跳。 “苏,苏将军,您这是……” “不用多问,刚才是太子的马车?” “是太子殿下。” “那她去了何处?” 刘永看了眼宋昭仁,又对上苏亭山冷然的神色,如实回答道,“他没说,只是让我们都去歇息。” “看来苏老弟确实很为难。”宋昭仁在旁边笑着捋胡须,心想廖寒青的情报果然无误,这萧翎玉当真是个扎手的傀儡,让人难以掌控,而且他能够如此恰巧地逃离太守府,恐怕眼前这几个西营军的家伙也被他收买了。 苏亭山皱起眉头,冷声喝道,“骑射营听令,封锁崇城、寻找太子。” —————— 苏亭山这种人就是恶犬,压得住他,他就忠诚;压不住他,他随时反咬。 到目前为止,女鹅是完全压不住他的。她对苏亭山而言只是棋子,现在有个更好用的棋子,他肯定要废了她。 女鹅对此也有预料,但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两个老狐狸合作这么快。 假设一下,如果宋昭仁默认女主和苏亭山是坚实的利益共同体,他会认为苏找六皇子是为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所以宋不仅不会把六皇子交出来,还会以此为筹码换自己一条生路,那么女鹅赶到太守府之后完全有机会化解这个危机。 这时候就要拎出我们的反派廖某人,他和女鹅的博弈可谓是机关算尽。 第四十六章“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崇城战事初歇,街道空荡安静,只有西营军的队伍来回巡逻。 此时,一辆马车刚通过城门处的询问,立即疾驰离城而去。 “云奕,再快些,颠簸不要紧。” “殿下,为何要急着离开?”段云奕抽了下马鞭,对此很是不解,“您不是要见见六皇子来着?” 见萧明玉? 萧鸾玉蓦地冷笑,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她原本是想赶去崇城直接杀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怎料苏亭山和宋昭仁会达成合作,让她察觉到超出掌控的危险。 按理说,苏亭山作为胜者,就算早已存了换太子的心思,也没有必要透露给自己的手下败将。 而宋昭仁作为败者,应当以保命为先,用六皇子的命给自己留后路,毕竟按照常人的判断,苏家扶持她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道理去赌苏亭山的真实想法。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还是说,其中仍有未能预料到的意外? 万梦年坐在她身旁,稍作思考也明白了她仓皇离城的缘由,只是他们沿路回到营地又能如何,除了苏鸣渊还算有情有义,西营军侧的其他人均是以苏亭山马首是瞻,不见得会出面保住萧鸾玉的命。 他如此想着,耳尖听到马蹄声,掀开帘往后瞧,竟是刘永他们骑马追来了。 “按照他们的速度,未到营地就可以追上我们。” “弃车。”萧鸾玉果断做出决定,掀起车帘按住段云奕的肩膀,“听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等会你只管驾车前行,若是他们从后方放箭,你即刻勒马停车,不要忤逆他们,也不要透露我的去向。” “殿下,您是要……” “现在没办法解释,你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马车正好转过大弯,暂时挡住追兵的视线。 段云奕感觉肩膀上的触感消失,回头看到她和万梦年接连滚落到路边草丛里,满身狼狈躲入周围山林。 “太子殿下!请停车!”后方传来几声吆喝,饶是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事情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停车!”刘永扯着嗓子喊了几遍,马车非但没有停下,速度反而更快了。 他想到了苏亭山的命令,一时间感到极其纠结。 太子和苏将军的矛盾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苏亭山在军中立威已久,萧鸾玉经验不足,西营军由前者掌控实属情理之中,但是今日太子献出计策攻破崇城,足以证明其颇具谋略天赋。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是个蠢笨平庸的,那位六皇子就不见得有多聪慧,为何要杀掉兄长,转而拥立幼弟? 刘永在心中纠结的时候,他和兄弟们逐渐追上马车,进入弓箭的射伤范围。 罢了,苏将军自有考量,他作为属下要做的就是服从执行。 刘永做了个手势,其余人立即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马车。 段云奕听到箭矢击穿木板的咔吱声,仍是抽打马鞭,吸引追兵一路奔驰向前。 “亏得殿下彻夜不眠为你们出谋划策,结果都是一群白眼狼……”他愤懑不平地低语怒骂,就算箭矢已经落到他的身边也不曾变了脸色,“当初刺客来袭时,老子可是第一个拔剑护主的侍卫,哪会怕了你们这竹签细的木箭……”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这就会知道,他那碎碎不断的自言自语正是他内心恐惧的表露。 可是他想到萧鸾玉的嘱咐,宁愿身陷危险也要给她拖住一分半刻的时间。 “太子殿下,若是再不停车,就别怪末将失礼。” 刘永的声音很近了,他率领的骑兵已经分成两队,从侧面追到马车旁。 眼看营地就在前方,段云奕故意大声嚷嚷道,“太子说,你们算老几!他有急事回去,你们没资格拦着!” 原本刘永有些怀疑萧鸾玉已经跳车逃离,一听他这话又有些不太确定。 “那就恕末将冒犯了!” 话音刚落,锋利的箭矢射中马屁股,当即惊得马儿嘶鸣,扬蹄冲向路边的草丛,导致车轱辘卡在石头间进退两难。 “别动!”刘永拔剑抵在段云奕的咽喉处,示意其他人掀开车帘,竟是空无一人,“太子殿下在哪?”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都被耍了,殿下压根没有离开崇城。” 骑射营的士兵面面相觑,就连刘永也差点信了,“平日里见你一副憨傻莽撞的模样,谁知转动脑子也是个玩心眼的家伙。” 段云奕被这话气得牙痒痒,“你要是不会夸人,可以省掉前半句。” 刘永哼了哼声,“少废话,把他绑了。” 其他人闻声而动,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 “等会你就知道了。” 刘永的回答让段云奕感到焦虑,这些人多半是要把他带回去严刑逼供,问出萧鸾玉的去向。 反正都是要受皮肉之苦,还不如再拖他们一阵子。 思及此,他突然用力踩上身后士兵的脚背,趁着对方吃痛松手之际,猛地撞向马车轱辘上凸起的木榫。 粗粝的棱角立即刮破他的脑门,留下寸长的伤口,皮肉绽裂、血流汩汩。 段云奕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转眼一看刘永惊愕的神情,连忙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刘哥,这怎么处理?” “带回营地,用烙铁烫醒。” 听到这句话的段云奕登时浑身冒汗,真的晕了过去。 后方营地,大夫正在炉火旁熬煮中药时,被刘永悄悄地带走了。 苏鸣渊掐指一算,发现已经到了换药的时间,于是,他披上棉袍出去寻找大夫,怎料看到了骑射营的士兵。 “你们不在崇城维持秩序,回营地有何事?” “苏小将军,我们……我们是跟着刘副将回来的,具体什么任务也不大清楚。” 苏鸣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瞥见他们腰间的箭筒。 箭筒是空的,手上却拿着弓,说明刚经过战斗,尚未来得及补充箭矢。 不合常理,崇城之战已经胜利,就算有紧急任务也应当补充箭矢之后再出发。 意识到自己的士兵正在撒谎,苏鸣渊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既然有任务就好好完成,这次兄弟们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这两名士兵尬笑着目送苏鸣渊离开,谁知他绕了方向,转头就尾随他们来到另一处营帐。 有中药味,谁受伤了竟是让骑射营护送回来? 他隐藏在不远处,看到刘永等人接连离开,随即走了进去。 晌午时分,崇城周围的山岭寂静无声,唯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树林间响起。 “殿下,要不要歇息会?” “……不用。”萧鸾玉喘了喘气,看向太阳的方位,“冬季日落早,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今天只吃了白米粥就随军出战,再加上萧鸾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知能否在天黑前翻过这座山岭。 万梦年看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先前跳下马车时摔伤了手臂,她不肯停下脚步,也不愿浪费时间检查。 “殿下。”他忽然拉住她的右手,蹲在她身前,“请上来,我还有力气。” 萧鸾玉抿了抿唇,俯身趴在他的背上。 大半年来,他跟着许庆、姚伍勤奋习武,早已不见曾经瘦弱拘谨的模样。 如今她再次深陷性命之忧,他依然没有怯逃,依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刚越过这座山岭,后方又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崇城气候温和,冬季树木常青,因此,周边山林时常有樵夫往来伐薪,留下很多山野小径,正好方便骑兵通行。 “我们不能顺着山路走,必须走野路。”万梦年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主动走到前方开路。 所谓的野路就是没有行人痕迹的地方,不仅有野蛮生长的草木藤刺,还有很多被落叶枯枝掩盖的天然陷阱。 他出身乡野山村,虽然明白其中危险,但是为了避开骑兵的追捕,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命运并未眷顾他们。 当他用木棍试探性地戳了戳前方的枯叶堆,却不知碰到了哪一处要害,导致他脚下的石块滑落,半条腿都陷入碎石堆中。 萧鸾玉慌忙蹲下来用手挖走这些碎石,右手很快沾满了他的鲜血,“怎会这样……” “殿下……” “别说话,先别说话……”她胡乱擦去额角的汗水,用尽全力将他从坑中拉出来,可是她也累得脸色苍白,近乎脱力。 她看到他腿上遍布的血痕,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油然而生。 冬日阳光洒落于山林,从树叶间垂下几缕橙黄色的暖意,此间万物自有生机,本该是极为美妙的风景,却让她的身心如坠冰窖。 “您快些走,我来吸引骑兵……”他意识到她的情绪低落,用木棍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眼见她伸来搀扶的手,竟是冲她低声呵斥道,“不用管我!” 两人之间有瞬间的寂静,连呼吸都轻缓若无。 他看到她鬓角散乱的碎发,习惯性抬手为她整理,发现自己的手心扎满了藤刺,而他早已疼到麻木。 “……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少年沙哑的声音被林风吹散,如同鸿毛坠入枯枝败叶、毫无声响,却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蓦地笑了起来,在氤氲的泪光中目送她转身离开。 —————— 其实这里女鹅已经萌生死志,因为左手受伤、左臂摔伤,再加上饥饿乏力、骑兵逼近,她觉得自己逃不掉了,不如和万梦年一起死,但是他这句话又让她触底反弹—— 她不能放弃来之不易的第二世生命,哪怕明知前路是绝境,也要死在求生的挣扎中。 如果不是NP文,男主们毁容的毁容、残废的残废,女鹅也得跳崖去异世界(bushi) 第四十七章绝境(剧情虐女主) “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想起崇城地形图,快速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 官道往北是王公岭,往西登上胡子坳,再绕过断狼崖,就能在崖底发现一处小村庄。 她记得这座山崖不高,约莫五丈,可用绳索攀爬而下。 徒步奔波在山林中迟早要被骑兵追上,不如抓紧时间攀下山崖、躲进村庄,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萧鸾玉做好打算,随即割断一根藤条,直接将其绑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野生的藤蔓是她唯一能用的绳索。 她低头看了眼左手,发现手心的纱布已经渗血,而手臂仍是传来钝痛,难以完全抬起。 单手抓藤蔓攀崖,多半是要摔个死无全尸。 罢了,为了活下去,再渺茫的希望都不能放弃。 半个时辰后,日头偏西,已有黄昏之色。 萧鸾玉来到断狼崖上,迅速找到崖壁边缘凸起的一块石头,开始将藤条缠绕打结。 只可惜,她的左手使不上劲,动作慢了些,还没绑好绳结,锋利的箭矢“咻”地一声落在她的脚边。 “太子殿下,请随末将回城。” 说的是回城,而不是回营,营地里有她的营帐和侍从,而崇城只有她的牢笼。 “我以为,你会直接一箭射死我。”萧鸾玉将匕首藏回袖子里,缓缓转身与刘永对视,“难道是你们的苏将军大发慈悲愿意留我一命?” 刘永心下万般纠结,为刚才片刻的恻隐之心找到借口。 “将军确实想要你的命,不过,末将看您的背影衣衫褴褛、长发散乱,一时间误以为是走失山野的疯子,生怕杀错了人。”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永反而存了顾忌,“殿下急着赴死,末将当然会成全您。” “那就不要犹豫。”萧鸾玉故作无畏地笑起来,“如果我猜的不错,苏亭山厌恶我强势贪权的做派,也忌惮我拉拢了苏鸣渊和一众侍卫的忠诚,所以他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只是为了把更加听话的萧明玉捧上太子之位。” 她这话句句属实,解开了刘永此前的疑惑。 “你们西营军到底是胤朝的部将,还是苏家的走狗,我至今都不能下定结论。有文耀太守在前,我相信这世间总有忠臣良将愿意随我复兴国运;也有苏亭山这等鼠辈在后,自恃立威已久,驱使禁卫军为他的野心铺路。” 她这一番话将苏亭山嘲讽得一无是处,却没有人开口反驳。 因为刘永之前告诉他们,太子殿下为崇城之战的胜利做出关键决策,再加上她曾经跟随骑射营穿山越岭、急行叁日赶赴陶城前线,他们对她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观,对于苏亭山的命令皆是感到诧异。 如此聪慧果敢的太子难道不是胤朝百姓期待的明君? 今日将其毙于荒山野岭,他们与彭广奉等谋权篡位之贼又有何分别? 自从英亲王发动政变之后,西营军就变成苏亭山的一言堂,但是他们并非毫无良知的人,太子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何至于落到惨死荒野的下场。 “刘副将,要不我们退而求次,把太子活捉回去?” “闭嘴!”刘永突然呵斥身边的士兵,“就你话多,马上给我弯弓拉弦!” “……是。”这位士兵也是吓了一跳,拉开弓弦、搭上箭矢,却还是犹豫着。 “老子让你放箭!”刘永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翻下马,手指一松,箭矢随之射歪了位置,越过萧鸾玉的头顶,飞下了悬崖。 她眸光轻闪,意识到这位副将正在给她争取机会。 于是她装作恐惧地蹲下身子,右手绕到身后,继续加固藤条的绳结。 然而,此时变故再起,又有人追到了断狼崖。 “原来西营军弓箭兵的准头如此差强人意,我看刘副将还是把在下的弓箭还回来,我的箭矢向来百发百中。” 听到来者的声音,萧鸾玉差点掩饰不住眼里的恨意,而刘永亦是皱紧眉头,不耐烦地说,“你们东营军战败为俘虏,军备物资必须全数上缴清点。宋昭仁为你向苏将军求情,让你获得自由已是特例,你还敢张口索要武器?” “刘副将不要误会,我只是对于苏将军的命令能否成功执行感到担忧罢了。”廖寒青径自越过骑射营的士兵,压根没给刘永一个眼神。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替苏将军分忧。”他优哉游哉地走到悬崖中央,“尊敬的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萧鸾玉对他恨得牙痒痒,完全不想理会这个疯子的挑衅,继续蹲着绑紧绳结,但是她又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 廖寒青显然深知这一点,故意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她拔起地上的箭矢,站起来直面他带来的危险。 “你最好别靠近。”她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将箭尖对准他的胸膛。 “我靠近了又如何?”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紧紧盯着她狼狈的面容,试图从中寻找到他喜欢的绝望之色,“你要跳下去?何不带我一起?” 他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手里没有刀剑,赤裸裸地嘲讽她以命相搏的弱小无助。 “廖寒青!” “殿下,我在这。” 她眼中浓郁的憎恨简直是他最爱的风景,他甚至有些希望她可以死得晚一些,让他玩得更加尽兴。 不过,他想,抱着她的尸体也不是不可以尽情玩弄。 萧鸾玉察觉到他泄露的杀意,立即冲到他近前,试图将箭矢刺入他的心脏。 对,就是这样…… 她的动作在廖寒青眼里太过缓慢,以至于他还能恶趣味地欣赏她临死前的挣扎。 她是他见过最有韧性的猎物,也是他最喜欢的猎物。 他的笑意更甚,瞬间打掉箭矢,抬手攥住她的咽喉,轻松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手指触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肤,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知道她先前诈伤骗过了他,没关系,现在就给她一点教训。 “刘副将,当真不救……”不远处的士兵看到萧鸾玉被勒紧脖子,像只兔子徒劳地乱蹬,难免于心不忍,可是刘永也说过了,此人是苏亭山特意开口释放的俘虏,恐怕身份并非一般。 “……都是大人物的算计,我们小鱼小虾哪能担得起责任。”刘永握紧双拳,内心的良知终究顶不住来自身份的压力。 他是西营军的小小副将,身家性命都由苏将军说了算,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或许是老天爷注定不让太子活下来……” “让开!” 熟悉的声音突然喝住在场的士兵,他们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过,紧接着听到箭矢穿空的呼啸声,廖寒青当即吃痛松开萧鸾玉,转身怒视来者。 “又是你!” “是我又如何!”苏鸣渊翻身下马,战意凛然,毫不犹豫地拔刀砍向他的头颅。 廖寒青立即收起所有的玩心,闪身避开刀刃,反手拔出自己右手上的箭矢,当做兵器与之过招。 “此人的功夫狠辣至极,苏小将军伤势未愈,恐怕不是对手。” “刘副将,您看太子像是晕倒在那……” “闭嘴!”刘永是真的纠结烦躁,在心中琢磨了一会,转头悄声吩咐道,“你们放下弓箭,过去把太子抬回来。将军问起来,你们就说以为太子已经死了,上前为她收尸而已……” “你们几个在这里傻愣着做什么!”又是一道呵斥声,宣告这招瞒天过海的计划化为泡影。 “苏,苏将军……”刘永心虚地下马行礼,再一看苏亭山后面还有诸多士兵把断狼崖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宋昭仁和萧明玉也来送行,不由得替萧鸾玉点了一炷香,“完了,太子这下真完了……” — 第四十八章必死 断狼崖上,苏亭山中气十足的一句怒斥直接把骑射营的众人吓得当场愣住。 萧鸾玉难受地捂住脖子,过了许久才能缓过气来,此时廖寒青自知状态不佳,已经明智地退到后方处理伤口,而苏鸣渊仍是站在她身前,握紧那把长刀。 十八般兵器中,他最是喜欢大开大合的刀和枪,时常央求娘亲站在庭院里看他耍刀练枪,再拍拍肚子让她为他做很多好吃的佳肴。 然而,儿时的他没有料到母子间的离别如此突然,也不曾知道,他有一天竟是会持刀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你要杀了为父吗!”苏亭山怒不可遏地瞪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放下兵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饶她一命。” “不可能!” 苏鸣渊的拳头握得咯吱响,左胸口的衣衫渗出血迹,伤口撕裂的疼痛丝毫不影响他的决心。 “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因为宋昭仁许给你承诺,因为太子数次忤逆你,还是因为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胤朝的太平!” “犬子敢尔!” 冷冽的山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背对着夕阳,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凤鸣于天,龙啸于渊……你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是啊,寄予厚望……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娘亲身上,她又把希望寄托给他。 当他看到娘的遗书,他头一次对所学武术生出了厌恶的心思,他哭过、醉过,甚至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最后换来的只有父亲的鞭打。 他恨极了那些人的春秋大梦,恨极了父亲的野心,但是他又挣不开命中注定的枷锁,只能在无数次的惩罚中,逐渐将自己套进“苏鸣渊”的躯壳,承载着苏家所谓的篡权称帝的宏图霸业。 他就连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都要卑微到尘埃里,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辜负她的信任,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忠诚,所以他宁愿她把自己当做是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同样有此认知的还有宋昭仁,他对苏鸣渊的勇猛早有耳闻,若不是他领军作战,东营军何至于连连惨败,所以他瞧着苏家父子争吵对峙起来,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六皇子殿下,快看看你的好哥哥。”宋昭仁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萧明玉的肩膀,“若是时间来得及,今晚你还能给他烧几张纸钱。” 七岁的男孩站在他身侧畏畏缩缩像个挂件似的,完全不敢接话。 廖寒青的情报说,太子身边有几个武艺高超的侍卫皆是从西营军中挑选而出,再加上今日在太守府,萧鸾玉前一刻还在和骑射营的人交谈,下一刻立即驾马车逃离,所以,宋昭仁怀疑她早已在西营军内部安插内应,更是不敢把萧明玉留在崇城,生怕她秘密安排人手谋杀六皇子。 原本萧鸾玉躺在那不省人事,他还以为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谁知苏鸣渊满身反骨,非得保下她的命。 他看苏亭山嗓门倒是挺大,却不敢真的让士兵放箭射死这两人,他有心想再劝几句,最好逼得苏家父子彻底反目成仇。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将军呕心沥血培养十七年,苏贤侄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闹得父子决裂?” 对于这种玩弄权势的老狗,苏鸣渊不屑回应。 苏亭山倒是瞥了他一眼,“宋兄不必多虑,犬子叛逆难驯,苏某自有办法教导。” “苏老弟有办法就好。”宋昭仁讪讪一笑,“年轻人嘛,总是沉不住气、转不过弯,老夫也是当父亲的,最是明白你的感受,只是苏贤侄……” “安静。”苏亭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转眼看到苏鸣渊弯腰搀扶萧鸾玉,登时气得两眼发黑,“你当真是不肯离开?” 他不说话,看到了她的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意识到她受了不轻的伤。 “我看你是真不清醒!” 骑射营的众人皆是替他捏了把汗,他们跟了苏亭山这么久,知道他已经动了真火。 “我很清醒。” “放屁!你想陪她去死吗!” “不,我不会陪她去死。”苏鸣渊再次挡在她身前,用近乎平静的语气地说,“我会带她跳下悬崖,我死,她活。” 萧鸾玉呼吸一紧,竟是感觉到眼眶有些泛酸。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她对他的讨好接近表示冷淡,给了他一点甜头,却不曾给过他希望。 她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不可能不清楚。 “她对你满心只有算计!她愿意给你好脸色只是因为你是我苏亭山的儿子!她需要你为她卖命!” 他看到父亲眼里的愤怒、失望,他可悲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说辞。 当有人亲口把真相撕开,苏鸣渊发现自己的心不是很疼,好像它本就破了个洞,从七年前就开始流着血。 “难道……这个太子死了,我就不需要为下一个太子卖命吗?” “你——”苏亭山的怒火一下子堵在胸口,苏家图谋甚多,当然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们父子俩还是要为萧家人赴汤蹈火,维持着忠臣的面具,“你,你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她就是他,她也足以担得起太子之位。文太守所做的,苏家为何不能做?” 苏鸣渊的话隐隐约约在暗示着什么,宋昭仁稍感不安地打量苏亭山的神色,生怕他反悔留下萧鸾玉的命。 他看了眼逐渐消失的夕阳,低声提醒道,“苏老弟,时辰不早了。” 谁知苏亭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警告他的话太多了。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难以控制的场面,他就不会允许宋昭仁带着萧明玉尾随而来。 眼下两个皇子都在这,就是变相逼着他立即杀掉一个,偏生这个逆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非得在这时候掺和进来。 正当对峙陷入僵局之时,苏鸣渊感觉到她碰了下他的后背。 “殿下……” “给我跪下!”萧鸾玉突然抢走他手里的长刀,猛地踹弯他的膝盖,迫使他跪在她身前,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横刀抵在他的咽喉上,“都不准动!谁敢举起弓箭我就杀了他!” “鸣渊!”苏亭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要干什么!放开他!” “闭嘴!”萧鸾玉像是陷入了崩溃的状态,全然不见平日的冷静自持,厉声指责道,“宋老狗给你什么好处,能抵得过我这条命!” “萧——翎玉!你最好冷静点!我从未说过一定要你死……” “那你现在就杀了萧明玉!”她用刀面强行抬起苏鸣渊的下颚,让他们看到刀刃已经划破他的皮肉,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开他的气管,“我再说一遍,杀了宋昭仁和萧明玉,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绝对是疯了!”苏亭山的脸色阴沉如水,几乎咬碎满口银牙,“他为了保你性命不惜替你去死,你怎敢背后算计他如同丧心病狂!” “都是你们逼我的!”萧鸾玉凤眸寒霜,像是看待死人那般盯着宋昭仁。 然而,除了苏鸣渊没人知道,她的左手看似野蛮地扣住他的肩膀,实际上她完全控制不了肌肉,好似破烂的筛子抖个不停。 这个细节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只是他们误以为这是她故作强硬、实则恐惧的迹象。 “你不敢杀了他,因为你知道,一旦他死了,你也会为他陪葬。”苏亭山渐渐收拢了怒火,转而用讲道理的态度重新布置陷阱,“太子殿下,毕竟君臣一场,苏某不想做得太绝,更何况拖延时间只会让鸣渊的伤口恶化,我作为父亲也是心痛难忍。” 宋昭仁听懂了他言语间的妥协,难免有些焦急。 “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放了他。” “不行……” “可以。”苏亭山冷脸呵斥道,“宋兄,贤妻已故多年,只给我留下唯一的血脉,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别废话!全部给我让开位置,我只要一匹马。”萧鸾玉看上去也冷静了不少,左手悄悄伸到他背后试图扣住他的两只手腕,怎料自己手臂脱力、手掌太小,压根抓不住。 于是,苏小将军只能自己反扣手腕,继续装作被她挟持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 “太子殿下,马匹已经准备好了。”苏亭山抬手示意刘永牵马接近她,谁知她极其戒备,又变得暴躁易怒。 “别过来!你们所有人退开,把弓箭丢在地上!” “……照着她说的做。”苏亭山和宋昭仁对视一眼,各自往两边撤退,大约留出两丈宽的空地,只剩一匹马孤零零地立在中间。 “站起来往前走!不要耍花招!”萧鸾玉看似凶恶地威胁苏鸣渊,实际上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借着巧劲缓缓拔出匕首的刀鞘,而她亦是握住了刀柄。 她看到苏亭山和宋昭仁故意分列两边,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在他们眼里,无论她是从左侧还是右侧上马,必然暴露后背的弱点,而这短短一丈的距离不过是拔剑冲刺两步的事,这就是苏亭山为她准备的第一道死亡陷阱。 再往下,有弓箭有骑兵,还有万梦年、段云奕作人质,萧鸾玉只需一眼就能看清第二步、第叁步的陷阱。 当她挟持苏鸣渊走近时,他还装模作样地叹道,“你这是何苦呢,罢了,只要你能活下去,为父愿意妥协到底……” “是他愿意替我去死,我只不过利用一下而已。牙齿最锋利的狗,为主人而死,难道不该是他的荣幸?” 先前忠心护主还算是情有可原,现在听着萧鸾玉卑鄙无耻的嘲讽,再加上苏鸣渊心如死灰的神情,让他们相信这两人已然决裂。 苏亭山继续扮演恨铁不成钢的父亲,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鸣渊,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就甘愿任由她算计、羞辱……” “放心,等我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会放他回来。你也说了君臣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萧鸾玉还没上马就开始得意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的后背已经暴露在宋昭仁的前方。 话音刚落,苏鸣渊突然挣开她的钳制,转身夺刀把她压在马鞍上,如同露出獠牙的野狼,将刀刃抵在她的咽喉,“你说够了吗……”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很快被笑声打破。 “哈哈哈……好啊,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愧是我的儿子……” 宋昭仁亦是松了口气,把佩剑收回剑鞘中。 没人发现萧鸾玉正在利用他身体的遮挡,将匕首从左手换到右手。 “原来狗也敢咬主人……以后没有骨头吃了……”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够听清。 她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分明是狼狈虚弱的面容,却透露着令他着迷的狠戾之色。 他就是喜欢她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模样。 强者,天生会被更强者吸引。 “苏贤侄将功补过,自是极好的,不过还是赶紧把四皇子交给部下,你也好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宋伯父所言极是。”苏鸣渊瞥见西营军的士兵逐渐围了过来,立即松开萧鸾玉,转身挥刀劈向这个老匹夫。 他故意劈歪了准头,逼迫他后退躲避,离开萧明玉的身边。 第二刀、第叁刀接连袭来,宋昭仁拔剑格挡,又被一脚踹翻倒地。 “鸣渊你干什么!”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这匹马挡住视线,苏亭山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萧鸾玉的动作,“保护宋将军——不!保护六皇子!” 众人听到他慌张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手中竟然还有兵器。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萧明玉原本待在宋昭仁身边寸步不离,即使苏鸣渊突然袭杀,也不能保证可以一刀将其毙命。 所以她特意触碰他的后背,让他感觉到她的左袖中藏有匕首,再假装情绪失控,要求苏亭山杀了宋昭仁和萧明玉,实则是告诉苏鸣渊,必须同时解决这两个人。 这件事的根源在于苏亭山的野心,而破局的直接办法就是萧明玉的死。 只要他死了,苏家短时间内仍然尊她为太子,她就能活下去。 萧鸾玉笑得愈发恣意,锋利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进温热的身体,听着萧明玉的尖叫哀嚎渐渐虚弱,像是扔垃圾般松开了他的脖子。 “老夫杀了你!”宋昭仁眦目欲裂,硬生生挨下一刀,也要冲过来刺死萧鸾玉。 所幸刘永的脑子反应过来,连忙拔剑救下她,“太子不能死!” 他这话是在提醒苏亭山,六皇子已经没了,苏家不能失去萧鸾玉。 “我连你一起杀!”宋昭仁气红了眼,正想以命相搏,蓦地僵住了身体,低头看向自己腹部上血淋淋的刀刃。 “老家伙,你该歇息了。”苏鸣渊松开刀柄,任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沉下西山,断狼崖上昏暗如夜。 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件事最终会变成这个结果。 无论是拖延时间的刘永,以死相逼的苏鸣渊,还是意在沛公的萧鸾玉,太多的变故超出了苏亭山的预料。 他看了眼血肉模糊的萧明玉,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选择,你已经清楚了。”苏鸣渊把萧鸾玉扶上马,紧接着跨上马鞍,坐在她身后,“有什么问题,回营再说。” 他踢了踢马镫,马儿扬蹄离去。 —————— 第四十九章委屈的苏二狗 “鸾玉,你既要勤读诗书,认识别人所描绘的世界,也要习得骑射之术,亲自看遍这个世界……笼子里的鸟想出去,只能依赖主人的宠爱和信任……” “……皇姐,你写字真好看。” “萧家半是疯子,半是废物……我们错了,都错了……可是成家罪不至灭门啊……” “……她走得决然,除了这入月亭,什么也没留下。” “……您还想杀谁?” “谁想要我死,我就杀了谁。” 萧鸾玉倏地睁开眼,对上苏鸣渊担忧的目光。 “您做噩梦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他身侧,“……你倒是会得寸进尺。” 被她戳破心思的苏鸣渊立即红了耳朵,扭扭捏捏地挪着身子稍微远离她,“殿下,这样可以了吗?” 萧鸾玉没有回答,她还是有些疲惫,并未表露太多的情绪,闭上眼睛又沉入梦中。 昨晚他驾马带她回到军营里,她已是虚弱得不省人事,而他自己也是伤口撕裂,流了很多血。 所幸还有姚伍在,彻夜照顾他们这几个伤患,就连向来娇气的段云奕也顶着脑袋的纱布,来回给她喂饭喝药。 苏亭山倒是没有回来,多半是在崇城处理东营军的残余部将。 可是苏鸣渊这小子就是不放心,声称宋昭仁可能还有亲信会潜入营地报复萧鸾玉,把段云奕忽悠得一头雾水,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留在她的营帐保护她,再理所应当地困倦乏累打瞌睡,最后顺其自然地躺到她床上。 她身上满是浓浓的药草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香喷喷的。 她的面容已经清洗干净,露出白净的皮肤,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瓷娃娃一样;睁开眼睛,又像是蛰伏的猎手,看透他的一举一动。 “再靠近,我就把你踹下去。” “……哦。”苏鸣渊反复挪动屁股,一会忍不住靠近她,一会又在她冷淡的目光中自觉远离。 “转过去,不准看我。” “……末将遵命。” 没良心的小妮子,昨天在诸多将士的面前踹他,强迫他跪下来,还说什么她是他的主人,结果事情结束,立即翻脸不认人。 苏鸣渊郁闷地想着,他又不是毫无底线的登徒子,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动手脚,靠近点也不会吃了她,现在倒好,连看都不能看…… 委屈的苏小将军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地,也梦见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叁竿,姚伍在外边喊了一会没人应,进来看到两人相对而眠,立即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 虽然说军营里大家伙洗澡确实是光着身子的,但是大老爷们阳气正旺,挨近了就嫌热,关系再好也不愿意凑一张床睡。 正当姚伍思绪乱飞的时候,萧鸾玉悠悠转醒,撑着身子坐起来。 “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要不您先换药再回来歇息?” “你先出去,我稍后就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到旁边还是睡得舒坦的苏鸣渊,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片刻后,萧鸾玉穿好衣服,转头看到苏鸣渊变成平躺的姿势,还把被褥踢歪了。 现在天气寒凉,最是容易感风寒。虽然她可能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但是她打心底不愿意他受伤或者生病。 “殿下……”像是感觉到她的靠近,床上的少年开始说起了梦话,“殿下帮我……” 萧鸾玉有短暂的疑惑,以为他说的是帮他盖被子,所以她也照做了。 谁知她刚给他拉好被子,他又蹬着腿把被子踢到床尾,像是遭受什么酷刑似的浑身冒汗。 “不要……殿下……饶了我……” 她脸上的疑惑更甚,这小子做的什么梦,怎么梦里还把她当做恶人? 罢了,她还得去换药,再帮他盖被子一次,他小子再不识相那就随他拉肚子去吧。 萧鸾玉如此想着,好不容易给他盖好被子,眼见他又想踢腿,直接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 只听苏鸣渊突然发出一声愉悦又痛苦的闷哼,气喘吁吁地醒来,对上她怪异的眼神,登时吓得清醒大半。 “殿,殿下……您为什么……”拍打我的小鸣渊…… 剩下的话他没敢问出来,因为他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像是害羞,更像是一种错愕。 “这么大个男人还尿床。”她转过身去,生怕自己涨红的脸颊被他看到,“……醒了就起来,马上给我换好干净的被褥。” “……遵命。” 被迫扣上尿床的帽子,苏鸣渊感到无奈又庆幸。 无奈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太稚嫩,他已经生出不该有的欲望;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他的欲望,也没有对他更加疏离。 正午时分,萧鸾玉换好左臂的伤药,正打算探望万梦年他们,苏鸣渊立即凑过来要帮她打下手。 “昨天我说了些伤人的话,若是你心中介意,我可以向你道歉。” “殿下言重了,我知道您都是为了骗过宋昭仁那个老家伙。”他拎着两盒饭菜,走在她身侧,对此表示不以为意。 “多亏了你逼退廖寒青,还在你父亲面前保下我的命。”她平静地接受士兵们的注视,知道昨晚的事已经传遍西营军,“我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防备别人,而你和你父亲知道我隐藏最深的秘密,所以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你们。”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心中有些触动,却是苦涩的味道。 “我是我,他是他。” 他说了这句话又觉得苍白无力,血脉注定的羁绊是扯不断的关系,他小时候挣脱不了,现在亦然。 “从前我不这么认为,现在或许可以稍作改观。”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到他怔愣的表情,浅笑着拿走食盒。 营帐里的几人隐约听到她的声音,纷纷望向帘帐。 “殿下带吃的来了!”段云奕正在给许庆换药,眼见萧鸾玉进来,乐得收不住力道,把许庆疼得骂骂咧咧。 “你小子能不能靠谱点?” “我这不是没吃早膳,饿得慌嘛。” 萧鸾玉在桌上摆放饭菜时,苏鸣渊终于缓过神来,像个傻子似的一溜烟跑进来。 “殿下,您刚才说的可都是真话?” 她看到他满眼的期待,哑然失笑道,“都是假的。” 他又愣住了,眼见她盛满米饭,立马抢过碗筷,亲自递给万梦年,“这些小事让属下做就好。” “无妨。”萧鸾玉对自己的侍卫向来不以尊卑施压,再者,他们昨天为了她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这点小事由她亲自做也未尝不可。 可是在他眼里,她是最尊贵的人,怎能跟侍卫同桌共食。 更何况,这营帐里有一个家伙跟他竞争,还有另一个傻子让他看不顺眼,他都没有被她照顾过,他们何德何能享受这份福气。 对于苏鸣渊的醋意,恐怕只有万梦年才能察觉一二。 段云奕压根就不想给他面子,直接凑到萧鸾玉近前,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又把她拉着坐下来,“殿下,咱们一块吃。” “你算老几……” “好。”萧鸾玉淡笑着应了下来,徒留苏鸣渊站在原地郁闷得不行。 先前她也是这样,他想给她最好的侍卫,她非得挑中这个傻小子;他不愿让她做伺候人的事,她对此毫不领情。 或许是苏鸣渊对段云奕的敌意太过明显,就连许庆都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这时候,萧鸾玉回头看了眼,发现他仍然像头倔驴似地站着不动。 “你跟我摆脸色?” “……没有。”他看到她终于舍得搭理自己,在心中唾弃自己太不争气。 “这是第二次。”她沉下脸色,已是不耐烦的语调,“再让我听见你对我的侍卫言语不逊……” 苏鸣渊倏地握紧拳头,连她的后半句话也不想听,径自离开营帐。 段云奕嘴里还咬着半个鸡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殿下,他对您也是这副臭脾气?” “随他。”萧鸾玉感觉到些许难以掩饰的烦躁,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快吃吧,吃不饱,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我就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您要不再去看看后厨里有没有排骨汤,叫花鸡也行,或者来一份回锅肉……” 狮子大开口的段云奕很快被她揪住脸颊就是一顿教训,而万梦年想到苏鸣渊进来时的欢快和离开时的怒意,莫名有些想笑。 他原先还担心她对他彻底改变态度,没想到他自己先抓不住机会,到底是个莽夫。 —————— 下一章是苏二狗的梦境番外,毕竟昨天立了功,女鹅太累了懒得搭理他,咱们可得写出来好好笑话他(doge) 另外,苏二狗的自控力不是很好,跟女鹅的摩擦也是最多的,时常在“试图反攻”、“被敲打驯服”之间反复横跳。 现在他还能甩手走人,等女鹅产生欲望之后,就由不得他想走就走了(桀桀桀……) 番外八咬主人的狗(微H/春梦/轻度调教/踩射 常年累月的习武留下太多伤痛,以至于抵过了年少躁动的欲望,所以苏鸣渊对自己的春梦如数家珍,不出意外的,全部和萧鸾玉有关。 一开始只是牵个手都能让他傻笑着醒来,直到那天他悄咪咪地爬上她的床,像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毛头小子躺在她身边,梦境所发生的事情竟是远超他的预料。 ———— “苏小将军,睡得舒服吗?” “舒服……” 等等,这是她的声音。 苏鸣渊瞬间睁开眼,看到她坐在他身边,拿着一本小册子来回翻阅。 “殿下,您为何会在这?” “我的床,你躺得舒服,所以要赶我走?” 他正想摆手否认,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绳索绑得结结实实,竟是浑身一丝不挂,“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生平第一次结巴起来,低头看到休眠的小鸣渊,抬头再看她认真翻书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你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她笑着翻到折迭书角的一页,开始念起其中几行字,“小翠被老爷扒光了衣裳,像是待宰的羔羊被绑在床上……手指捻起红肿的花蒂,惹得她低泣着又泄了一次……粗粝的手指沾满透明的春水,塞进她的嘴里,模仿阳物操干她的舌头……” “别念,别念了……”他急急忙忙地打断她的话,脸颊涨红冒汗,胯间的阳物更是完全进入了状态,“殿下,我,我没看过这些……” “真没看过?” “没有,真没有……” “那就算了。”她像是失去兴趣,随手把书册盖在他的脸上,“我原本还想着跟你试一试。” 跟你试一试…… 试一试…… 他瞬间僵住了身子,完全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怎么,怎么试?” “就是现在这样,把你绑起来……” 他的视线被书本挡住,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乳首,像是浪荡姑娘在调戏良家少年。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某些奇怪之处,“殿下,我们是不是反了?” “哪里反了?” “就是,就是那个……”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她却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抓住那根挺立的肉棍,惊得他虎躯一震,全身肌肉绷紧,呈现出精壮结实的线条。 “殿下……别,别碰……” “为何不能碰?”她故意收紧手指,满意地听到他的闷哼。“略长,没有想象中那么硬……” 她竟是颇为认真点评地起来,微凉的手指试探着撸动肉红色的茎身,像是好奇的孩子粗鲁地把玩自己的新玩具,丝毫不管身旁的少年如何艰难地忍住释放的冲动。 “变硬了不少,可惜,还是不够粗,也很丑……”少女状若惋惜地轻叹一声,手指离开了这根大家伙,也不打算拿走他脸上的书册。 骤然消失的快感让他难耐地蹬了蹬腿,却挣不开绳子的束缚。 他隐约听到她下床走动的声响,连忙急切地挽留她,“殿下别走……您不满意吗……殿下……” 这话说出来让他感到十分羞耻,虽说他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但他跟其他兄弟们在浴房里洗澡的时候,可是被不少人夸过尺寸不俗,怎么着在她眼里都是瞧不上的小物件。 “不让我走?”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失去视觉的他不得不放大其他的感官,捕捉她存在于身边的蛛丝马迹。 他确定她停下脚步,不再远离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能否陪我一会?” “当然可以,过来吧。” 他愣了下,尝试挣开手脚的绳索,谁知竟是一下就挣开了,导致他用力过猛翻滚下床,勃起的肉棍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疼得他脸色发白、瞬间萎靡。 “怎么回事?” 他听到她的声音正在靠近,连忙忍住疼痛试图站起来,发现自己眼前仍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您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她不知从何处走来,轻轻擦去他脸颊上沾染的灰尘,“当真像条小狗,总是毛毛躁躁的。” 他感觉她的气息很近很近,忍不住伸手向前试探,立即碰到了柔软温暖的皮肤。 很软,很滑,好想…… “啪——” 她突然用力打掉他的手,语气多了些许怒意,“谁允许你摸我的身子?” 脸颊上的触感和鼻尖嗅到的气息骤然远离,他慌忙追寻她的身影,却完全找不到方向。 “殿下,我错了……我,我为何看不见你……殿下额……” 他忽然感觉咽喉一痛,像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勒住了脖子。 “过来。” 他感觉到绳索被人从左边拽动,所以他只能往左边走。 “坐下。” 他以为身后有座椅,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殿下……” “安静。” 她听起来比之前不耐烦,显然他让她生气了。 他不敢再说废话惹恼她,但是他也想起来刚才他伸手就碰到了她的肚子,这说明她也是脱了衣服的,那他们岂不是……赤裸相对? 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他控制不住乱飞的思绪,连带着胯间的阳物也颤颤巍巍地半硬起来。 “脏兮兮的。”她好像对此没有察觉,不知从何处拿来湿毛巾,继续为他擦拭脸颊,似乎他真的是她捡回来的一条狗,正被她嫌弃又爱护地清洁干净。 她的手隔着毛巾抚过他的眉眼,另一只手则是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保持仰望的姿势。 虽然他还是感觉到些许奇怪,但是转念想到平日里她疏离客套的模样,终究舍不得打断这简单的肢体接触。 就在这时,她似是擦干净了他的脸颊,转而把毛巾挪到他的胸口,开始变得更加不耐烦。 “下个床都能摔得一身污泥,还说要和我尝试什么花样?”她把湿毛巾随手一扔,刚好盖在他的腿根处,被半硬的阳物顶起显眼的凸起,“这玩意也是脏兮兮的,要让我怎么玩?” “怎,怎么玩?”他迷糊地重复她的话,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殿下,您想玩可以把它擦干净……” “又让我擦,你倒是会享受。”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摆手否认,谁知她突然用脚踩在毛巾上,连带着他的阳物也被压低了角度。 “别擦了,直接废掉就好。” “什么……”他被她吓得惊慌失措,试图摸黑站起来,却被她的双脚夹住阳根,疼得他闷哼一声。 “别动,我不正擦着吗?”她似是笑了下,拽住他脖子上的绳索,让他的脑袋慢慢靠近她的腿间,“张嘴。” 他的心跳蓦地加快,鼻尖嗅到了浓郁的甜香,这是他从未闻过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殿下……”他并不反感于类似于狗绳的束缚,他只是更想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把身子交给他。 “别说话,含住。” 含住……那里? 比起内心的羞涩,他的身体已经习惯性地顺从她的命令,循着芳香的来源,张开薄唇含住柔软的蚌肉。 好软……为何殿下每一处都是香香软软的…… 还有些湿滑的感觉,好像可以用舌尖…… “……舔进去。” 他听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探入这处窄小陌生的秘境,期待自己能够用笨拙的技巧带给她更多的快感,最好,最好能让她喜欢上他的身体,不要再对他不屑一顾…… “唔……”他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然感觉阳物被用力挤压,险些射了出来,“殿下,不要……” “什么不要?”她对他的擅自离开表示不满,拽着狗绳又把他的脑袋固定在自己腿间,“继续舔。” 他发现他反抗不了她的命令,与此同时,阳物传来断断续续的快感,让他意识到——她正在用双脚践踏这根本该属于她的肉棒。 他隐约生出些挣扎的念头,又被她死死按住,就连她双脚的力道也变得更加过分,隔着毛巾用力踩来踩去,粗糙的棉麻毛线不断摩擦茎身上的青筋、刮蹭敏感的龟头,逐渐将他推向高潮的边缘。 “快……快停下……”他心中羞耻难当,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多么奇怪的位置——不仅被她套了绳索强行用口舌取悦她,还光着腚子被她踩着阳物即将射出自己的阳精。 这副情景任他如何看待也觉得怪异,可她偏要打碎他的羞耻心,连同他那可笑的情意全部踩入尘埃里。 “别动。”她察觉到他的挣扎,直接用绳索将他的双手也绑起来,继续用双腿夹着他的脑袋,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乖一些,射出来。” 话音刚落,他再也无法抑制身体的反应,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又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趴在她的腿间急促喘息着,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好像冲出身体的不只是他的精液,还有其他难以失去的东西。 她俯身下来,抱住他的脑袋,脸颊相贴的亲密再次让他僵住了身子。 “舒服吗?”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没等他作出回答,她直接含住了他的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细细啃咬,“你有多喜欢我,被我踩着也能射?” “很喜欢……”他的身体莫名颤抖起来,鼻尖嗅到的皆是她清淡的体香。 平日里他连靠近她都需要理由,触碰她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他多么希望他们每天都是这样亲密的姿态,可是当事实发生,他又感觉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会不惹她生气。 “是吗?”她低声笑了笑,突然拽动绳索,勒紧他的咽喉。 “殿下……”他感觉到些许疼痛,下一秒就被她的吻搅乱了呼吸,大脑再次变得空白呆滞,甚至忘记了挣扎,直到他的阳物再次勃起,顶到她的脚丫,很快又被她踩在脚底来回蹂躏。 可是他早已沉浸在她给予的香甜中,情不自禁地跪直身体,耸动腰腹把阳物送到她的脚边让她更加顺利地践踏,同时伸出舌尖试探着撬开她的唇,闯入他未曾奢望过的甜蜜之处。 殿下的舌尖也是香香软软的,好想,好想全部吞进嘴里…… 他察觉到她换气不畅、试图逃离,下意识咬住她的唇瓣,立即被她拽动绳索,强行拉开距离。 “殿下……”脖子上传来明显的疼痛,但他显然兴奋过头了,居然不顾绳索的束缚,直接欺身而上,压住她的身子,再次含住两片香软的红唇。 “苏鸣渊……”她没想到他竟敢反抗她的命令,只可惜他已经堵住了她的呵斥,就连她怒视的目光,他也是看不到的。 他就像是饥饿已久的野兽不断逼近他的猎物,尽管他的双手仍然受到她的束缚,但是他已经展露了獠牙,渴望用胯间的凶器去征服她。 只是他的技巧仍然是生涩且鲁莽的,纯粹遵循着原始的雄性本能企图标记她的身体,即使脖子上的绳索逐渐勒断呼吸,他也固执地不愿远离,“……鸾玉……” 他低声沙哑地呼唤她的真名,似是让她有所触动。 他感觉到手腕上绳索已经松开,让他能够将她拥入怀里。 “我心悦于你……”他不知第几次在梦中说出这句话,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漠然无视,也没有用轻蔑的语气来奉劝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等等,梦里? 他略显不安地抱紧她的身子,祈祷这场梦境晚一些醒来。 怎料胯间的小鸣渊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他猛地惊醒,对上萧鸾玉惊疑不定的目光。 崇城气候温和,即使是寒冬腊月也只需一床薄被防备风寒,所以他稍作喘息之时,很快闻到溢散开来的腥气。 他尚未来得及解释,她已是转过身去,认定他是尿了床。 他目送她的身影离开,伸手往腿间一摸,果然沾满了粘腻的精水。 回想起梦中怪异又别扭的画面,他只能无奈地捂脸哀嚎,“好不容易爬上她的床,怎就不能矜持点……” 那一次的春梦被苏鸣渊记得了很多年,因为他发现,这场梦境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提前预告。 —————— 这篇文的性事方面比较写实,男主们的尺寸出众,但不会太夸张;女鹅体质敏感,但不会随便潮吹。 苏二狗的春梦呢也不算完全准确,因为他的想象力有限(doge) 实际上,女鹅为了确立主导地位,前期调教男人都会很强势,后期调教好了才会温情相待(坏笑) 第五十章鞭笞 h aitangw o.co m 等到段云奕他们吃完午膳,萧鸾玉也平复了心情,在姚伍的帮忙下把食盒碗筷都带回后厨,半路正巧遇到过来加菜的刘永。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她虚扶起他的手臂,淡笑道,“昨日若不是有你在,我恐怕难以死里逃生。这份人情,定然铭记于心。” “殿下言重了。”刘永客套地摆摆手,目送她离开。 可是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急步追了上去,“殿下,末将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你说。” “其实军中将士皆是知道您与苏将军有隔阂,我们不敢妄论,但是……苏小将军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若是您有心重用他,还请出面帮他免去苏将军的责罚。” 责罚? 萧鸾玉带着疑惑来到苏亭山的营帐前,却被守卫拦着不让靠近。 “除了苏将军,还有谁在里面?” 侍卫稍作犹豫回答道,“还有苏小将军。”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营帐内传出几声暴怒的责骂。尽管她听不太清,但是可以认出是苏亭山的声音。 “让路。”夲伩首髮站:pow enxu e3.c om “太子殿下,苏将军有令……” 萧鸾玉沉下脸色,伸手拔出姚伍的佩剑,反手握住,横于身前。 这是剑术中常用的格挡式,既是表明她没有伤害的意思,也是一种含蓄的警告。 “我说,让路。” 昨天的事传遍西营军,他们虽不清楚具体经过,但也大致知道,眼前的少年可是敢怒斥苏亭山、反杀六皇子的狠角色。 即使她仍然没有实权,可是他们打心里不再小瞧她,也不敢当面忤逆她的意思。 于是萧鸾玉就这么满身寒意地冲进了营帐,正好看见苏亭山扬鞭甩中苏鸣渊的后背,立即冷声呵斥道,“你这苏老狗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亭山被她冷不丁骂了一句,本想冒火骂回去,下一刻就被剑尖指着鼻子。 “你……太子殿下……” “我当你阴险狡猾、满口虚伪也就罢了,至少你该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否则你教不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怎料你人前人后都是虚情假意,对他也是铁石心肠!” 尾随进来的姚伍和侍卫听到这些斥责,不约而同替她捏了把汗。 可是他们转眼一看匍匐在地上、满身血痕的苏鸣渊,也生出了恻隐之心。 对于苏亭山来说,儿子敢用生命来胁迫自己,这是大逆不道;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竟然是为了萧家人,更是罪加一等。 苏家费心费力培养了他十几年,他和妻子均是对他寄予厚望,结果他就为了一个半大的姑娘抛弃了他本该承担的使命,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再加上今早回来听到有人议论说,苏小将军以守卫太子安危为由,不仅彻底留宿营帐,还帮太子换洗被褥,苏亭山当即两眼一黑,险些气昏了头。 她现在以男儿身行走于外,他以命护主好歹传个忠君的名声,要是传出断袖之癖的臭名,苏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几件事情迭加在一块,让苏亭山心中的怒意逐渐淹没理智,不顾他身上的旧伤,也要狠狠地惩罚他的叛逆。 此时他看到姚伍扶起苏鸣渊,心知有外人在前,稍稍收敛了火气,“你到这来,就是为了教我做父亲?” “我倒是想教你做人。”萧鸾玉也收回长剑,嘴上依旧无情,“只是我瞧你这模样,早已是一桩朽木,不可雕也。” 饶是苏亭山被她骂过好几次,仍然气得肝疼。 “我敬你一声太子殿下,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羞辱我的尊严。我为何会鞭打他,你再清楚不过。” 类似的话苏鸣渊也在她面前说过,父子俩的性子确实有些相似,认定一条路就要死磕到底,急上头了就说什么尊严。 萧鸾玉示意姚伍带着苏鸣渊回去处理伤口,等到营帐里只剩下她和苏亭山,她直接把剑扔到桌上,“我原以为六皇子一死,你会变得安分许多。” 他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苏家到底会不会安分,她以后自然知道。至于现在,他更想敲打她其他事情。 “从小到大,鸣渊除了长刀和银枪,从未说过喜欢什么。我期盼他早日成才,也不曾给他安排通房丫鬟,不曾过问他是否有喜欢的姑娘。” 当爹的对儿子的喜好不管不问,听起来他还颇为自豪。 萧鸾玉瞥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完。 “行兵打仗,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保不准哪一天就是阴阳两隔。我早先想着,若是他看上某位姑娘,不管是妓子奴婢,还是贵族世家,只要他不会耽于情爱,只要人家愿意为他生育孩子,我就不会拦着这门婚事。” 苏亭山坐到她对面,目光扫过她的眉眼,状若无奈地叹气。 “可是你该明白的,无论你和鸣渊是否两情相悦,你都不可能生出他的孩子。” 萧鸾玉眸光轻闪,有所动容。 “首先,你需要以男儿身坐稳九龙至尊之位,怀孕只会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于你有弊无利。其次,就算你……就算你打破传统、公开女儿身,你也决不允许自己的肚子生出带有苏家血脉的皇子。 当然,你也可以这么做,前提是,你必须把助你登基的苏家削弱成纸老虎,让鸣渊变成毫无实权的空衔将领,只有这样,你才能放心和他相爱相守。如此一来,你可还对得起你的良心,对得起他为你流过的血汗?” 说实话,苏亭山所说的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在她的预想里,她不会喜欢苏鸣渊,也不会和他发生太过亲密的接触,自然谈不上生育后代这种遥远得没边的事情。 “我也知道您的年纪尚小,谈论此事为时过早,只是我想恳请您不要再给他任何的好言善意,不要让他心存希望,不要让他越陷越深。我苏亭山在此立下誓言追随你振兴胤朝,但是请您给我们留一条后路,不要让苏家血脉断绝。” 血脉断绝? 老家伙想得可真多,她稍微对苏鸣渊有所改观,他就急忙给她扣帽子,好像她马上就要把他儿子吞吃入腹似的。 萧鸾玉独自走在营地里,心情不大爽利。 她确实担心苏鸣渊的伤势,也恼怒于苏亭山动辄打骂的手段,所以…… 她真的会动心吗?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像苏鸣渊那样无惧刀剑、以身相护,还是像万梦年那样无微不至、患难与共? 她不曾思考过这些问题,她只知道她还太过弱小,既不能放松警惕,也不能毫无保留地接纳别人的爱与善。 许久后,她只身来到苏鸣渊的营帐外,让守卫把姚伍叫出来。 “他的情况如何?” “人是清醒的,只是伤口比较多,还在擦药。” “那就好。”她看到他手上沾染的血迹,颔首点头道,“你留在这给大夫帮忙,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离开,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姚伍又匆忙追出来叫住她。 “殿下,您要不要进去看望苏小将军?” 萧鸾玉皱了皱眉,“他让你问的?” “……是。” 片刻后,苏鸣渊听到脚步声,立即转头看向帘帐,“太子殿下……” “别动别动。”大夫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这小将军为何看见太子就跟看见宝贝似的。 萧鸾玉看到他眼中的欣喜,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好趴着上药。” 他感觉到她的冷淡,心中的苦涩又涌了上来。 可是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转过头,非得歪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等到大夫包扎完,她起身就要离开,连一句简单的问候也没有。 “殿下!我有话想说!”他急忙呼唤她,试图留住她的脚步,可惜她对此毫无反应,掀开帘帐,径自远去。 意识到这两人的怪异气氛,大夫想起军营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心中咯噔一下。 “苏小将军,姚某先告辞。”姚伍朝大夫摇了摇头,示意他一起离开。 营帐里的血腥气尚未散去,周围已是空无一人。 苏鸣渊自嘲地苦笑两声,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用被子盖住脑袋,隔绝外界的一切打扰。 ——“这就是你的选择,放弃苏家铺垫的路,继续做萧家的狗?” ——“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您比我清楚。既然都是要给萧家人卖命,我宁愿当萧鸾玉的狗……”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如果不是你非要以死相逼,昨天她就会沦为阶下囚任你索求……” ——“就像你对我娘那样……” ——“混账东西!” 父亲的责骂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擦了药的伤口也是火辣辣的疼。 放弃吧,就此放弃吧,她不在乎的。 她想要你为她征战沙场,她只要你拿得起刀、杀得了人,除此之外,皆是奢望。 泪水渐渐浸湿枕头,握紧的拳头忽然砸向床架,惊动外边的侍卫。 “苏小将军,有什么事……” “出去。”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整个人包裹在被子里,不肯向他人泄露半分脆弱。 傍晚,正在给萧鸾玉换药的大夫突然被人叫了出去。 “……苏小将军的伤口开裂了。” “这是为何?” “不太清楚,我进去送膳的时候,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血都渗出来了。” “哎呦,那我得赶紧去。” 萧鸾玉微微皱眉,想到了临走时他的呼唤,终是压下心中的担忧,不敢再去探望了。 —————— 在这里画个重点,女鹅不是因为没有喜欢苏鸣渊而随意漠视他,其实她心里对他已经改观了,也有点在意了,但是为了苏亭山这边的利益,她不得不做出表面的妥协。 再者,她确定了苏鸣渊的忠诚,于公于私,她都不会放弃这个将才,而是想办法帮他脱离苏家。 希望大家不要把女鹅当做冷血无情的权谋机器,她对苏鸣渊、万梦年确实是利用居多,但是她也有很多细微的温柔,她自己也在不断反思成长。 第五十一章收复熙州 年末将近,崇城之战后,东营军旧部归降,熙州其余城池也陆陆续续宣告归顺太子萧翎玉,南方的战事暂时平息。 熙州太守府内,许庆收到消息,急忙跑进书房。 “太子殿下,惠妃在牢中自缢而亡。” “……死了倒也好,京城娘家自身难保,死在熙州还能和萧明玉共葬一处,黄泉路上有了照应。” 萧鸾玉的话让在场几人都听不明白,只有万梦年隐约记得宫中传闻叁公主的母妃是自缢而死,多半是触及到她的伤心事。 不过,她的情绪调整很快,检查文书无误后将其交给万梦年,“你去转告苏亭山,东营军和西营军不能合并为一处,须得分出一部分为精锐。无论他有什么反应,让他看完这封信件再回复我。” “属下明白。” 书房再次变得安静,萧鸾玉处理完一件事,又继续思考对策。 如今熙州已在控制之下,她不能任由苏亭山拉拢此地的士官士族,也不能纵容西营军继续扩张,除此之外,她从宋昭仁的亲信口中得知隐卫的存在,这同样需要她多加注意。 玲珑卫一人千面、渗入百业;墨卫提笔为刃、乱史为纲;刀卫潜行黑暗、杀人如麻。 萧锋宸驾崩后,隐卫分崩离析,刀卫内部分裂出数个派系,他们互有联系又各自疏远,其中之一正是以廖寒青为首,帮助宋昭仁刺杀萧翎玉并提供来自玲珑卫的某些情报。 思及此,萧鸾玉已经想通了宋昭仁战败后不以萧明玉的命换取退路,反而主动求取合作的怪异之处。 可惜的是,断狼崖之事太过惊险混乱,她和苏鸣渊皆是负伤离去,未能提醒骑射营活捉廖寒青。 因此,等她回过神来再去追查,发现此人和他的部属均已潜逃离开崇城,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一本账簿,上面除了买酒买米等日常支出外,还有一条“捎买娈童”的记录。 萧鸾玉尚且不明白娈童的用处,苏鸣渊常年跟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民间哪些花样怪癖没听过,当即黑了脸,让人严查边关,防止廖寒青等人逃出熙州。 想到苏鸣渊,她也是一阵头疼。 虽然她知道苏亭山所承诺的忠诚难有几分真假,但是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再加上战事结束,她离开军营、入主太守府,她和苏鸣渊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他的态度也比以往更加冷淡。 不过,她从苏家父子之间的争吵中揣摩出两人的分歧所在——苏鸣渊压根就不想服从于父亲的野心,所以她确实已经把他和苏亭山区分开来。 她有时候也会自嘲地想,一个男人用命保下她,结果仅仅是让她减少些许怀疑,该说她不愧是萧锋宸的血脉吗? 萧鸾玉按了按眉心,又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推开,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倒了杯茶囫囵灌进嘴里。 “别喝太急。” “不会不会。”段云奕感觉茶水顺喉而下,整个人都舒坦多了,“嘿嘿,忘记给殿下行礼了。” 萧鸾玉无奈地摇头,“不必行礼,有事直说。” “不是大事,就是府邸已经装饰好了,对联、福字、红灯笼,该有的一个不少,到时候咱们就在一块过个好年。”他放下茶杯,走过来给她按揉肩膀,讨好地说,“殿下,这可是我第一次离家过年,您看我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不……” “给你加俸禄?” “殿下英明!” 她瞧着他那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底的躁郁也消散了不少,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票,立即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俸禄另外算,这是给你们拿去买办新衣裳的。”她戳了戳他的衣袖,看起来显然短了一截,“你们正是长身体最快的年纪,现在安定下来就多买些衣裳,我带出去也好装排场,但是切记不要买那些张扬奇异之服……” 她还没说完,段云奕已是万分激昂地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我不会乱花一分钱,绝对把梦年他们装扮得俊朗周正。” 她噗嗤笑出声,秀气清冷的眉眼多了几分俏皮,忽而拂动他的心弦。 “殿下,我……”他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突然捂住心口,一溜烟跑走了,嘴里还在止不住地自言自语。 “段云奕啊段云奕,你该不会真是有断袖之癖……太子再如何好看,也是个,是个带把的……他喜欢的是姑娘……” “段近侍……” “哎呦吓我一跳!”他这低头不看路,险些撞到了来人,“陆主事,你何时来了崇城?” 对于陆兰舟的到来,萧鸾玉必然是最欣喜的那一个。 她为了防止苏亭山扩张权力,做主废掉了原熙州太守等高官,事无巨细均由她亲自过目裁决,但这仅是战事稍停的时期,往后商旅恢复、农事渐忙,她就是有叁个脑袋也处理不了这么多的事务。 所以她一边事事亲力亲为,从中层提拔熙州太守府的原有官员,一边修书送回全州,请文耀推举青年才俊送到熙州为她所用。 而文耀对于陆兰舟当然是极为满意的,不但派人快马加鞭一路护送他,还在回信中对他的能力赞叹有加,说他如何灵活征调军粮、如何舌战无理村民、制服闹事粮商,那封回信的语气简直是恨不得把他认为义子亲自教导。 萧鸾玉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抬眸看向身旁这位脸红拘谨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太确定。 “太子殿下,请用茶。”他看她走神片刻也没有出声提醒,只是安静地斟茶。 “一路舟车劳顿,可有不适应之处?” “劳费殿下关心,怀瑜一切适应。” “怀瑜?” 他突然躲避她的目光,低头轻声说,“自己取的表字罢了……怀念的‘怀’,瑾瑜的‘瑜’。” “兰舟怀瑜,梅庭入海。”她即兴作了对子,浅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很不错的表字,看来我以后取字也得请教你才行。” “殿下……” “嗯?” 他眸光轻闪,看着她清秀如玉的容颜,又想到当日黎城送别时所见的画面,终究不敢再说一句。 瑜,美玉也。兰舟怀瑜,即是他心悦于她。 可是她好像……仍然没有察觉。 无妨,天长日久,他可以争取争取;再不济,他也愿意做她一辈子的知己好友,为她铺平登基之路。 陆兰舟微微一笑,露出纯然的温柔,“殿下最近可有遇到什么难题?” 正当萧鸾玉选拔人手、逐渐掌控权力之时,一个惊天的消息迅速传遍胤朝——彭广奉战败难支,竟是从邻国借来五千兵马,继续抵抗萧锋晟的围剿。 这个消息传到崇城,正是元宵时节。 熙州全境恢复商旅、整顿驻军,崇城之外不见当初交战留下的残肢断骨,百姓们已然接受了萧翎玉为太子的事实。 “胤朝地处东南,彭广奉控制下的宣州与雍朝接壤,而这雍朝早些年……和我们本是一国。”这是万梦年翻阅典籍得到的结论,也是萧鸾玉曾说的一段被人忘记的历史。 “说书的不是有句叫做什么来着……”段云奕吐了瓜子皮,优哉游哉地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管他以前跟谁是一家,现在来掺和我们的事,多半是存了吞并的心思,结果是谁吞谁就不好说了。” 许庆听他这一通分析,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墨水。” “雍朝不会无缘无故借兵出战,彭广奉多半是答应了割让城池之类的条件。”陆兰舟一语点破其中利弊,“雍朝明知此人无法推翻萧家皇权,届时必然反水,趁机咬下宣州这块肉,而殿下和萧锋晟不管谁是赢家,胤朝已是元气大伤,只能咽下这口气。” 他所说的,萧鸾玉同样了然于心。 虽然她极其讨厌自己的父皇,但她身为胤朝人,断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收复熙州只是第一步,我们接下来扬刀向谁,才是最为关键的。” “听起来殿下已有考量?” “仅是初步的对策,具体如何取舍,还需和诸位深入商讨……” 后花园飘出阵阵茶香,还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苏鸣渊抬手阻止了侍卫通报,静静站在回廊尽头遥望她的背影。 那一次鞭罚之后,她很快搬入太守府,忙碌于各式各样的政务。 仔细算来,他们将近两月未见了。 她当真……对他没有丝毫的情意。 哪怕是算计利用,现在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因为父亲答应辅佐她登基为帝,无论这个承诺是真是假,她短时间内都不用担心苏家篡权,而他更是在断狼崖上以命护主,不需要她刻意施惠,他的忠诚早已摆在明面上。 所以,他真的彻底成了她的一把刀、一条狗,只能服从于她的命令,没有追求她的资格。 “苏小将军。”刘永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他,不过想想之前在幽篁园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你来有何事?” “苏将军让我过来送文书的。”他低声解释道,“太子殿下明修栈道推举你为骠骑军统领,暗度陈仓卡住了军粮军备。现在苏将军可是恼火着呢,您来这找她,当心回去又被一顿臭骂。” 萧鸾玉另立骠骑军之事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当初她直截了当把统领的选择权交给苏亭山,后者当然把自己的儿子推举上去,谁知她还有后手,相当于间接争夺骠骑军的兵权。 太子殿下这一招就连刘永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不得不感叹她果真是天生玩弄权势的萧家人。 苏鸣渊何尝不知道父亲和萧鸾玉又起矛盾? 尽管在心里重复了很多遍放弃这份卑微的单相思,甚至他以为他已经把自己说服了,但是路过太守府的时候,他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见她。 她身边仍然有很多的人,他们知道或是不知道她的女儿身,都不会像他一样惹她生气,也会尽心尽力地辅助她,所以,她确实是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 “你做你的事,我回去了。” “苏小将军。”刘永看他的背影着实可怜,追了几步把他叫住,“请恕我直言,在下能看出来,您对殿下……有其他心思。” 苏鸣渊皱了皱眉,又听到他说,“我也能看出来,殿下对你并非绝情,只是说可能不是您想要的那种……” 其实刘永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猜,他凭感觉说事,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 “所以,您要不试试和漂亮姑娘相处几次……” 这话一出,苏鸣渊直接转身就走,留下刘永在原地郁闷地挠头,“别看殿下现在长得可爱,以后也是个满脸胡茬的糙汉子,哪有娇娘子抱在怀里舒服……” —————— 女鹅大概再过段时间才会确定自己内心的感情(?),现在有点在意,只是没精力去谈。 从这个阶段开始,她终于掌控实权了,过程没有细讲,但是前面的所作所为都是声望、权威的铺垫。 在兵权方面,她顺应苏亭山的要求,对苏鸣渊采取冷处理的态度,同时把选任权交给苏亭山,降低他的戒备,从而推动骠骑军的成立。 这是以后掣肘苏亭山的筹码,也是帮助苏鸣渊彻底脱离苏家的关键一步。 第五十二章疑点 宣州望城,从邻国赶来的援兵让附近军营变得拥挤吵闹起来。 廖寒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试图让酒味麻痹身体的感知,坠入梦境中杀死那个狡猾的小鬼头。 谁知他刚闭上眼睛,就有人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装睡?” 一股幽香传来,他瞬间睁眼并扼住了女人的手腕。 “别乱碰。” “你还是那么害羞。”莫秋丽饱含深意地瞧了眼他的胯间,慢悠悠收回手,“怎地回来也不过来跟我说说话?” “我看起来很闲?” “兄弟们说你呆在营帐里一整天不出来,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廖寒青仍是烦躁得很,翻过身懒得理会她。 饶是莫秋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这一身性感诱惑的黑纱成了摆设。 “我就不信你这次回来,不会有求于我。”她说完这话,试探着摸上他的侧腰,发现他没有抗拒的反应,随即凑到他耳边吹气,“宋老狗不争气,我这不还有一个彭广奉吗?” “他照样是个废物,就算有雍朝援兵,也赢不了赵充。” “扶持废物固然辛苦,但他足够听话呀。”她发觉他的忍耐,笑得愈发娇柔,如同水蛇般爬上他的身体,滑入他的怀里,“听刀卫的兄弟说,你仍是不肯找女子发泄,元阳还……” 他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颚,露出几分嘲弄的笑意。 “如果你喜欢男人的元阳,我不介意射进你的尸体里。” 莫秋丽脸上闪过片刻的惊慌,很快镇定下来,一边伸出舌尖舔弄他的手指,一边抬起修长的玉腿圈住他的腰,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不退反进的诱惑技巧令他感到些许新奇,稍稍松开手指,立即被她含进嘴里。 她对男人的敏感点实在太过了解,湿滑的舌尖模仿口交的频率不断吸吮他的指腹。 与此同时,她的双手解开他的衣衫,若即若离地抚摸他的胸膛,还有腿间的阴穴也在隔着薄薄的衣物摩擦蛰伏的阳物,很快感觉到这根家伙苏醒过来,硬邦邦地戳着她的腿根。 随着身体的反应愈加明显,廖寒青的笑容也越发邪肆。 “看起来莫统领对在下才是真的有事相求。” 简单一句话霎时打破暧昧的氛围,也让她僵住了身体。 她不动了,他反而有了动作。 他把手指从她嘴里抽出,用她身上的黑纱随意地擦了擦残留的口水,显得格外嫌弃。 “我猜猜……你想让我杀了赵充?” “……难道他不能让你提起兴趣?” “原本是有些兴趣。”他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蓦地笑出声,“可是我遇到了更加有趣的家伙,我想操他、囚禁他,再杀了他,让他带着一肚子的精液转世投胎,让他做鬼都忘不了我的气味。” 她看到他眼中浓郁的杀意,又听到这般癫狂的话语,竟是感到背脊发凉。 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就是彻彻底底的疯子,他最是喜欢展现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诱导猎物展开反击,再欣赏他们绝望赴死的神态。 眼下她自以为用技巧挑起了他的欲望,实际上他只是把她当做送上门的猎物罢了。 她给他带来的感官刺激越多,他对她的杀意越强烈。 若是她及时停手还好,反之,当他完全进入宣泄欲望的状态时,他会极其兴奋地杀了她,甚至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把精液射进她的尸体里。 他察觉到她的恐惧,恶劣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多少年了,你为何还是没有学聪明?比起男人和女人在床上用性器征服彼此的身体,我更喜欢和最强大的猎物来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 很明显,他所说的最强大的猎物不是她,也不是赵充。 不等她有什么回应,廖寒青已经坐起身,也不管散乱的衣裳,直接拿起酒壶猛喝几口。 她记得他以前并不是嗜酒如命的酒徒,似是从某次任务重伤之后,他就开始用酒水麻痹大脑,否则身体积累的病痛让他很难在夜里入睡。 瞧瞧他后背遍布的伤疤,年纪不大,倒是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回。 莫秋丽如此想着,又有些眼馋,既是馋他健硕如兽的身体,更是渴望他能为她所用。 “我知道你们刀卫四分五裂,又互有联系。赵充是个很有趣的对手,当真不考虑我的提议?” “刀卫四分五裂……确实不假。”他转头瞥了她一眼,又是那副嘲弄的笑容,“如果说墨卫是懦夫,那么你们玲珑卫就是一个婊子和一群姘夫,怎会想着唆使我们刀卫做牛做马?” “你——” “先把你的筹码摆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若是玲珑卫耽于享乐,连最后的价值也没有,那我不介意让你们提前被历史淘汰。” 廖寒青的一番话极其无情,也让她认识到她这个隐卫统领完全没有能力掌控其他两支部从。 从根本上说,隐卫早就出现了失控的迹象,萧锋宸没能勒住这匹野兽,她莫秋丽也不能。 “这是最新的一份情报。至于其他的,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否则那堆密件让你看个两天两夜也看不完。” “萧翎玉。” “哦?”她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想到崇城传来的最新消息,“听说你被那位太子阴了一招,差点沦为西营军的阶下囚。” 何止是一招,后来在断狼崖上她又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想到这,廖寒青感觉到下腹处升起的热潮,无需别人摩擦挑逗他的身体,他对萧翎玉已是有了很深的欲念。 “你说的最强大的猎物就是十一、二岁的小屁孩?”莫秋丽收到他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下意识退了半步,“我随口说说,不是贬低你的品位……其实我这对萧翎玉的了解也不多,毕竟萧锋宸在世时,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子,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平平无奇?” “用萧锋宸的话来说,他这个儿子就是个废物,只不过他没有在贤妃面前说得如此恶毒,仍是装作稳重温柔的父皇,时不时去安乐宫探望那两个孩子。”她顿了顿,补充说,“萧翎玉和萧鸾玉。” 廖寒青隐约感觉到自己抓住了某个关键的疑点,他对皇帝的后宫争斗不感兴趣,对皇子公主的印象也仅停留在知道名字而已。 “我记得彭广奉把几个妃子囚禁在军营里。” “怎么,你算计不过一个小屁孩,打算用他的母亲……”她再次收到他警告的眼神,讪讪笑道,“当我没说。” “带我去见贤妃。” ———— 大清早,熙州太守府传出一阵哀嚎声。 “殿下不要啊!”段云奕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过了好一会才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剑尖,差点吓得晕厥过去,“真的吓死我了……” “瞧你那怂样。”许庆不客气地嘲笑他,“还自称是太子殿下最英勇无畏的近侍,结果连叁招都接不住。” “那是,那是因为我不敢对殿下出招……”他看到萧鸾玉收回剑刃,白嫩的脸颊因为晨练而变得泛红,连忙凑过去用手帕给她擦汗,“殿下真厉害,简直是气势如虎、出剑如龙……” “少拍马屁。”她打断他的话,“你要是再偷懒不出全力,我就和梦年对练。” “别别别,我这不是……先浅后深、循序渐进的陪练嘛,您习武的时间比我们晚,身子骨也更加虚弱,我肯定不能贸然使用全力。” “……你倒是会找理由,但是暗中潜藏的敌人可不会跟我循序渐进地博弈。” 她这话让气氛有片刻的凝滞,因为他们也知道了隐卫的存在,比起以往更加谨慎小心。 姚伍和许庆对视一眼,上前提议道,“殿下,彭骁后日就能抵达,只是这些个小伙子终究比不得专门训练的刺客,要不您再招纳几位高手,也算是有备无患。” “我确有此意,不过具体何时招纳必须等待军粮调度。”萧鸾玉看到他们眼中的疑惑,对此解释道,“骠骑军和西营军即将面向整个熙州征召新兵,我可以直接从中选拔几位近侍,但是新兵招募的数量受限于军粮的储备,所以具体时间也得等怀瑜那边敲定。” 他们确实知道陆兰舟被任命为熙州粮司主事,只是没想到招募近侍一事也要考虑如此周全。 而萧鸾玉想不到的是,苏鸣渊听到这个消息,很快送来了一份名单,她在其中还看到了刘永的名字。 “这估计是苏小将军的几位近侍,个别人如刘永之辈英勇善战,从近侍之名提拔到了副将之位。”万梦年看了之后也是心情复杂,“原先殿下以为他的近侍受命于苏将军,始终不肯任用,但是从刘永的举动来看,这些人并非愚忠之徒。” 所以,这也意味着,苏鸣渊确实从一开始就打算给她最好的,并不是为了苏亭山或者他自己的私心,试图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即使万梦年对苏鸣渊有再多的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确实有一番深情。 对于这份深情,他不能因为内心的嫉妒而建议萧鸾玉拒绝,最终的决定权永远在她手里。 “送来名单的士兵离开了吗?” “还在门外。” “让他回去转告苏鸣渊,我会考虑。” —————— 又一个反派确定了,那就咱的承义将军、武举状元兼刀卫首领之一,胤朝唯一一个可以全方位硬刚苏鸣渊的男人——赵充! 关于反派与女鹅之间是否有亲密戏,大纲暂时没写到。 以廖寒青为例,他现在逮住女鹅肯定是先奸后杀,等以后她变强了逮住他,要么直接杀了,要么折磨泄愤,具体要看两人之间的交锋还有女鹅的黑化程度。 狗作者没有处男情节,但是女鹅的属性很攻,用粗暴的话来说就是,哪怕抓个男人当尿壶都必须是没人用过的(叉腰) 第五十三章下一步的计划 盛春时节,太守府一扫清冷之色,溢散芬芳之景。 熙州太守之位仍然没有定数,萧鸾玉死死抓着这份权力不放手,逐渐往各层官职安插自己的人手,诸如陆兰舟之辈的青年才俊,受她赏识提拔,必然会对她保持一定的忠诚。 骠骑军也顺利成立,由苏鸣渊从西营军旧部中调选一部分人手,再广而告之招募新兵。 如今摆在萧鸾玉面前的不再是军粮征调之类的后勤问题,而是更加长远的方向计划——接下来她所代表的势力是扬刀挥向萧锋晟,还是反手吞并彭广奉。 对此,文耀早有见解,亲自写信交给文鸢远赴熙州送到萧鸾玉的桌上。 “令尊所言深有道理。”她看完文耀的信件,示意段云奕斟茶,“请诗霄稍待片刻。” “谁要来?” “苏将军等人。” 文鸢捧起茶杯轻抿半口,听到她的回答,很快想通其中变化。 议事决断之地已经从西营军营帐改为太守府,或者说,太子殿下的居所——看来太子随军征战的决定不仅助推了军事上的胜利,还完成收拢实权的第一步,远比父亲所预料的更加成功。 待苏亭山父子和几位重要将领赶到,文鸢主动向他们简要复述一遍文耀信件所说的内容。 “家父的建议是率先驳斥萧锋晟掌权的正当性,将其摁在弑兄篡位的耻辱柱上。至于彭广奉此人,勾结外敌、囚禁皇妃,自然不是合作对象,但他一定会配合我方对萧锋晟形成夹击之势。” 苏亭山听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中确实颇为轻视的。 文官就是文官,拘泥于道德仁义,把对手设想得理所应当。 “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换言之,彭广奉可以是盟友,萧锋晟亦然。” 听到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文鸢并不畏怯于这些武官的气场,继续抒发观点,“可是胤朝上下皆知彭广奉的所作所为,此等奸佞小人与之合作,不仅需要担心他背后捅刀子,还会影响殿下的名望声誉,弊大于利。” 听到小姑娘娇声细气的反驳,几位将领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他们当然知道她是文太守膝下嫡长女,只是她的年纪太小,又是细皮嫩肉的女儿家,着实让人无法严肃看待。 文鸢微微皱眉,还没说什么,萧鸾玉却是敲了敲桌子,颔首道,“看来王副将、任副将两位另有想法,不如开口与我说说。” 西营军这边的人均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点名,两人嘴边的笑容立即僵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末将暂无拙见。” “殿下,依末将所言,联合萧锋晟、针对彭广奉才是利大于弊。” 竟是完全相反的结论,文鸢提起精神,倾听对方的分析。 “要说声望名誉,不论萧锋晟还是彭广奉均是遭人诟病,前者弑兄篡位,后者勾结外敌,谈不上孰优孰劣,但萧锋晟与太子殿下终归是一家血脉,必然先清扫外敌,再由萧家人角逐胜者。” “听起来像是你把我当做押注的棋子。” 王象对上萧鸾玉似笑非笑的眼神,讪讪一笑,“末将,末将口不择言,还望殿下见谅。” 她没有纠结这点小问题,转头看向文鸢,“诗霄可有反驳之语?” “当然有。既然这位将军也说萧锋晟和殿下乃是一家人,前者已然另立正统,与太子殿下水火不容,哪有商谈合作的余地?” “此言差矣,所谓正统并非绝对死板,历史上早有叔侄继位的先例。只要萧锋晟肯拿出诚意,承认太子殿下的东宫之位,哪怕只是表面合作、事后翻脸,也不会影响我们的短期目的。” “阁下所言同样是对萧锋晟抱有乐观的看法,倘若他不肯承认又该如何?” 文鸢面对诸多将领的注视,不仅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思路愈发清晰,“与萧锋晟合作,我们要退步忍让;与彭广奉合作,甚至不算合作,因为萧锋晟势力范围最大,他得知我们从南向北讨伐,必然会趁机反扑,从另一个方向撕开口子。” 她一下说到关键上,令王象无可反驳。 苏亭山倒是有话可说,但是他自认和文鸢不是一个级别,就算是互呛,也该是萧鸾玉来呛他,所以他暂时不打算接话。 苏鸣渊则是闷头饮茶,时而借着饮茶的动作悄悄看向主座上的她。 谁知她恰好也看向他的位置,轻挑眉尾,朗声道,“我看苏小将军欲言又止,似乎也有想法?” 这是两个半月来,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他的心跳瞬间慢了半拍,略显无措地放下茶杯,快速整理好思绪,“……末将愚见,萧锋晟坐拥叁州十八城,还有京城南北两支禁卫军在手。一旦我们率兵开战,他必然会把我们视为首要敌人,集中最大力量包围全州、熙州,我们的胜算不高。” 苏鸣渊善用兵而不善权谋,他的话糙理不糙,就是敌我力量的差距较大,应当暂避锋芒。 文鸢沉吟片刻,暂未想到反驳的切入点,倒是万梦年突然出声向萧鸾玉请示,“殿下,属下所想与苏小将军略有不同,不知能否表述一二。” “你说。” “既然我们不能直接对上萧锋晟,确实需要表面上的合作。”他给段云奕递了个眼神,把桌上的地图拉开展示给众人,“诸位请看,彭广奉位于宣州,地处胤朝西北,而全州地处西南,与之相隔郦州。” 文鸢对此表示疑惑,“我们要针对彭广奉,必然要穿行郦州,何必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自是为了第二步的计划。”万梦年与萧鸾玉对视一眼,浅笑道,“太子殿下提到过叁十六计中有一计名曰‘假道伐虢’,我们大可假借合作之名,请求萧锋晟开放郦州关口,允许我军进入,从而趁其不备,吞并郦州。” “假道伐虢指的是两大国交战,我方假装借道,先杀敌对之大国,再反包途经之小国。”苏鸣渊紧接着反驳,“如今局势完全相反,我们借道郦州、实则吞并的做法,很可能弄巧成拙。” “先前苏将军指点殿下莫要纸上谈兵,怎地苏小将军反倒变得拘泥迂腐了?” 这句反问直接把苏鸣渊怼得哑口无言,再看万梦年仍是浅笑淡然的神情,身穿一套天青色圆领长袍,任谁看了都认为这是斯文有礼的读书人,完全没有初见时谨慎不安的怯弱之相。 他就像是她的影子,日夜陪伴在她的左右,就连气质性格也有几分相像,令他嫉妒得牙痒痒。 “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谋划的计策?” 苏亭山终于说话了,毕竟亲儿子已经被人压了一头,他再不说话就让一个小小的近侍占尽了风头。 萧鸾玉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官架子,哑然失笑道,“苏将军多想了,这不是我所想的计策,我只不过提了一句‘假道伐虢’,他便自行寻找史书典故用以佐证。” 苏亭山胸口一哽,看向身前这名少年,“‘假道伐虢’出自何处?” “回苏将军,出自左丘明所着《左传》,具体史实发生于鲁僖公五年。”万梦年回答得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毛病,也让他们不再小瞧太子近侍。 “……少壮好读书,自是万幸之幸。”苏亭山脸色别扭地夸了一句,转而试探萧鸾玉的想法,“那么殿下对此又有何见解?” “自然是来一招‘假道伐虢’。” “你不是说随口一提……” “再来一招‘暗度陈仓’,示敌以动,利其静。”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哪怕是最为了解她的万梦年,一时半会也揣测不出真意。 苏亭山暗中握紧拳头,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听不懂一个小姑娘的谋略,最后还是苏鸣渊主动询问,“请殿下明示,此处的敌人是指?” “彭广奉。”萧鸾玉举杯饮茶,又说,“郦州地广,全州和熙州均与其接壤,我们正好也有西营军和骠骑军两路军队,大可来一套连环计。计成,郦州为我吞并,彭广奉毙于刀下,外敌不战而返,一举叁得。” 不管是文耀所顾忌的声望名誉,还是苏鸣渊认为的力量差距,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可以用来迷惑对手的烟雾,是她用来预测敌人动向的辅助条件,而不是掣肘她做出决策的因素。 真正让她苦苦思考的只有两个问题——她手里有多少棋子可用,以及敌人有多少种应对之策。 虽然她在人前故作轻松,引导他们各抒己见,顺带气一气苏亭山这个老贼,但是她早已为此冥思苦想了数个日夜,不断推测又推翻自己的想法,方才琢磨出这么一个还算稳妥的计策。 不过,看苏老狗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又把他的官架子压了下去。 “苏将军可有补充?” “……没有,殿下当真是少年英才。”苏亭山说着自己不想承认的实话,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很快拱手行礼道,“既然殿下已有计策,剩下的就由我等全力备战,静待时机。末将先行告辞。” “那就请梦年代我送一送苏将军。” 苏亭山一走,西营军这些将领也纷纷起身告退。 萧鸾玉转头一看,段云奕还搁那自言自语什么彭广奉和萧锋晟。 “你也要给我献上一计?” “我,我倒是想。”他突然被她打断思路,只得塌下肩膀懊恼地说,“我看梦年往前边一站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模样着实羡慕,所以也想听懂你们在说些什么。” 搞了半天他听都听不懂,萧鸾玉哭笑不得拍拍他的手臂,“你做好你能做的事就行。” “……属下明白了。” 她起身往外走,文鸢也亦步亦趋跟着,“殿下,您今日所说的,能否允许我写信转述家父?” “当然可以,不过这些只是粗略的想法,若是令尊发现不妥之处,还请及时转告我。” 她谦虚求教的态度让文鸢愈发佩服,正打算再追问些细节,却隐约听见前方回廊里,两位气质各异的少年在低声交谈。 “……你该放弃了……” “……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文鸢咽了咽唾沫,怎么这两人的语气针锋相对、宛若仇敌? 她悄悄打量萧鸾玉,发现她仅是皱了下眉,并未主动走过去打断他们的对话。 所幸他们的交谈很快结束,万梦年余光瞥见她,立即掐断话头,急步回到她的身边。 “殿下,苏将军等人已经驾马离去,苏小将军似乎有事找您。” 他在她面前向来是实话实说,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耍心眼。 萧鸾玉淡淡应了声,抬眸看向走来的少年,“你有何事?” “太守府居于崇城中央,骠骑军校场位于城郊北岭,末将已是许久未曾请见殿下。” 第一句就暗戳戳地抱怨两人如今相隔太远,她很少召见他。 看来今天她主动和他说话,又让他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不怕受罚,随时可以来太守府。” 前半句被苏鸣渊忽略了,他只听到后半句。 “有殿下应允,末将必然时常拜访。”他随口说了句胡话,发现她也没有像曾经那般不耐烦,忍不住试探道,“骠骑军的招募时间持续七日,不知您打算何时前来挑选近侍?” “我听你安排。” 简短的五个字就像是巨大的烟花在苏鸣渊的脑海里绽开,让他不争气地勾起嘴角,又连忙压了下去。 “那,那就等我安排?” “好。” “末将明天把名单拿来……” “之前不是送来了?” “那个,那个是简略名单。”他尽力捋顺自己的舌头,终于把话说清楚了,“我手底下这些人擅长什么、性格如何,我最是清楚,不如我亲自过来跟您商量商量,免得您再费心思训导……您看,可以吗?” 她对上他暗含祈求的目光,淡笑道,“当然可以。” —————— 万梦年:苏二狗不开口,我就不争不抢;他敢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就要打压他的风头。 苏亭山:你小子就知道忤逆老子,抢风头都抢不过情敌! 苏鸣渊:战前我唯唯诺诺,战时我重拳出击,鸾玉快看我…… 段云奕:我好饿,殿下,我晕倒了~(倒在女鹅怀里) 萧鸾玉:…… 文鸢:啊? 陆兰舟(背后抱):殿下,怀瑜也有些不舒服。 狗作者:对于女鹅这样有主见的人来说,她让你安排她的事情就是很大的信任,所以也难怪苏二狗那么欣喜……下一章咳咳咳……苏二狗准备咳咳咳……打直球咳咳…… 第五十四章大胆的苏二狗 昨日一连串的问题终于让苏鸣渊确信,太子殿下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他傻乐着从太守府出来,直接把崇城街市逛了一圈,挑了最精致的衣裳、买了最昂贵的香粉,配上最文雅的发簪发带,整个打包带回营地。 于是,当刘永抱着衣服进浴房的时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他连忙逮住刚走出来的士兵,凑过去闻了闻,“兄弟,你好香……” “不是,嘘,嘘——”这位士兵示意噤声,指了指身后的苏鸣渊。 “还是很香?” 刘永对上苏鸣渊深沉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其实吧……” 他还没说完,他利落转身回去又洗了第叁遍。 除了不小心买到味道最浓的香粉,苏鸣渊还遇到很多问题。 比如,这件檀褐色的长袍确实精致华贵,却不太适合他的肤色,还有这支发簪,许是没有镜子的原因,他怎么佩戴都感觉歪歪扭扭的。 罢了罢了,整这些花样作甚,他是骑马打仗的军人,又不是以色事人的男倌。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也不会如此肤浅以貌取人;她要是真的以貌取人……大不了他再用什么珍珠玉粉把自己刷成小白脸得了。 关于苏鸣渊为了赴约见她折腾了多少功夫,萧鸾玉不得而知。 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她对于他的外貌装扮,向来是不太在意的,倒是万梦年和段云奕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淡香,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咳咳。”他不甚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名册呈到她面前,“这是末将重新整理的备选名单,请太子殿下过目。” “坐下吧。”萧鸾玉接到手中随意翻了两页,摆手示意身旁的两人,“你们去远处等候。” “遵命。”段云奕看了眼万梦年,随他一同退到回廊底下。 他们一走,这庭院里就只有她和他。 苏鸣渊稍稍稳住心神,逐一解释名单上的人选。 “副将刘永,原是我亲自招募的扈从,其父从军战死于涂山堡剿匪之战。英亲王篡位之后,此人跟随我并入西营军,心思灵活、身手稳健,亦是得到其他将领的赏识,恰逢全州扩招、急缺将才,遂提拔为副将……” “……洪耀,全州黎城人,祖上叁代皆是打渔户,后自愿报名参军。此人性情忠厚、处事耿直,胜在力气极大,可瞬间开弓、连发叁箭,有以一敌叁之勇。”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萧鸾玉偶尔点头回应,专注地翻看名册上附带的籍贯、生平等详细信息。 耳边安静下来,她抬眸瞧了他一眼,“说完了?” “……说完了。”苏鸣渊盯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容,胸腔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的模样生得极好,秀眉琼鼻、粉颊菱唇,若不是她时常皱眉、故作沉稳,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谁家粉雕玉琢的姑娘。 而他最喜欢的,还是她的眼睛。 她与敌人对峙时,凤眸寒光出刃;她怒斥众将士时,两眼如炬如火;她思索沉吟时,通常会垂下眼睑,掩去大半光彩,再抬眸时又是平湖泛波、鳞光烁烁。 还有她和别人逗趣说笑时的明朗,她受伤忍痛时的坚韧,她杀人时的狠戾,还有她那天在他身前,分明是被刀刃抵住咽喉,却大胆挑衅地说他是她的狗。 尽管那是她假扮恶人而顺口说出的话,但是他隐隐感觉到,她好像不仅知道他喜欢她,她还知道他最为渴望的是什么。 苏鸣渊察觉到自己浑身发热,发现她的目光再次扫视而来,连忙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水。 “筹备骠骑军并非易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劳累过度?” “没有……末将身体无碍。” 萧鸾玉瞥见他微红的耳尖,淡淡地说,“前些日子听说你外伤未愈,不但执意参加训练,还在夜里私自饮酒,第二天昏迷不醒,惹得苏将军震怒不止,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他还以为她要问责他在军营私自饮酒,正想认错认罚,却听她无奈地说,“苏鸣渊,你在委屈什么?” 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脏突然刹了车,他惶恐地撇开视线,又慢慢转过头与她对视。 “……我哪有什么委屈……” “那你为何叁番五次醉酒消愁,为何站在回廊而不通报?” 她看到他眼里的犹豫,皱了皱眉,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对她来说,现在苏鸣渊的身份偏重于骠骑军统领,是她切切实实握在手中的长刀,而不仅是苏亭山之子。 所以无论他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她都会注意培养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是为了时刻注意他的想法变化,也是为了督促他改掉一些不好的习惯。 倘若他连本分都做不好,隔叁差五糟蹋自己的身体,她还不如尽早放弃他,另寻他人培养。 仿佛看懂了她皱眉时暗含的警告,苏鸣渊一下清醒了不少。 “殿下,往后我会杜绝此类错误。” “你心里有数最好,你是少年将军,而非浪荡游子,就算你天赋非凡,不做好一军之表率,士兵们竞相模仿、嗜酒成瘾,到时候你肠子都要悔青。” 她听到他低声应是,这才稍作宽心,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转而说道,“骠骑军是我谋划已久却无从着手的一步棋,因为我身边没有值得托付的将领,空有千军万马,我一人难以顾全。” 他看到她微蹙的眉头,心里也跟着揪起来,“末将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你确实不该辜负,因为这也是你人生的关键一步。” 苏鸣渊有些疑惑,眼见她起身,立马跟上她的脚步,“还请殿下为我解惑。” “解惑……难道你不曾设想过脱离苏家?”萧鸾玉侧目打量他惊愕的神情,哑然失笑道,“看来你确实没想过。” “我……” “我不知你经历了多少痛苦才会让你如此反抗自己的父亲,但是我想,比起摧毁苏家,你更渴望得到一份权力,可以让你站在和你父亲对等的高度去质疑他的野心、挣脱血缘的枷锁……” 萧鸾玉的脚步一顿,想起已逝的萧锋宸。 不可否认的是,她曾经看那萧翎玉愚蠢自大的模样,也有过夺位称帝的想法,那时候的她就像自己所说的,试图向父皇、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有多么聪敏的智慧,但是到了现在,她已不再是这样的心态。 “……如果这一步成功了,你或许会发现,比起回头向过往的人和事证明什么,向前方的路途策马扬鞭才是更有意义的选择,然而为时尚早,眼下你只需抓住这个机会即可。倘若你怠于练兵、疏于训军……” 她还在轻声叮咛,告诉他这一步棋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却不知道他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在他心里,她是那高山上清冷自傲的灵鹿,既有过人的聪慧,又有十二分的谨慎,总是让他揣着满心的热情靠近,又满心失落地目送她远离。 有时候他也会嫉妒万梦年能够站在她身边日夜陪伴,能够了解她、照顾她,揣摩她的心思,而他只能看似主动、实则被动地停留在远处,像个莽夫不断地闷头冲撞,只为了拉近一丝一毫的距离。 他一度想过放弃,身体的伤痛和情感的纠结如同两把利齿铁锯同时割裂他的理智,他时常在深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拖着疲惫继续操练新兵。 难得有次喝了些酒,睡得又快又沉,谁知一觉醒来看到大夫和属下担忧的目光,才知道自己又犯了错。 他知道,这段日子的烦恼总会随着时间淡去,他也知道,一旦所有的烦恼和遗憾不复存在,他可能不再有勇气去追寻她的身影。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仍是在她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涌现出欣喜的感情——他无措地环顾四周,发现她的手中仍是牵着绳索的另一头,将他牢牢圈禁在她的脚边。 “……骠骑军正是急速扩招之时,刘永这些经验老道的副将不必屈才来当太子近侍,倒是洪耀、傅昌等人军龄稍短,以个人武力见长,你需与他们沟通一番,再将他们送来太守府,如何?” “……好。” 萧鸾玉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异常,转头看到他复杂难辨的目光。 “你有其他想法?” “太子殿下已是考虑周全,末将并无他想,只是……”苏鸣渊略显紧张地握紧拳头,费劲毕生所学思考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字句来试探她的心意。 他紧紧盯着她的神情,生怕她的眉目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但是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对他已经有所改观,现在正是她帮助他脱离苏家、永远追随于她的时候,他或许,或许可以尝试一次…… “殿下!” 他突然放大的声音不仅把萧鸾玉吓了一小跳,还让回廊里的万梦年和段云奕注意到两人奇怪的对峙。 “我,我抱歉……” 苏鸣渊慌忙给自己找补,而她只是摆摆手,“你有什么要紧事,慢慢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就是有一件事,我想……该是向您坦白的时候了。” 萧鸾玉乍一听还有困惑,直到他忽然牵起她的手腕,她才意识到他想说的事指的是什么。 “或许您已经知道……”苏鸣渊没有错过她瞬间了然的神情变化,蓦地笑了起来,青涩俊朗的面容露出别样的豁达洒脱,“殿下,我心悦于你。” 他看到她微微睁大凤眸,显然也有慌张无措,像极了森林中受惊的小鹿,看起来灵动可人,分外美好。 他担心自己的鲁莽吓跑了心上人,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轻,如同从风中传递的低语,随着纷飞的花朵拂过她的耳畔。 她听到他说,“鸾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 番外九她的迷茫 po18td.co m “……鸾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尽管她早已猜到他的心思,但是当他亲口向她告白,她仍是愣在原地许久,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初见他的那一天,亦是她彻底改变自己重生轨迹的一天。 她久居深宫,习惯了父皇和太监们虚伪的面具,从未见过如此张扬乖戾的男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当时弱小无依,被这场政治动荡挟裹着,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对所有人充满戒备和算计,既不知道他到底何时喜欢上自己,也不打算考虑所谓的男女之情。 随着寂静的延长,苏鸣渊开始变得紧张不安,萧鸾玉感受到他手心厚厚的老茧轻微摩挲自己的手腕——那是他被强行驯化的证明之一。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e879.com 苏家想要假装扶持自己、实则篡位称帝,但是显然,像苏鸣渊这般擅长用兵布阵却不懂权谋城府的将才,并不是苏家的计划中坐上龙椅的幸运儿。 他是獠牙铮铮的狼犬,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过是人为打磨而成的战争利器。 她深知这一点,也确实渴望自己手里能有如此强大的扈从为她保驾护航,所以,现在的她是否足够强大到将他驯服? 还是说,她只能借用感情去套牢他的忠诚?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选择,也是摆在苏鸣渊面前的两副绳索;他看起来甘之如饴,她却是踌躇不定。 片刻间,萧鸾玉的脑海里闪过诸多考量,只是这一分一秒的流逝都让他倍感煎熬。 “殿下,我……” “苏小将军真是胆大包天……”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萧鸾玉从思索中回神,发现万梦年满脸寒意地赶来。 第叁人的加入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也让苏鸣渊变了脸色。 他迈步挡在她身前,左手仍是不肯放开她,右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她让你退下,你敢私自靠近偷听?” “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向来清冷寡言的万梦年破天荒地发了火气,昨天苏鸣渊说过同样的话语,如今被他悉数奉还。 他们像是水火不容的仇敌,终是在她面前撕破了脸。 别看苏鸣渊在萧鸾玉身上栽得彻底,他骨子里依旧是个桀骜难驯的狠角色。 对于不听指令的士兵,他向来是用拳头说话,哪怕是她的近侍,也只是让他多了两分耐心而已,更何况他早已知道,眼前这家伙怀揣的心思可不简单。 万梦年同样清楚对方有多难缠,原先他顾忌身份差距,不想让她徒增烦恼,怎料这家伙竟敢…… 他暗暗握紧拳头,却找不到驱逐苏鸣渊的理由——他算什么货色能阻止其他别人喜欢她? 他只是个小小近侍,甚至算不上完整的男人…… 苏鸣渊看着万梦年的脸色愈发阴郁,又见不远处的段云奕仍是满脸愕然的模样。 “我怎么不知你们的矛盾如此尖锐?” 她刚开口说话,便挣开了苏鸣渊的手,惊得他惶恐转身,不知如何揣测她的心意。 “殿下……” “你该走了。” 她神情淡淡,似是有些疲惫,既没有看苏鸣渊,也没有看向万梦年。 于她而言,他们想要的东西太过复杂,她须得清净几天想想其中利弊。 只是她这般冷淡的反应在苏鸣渊看来无异于拒绝,或许他还是太着急了。 “……末将遵命。” 碍眼的家伙离去,万梦年依然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亦步亦趋地随她跨进书房。 “殿下,请用茶。” “嗯,放在那。” 她略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察觉到他上前想要帮她按揉穴位,随即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让我自己待一会。” 时隔许久,她再次对他摆出疏离的态度,之前是因为他忍不住间接袒露了自己的心意,而现在是因为其他男人的表白。 想通前因后果的瞬间,万梦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变得凝滞不动。 他像是自我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告诉他要遵从她的所有命令,做好该做的事即可;另一个催促他试探她对苏鸣渊的态度,否则他将会失去所有机会,彻底沦为她生命中无关紧要的配角。 他努力维持着平常的表情,艰难地后退半步,“……殿下是因为苏小将军而感到苦恼吗?” “你不必试探我。”她依然是冷淡的语气,只是瞥见他苍白的脸色,终究不忍伤透他的心,“我对他从始至终都有算计,你该是明白的。” 他是该明白,他该明白的都明白,可是…… “……可是殿下,我才是您利用到极致的那个人。” 此话一出,萧鸾玉亦是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是她重启第二世的钥匙,是对她最为忠诚的人,他是事无巨细照顾她的侍从,也是与她心有灵犀的知己。 如果说她对苏鸣渊的利用尚且还有几分斟酌犹豫,那么她从来不会对他如此谨慎小心。 她明知他那点卑微的爱意,却在他试图远离的时候,将他强行留在身边,任由他越陷越深,不肯多作回应。 “是我……对不住你。”萧鸾玉敛下眼中的愧疚,终是承认了这份亏欠。 当时她仍是弱小得难以自保,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一个对她高度忠诚且知根知底的侍卫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 此外,从感性的角度来说,她对他抱有很深的信任和依赖,然而,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你想要我喜欢你。” 她决定摊开这件事,将两个人的纠葛摆在明面上。 “可是我并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 书房异常安静,他站在她身旁听着她坦白想法,心中同样有所触动。 “在我看来,比起曲折缱绻的爱情,我更需要筹谋算计。当然,我可以为了留住你,戴上温情的面具,因为这是我从父皇的身上模仿到的手段,但是我明白,你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娘亲自缢时,她只有六岁。 她教她书法、读诗,告诉她宫墙外有更加广阔丰富的世界,却不曾提过什么是男女之情。 而她的父亲萧锋宸显然是个更加糟糕的家伙,她在他身上学到了虚伪、疑心、狠戾和权欲,连亲情都少得可怜。 “……所以,我很抱歉。”她说完这些,神情愈发疲惫。 其实她考虑过以后年岁增长,自己可能会变成春心萌动的姑娘,但问题是,她身穿萧翎玉的躯壳,很难给予爱人该有的婚姻、子嗣,所以,她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听她剖析自己,万梦年已是平静了很多。 当理智回拢,他不退反进,上前单膝跪在她脚边。 “殿下,我明白您的无奈,我也愿意誓死追随您,但是,我唯独请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请您答应我,此生永远不要对我动心。” 她再次感到迷茫,垂眸看向他清秀的面容,仿佛多了些她看不透的东西。 “……为什么……” 当她轻声问出这叁个字的时候,他意识到,他先前所做的都是值得的。 “您为什么犹豫呢?” “我……” 她脸上的迷茫更甚,彻底瓦解了她维持的表象。 她如今最为关注的两个少年接连向她抛出最复杂的问题,她一时间难以捋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或许是面具戴久了,她忘记如何表达真实的自我,或许是她长期刻意压抑,低估了自己对他们的在意。 她似乎不再是自以为的能够完美控制情绪的萧鸾玉。 “……能否,能否让我再想想……” 他头一次看到她露出脆弱的神态,心里残留的一丝不甘霎时消散而去,他握住她的手腕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的眸光轻闪,不知他为何又退了一步。 “殿下,我可以等,等到你明白自己的内心,做出真实选择的那一天。” “……梦年。” “我在。” 她对上他温柔的眼眸,勾起浅浅的笑意,“多谢……” 他倏地起身抱住她,打断她的道谢。 熟悉的气息充斥怀中,她发现她并不抗拒,甚至隐约感觉到胸口有某种陌生的东西破土而出。 很小、很轻微的,拂动她干枯而清冷的内心。 “……这就是你的喜欢。” “嗯。”他轻声应道,缓缓凑近她的耳边,“鸾玉,我心悦于你。” 寂静的书房里,万梦年贪婪地留恋着拥抱心上人的片刻时光,一门之隔外,段云奕已是震惊到无法动弹。 他是迟钝了些,但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傻小子。 原先苏鸣渊在庭院中突然牵起太子殿下的手,露出那般奇怪的神情,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谁知万梦年紧接着冲上前搅乱场面,如同被人挖了墙角的丈夫,对苏鸣渊恶语相向。 再到现在,他隔着房门听到只言片语,更是进一步确定了他的猜测——万梦年和苏鸣渊竟然同时喜欢太子殿下! 不是那个谁说好了没有断袖之癖吗? 还有那个谁一直劝告他做好近侍的本分、不得有逾矩的举动吗? 原来这两个家伙都是暗中防备他接近殿下罢了,亏他对此深信不疑,反倒是自我责备对殿下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等会,他也喜欢殿下? 段云奕在门外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个不停,“怎么办怎么办……我娘让我嫁人,我跑来参军……要是我再把太子带回家成亲,我娘不得吓一大跳……不对,要成亲也是我嫁给殿下……” 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拍脑门,“关键是……殿下到底喜欢谁?” —————— 第五十五章兵分两路 时至叁月,天气回暖,熙州的工农商事亦是回到正轨。 当骠骑军扩招至一千五百余人,萧鸾玉鉴于崇城难堪重负,遂责令苏鸣渊率军赶回黎城整顿,一来可以吸纳全州积余的粮草军备,二来可以利用长途行军进一步提高新兵素质,叁来也可以配合下一步的计划。 “太子殿下,这是今日送来的急件。”段云奕挑挑拣拣,翻出苏鸣渊的信,“还有一份金灿灿的……圣令?” 萧鸾玉瞥了眼信封上的落款,不咸不淡地说,“拆开看结果就行。” “嗷好。”他扒拉了半天,光是开头几句拗口的文言文就够他琢磨的了。 “我看看。”万梦年接过信纸,找到最关键的内容,“按照信中所言,英亲王会派来使臣册封您为东宫太子。” “他倒是知道蹬鼻子上脸。”萧鸾玉按了按太阳穴,对此并不意外,“叔侄接位固然有先例,但也伴随着很大的争议。他想借着我的名头淡去人们心中弑兄夺位的骂名,最后卸磨杀驴、用废即弃。” 即使她清楚自己被人算计了一遭,也不得不低头承接这副镣铐。 “这只是一时劣势,殿下不必太过忧心。”万梦年淡笑着安慰她,“不如再看看苏小将军有何军情禀报,我们做好了万全准备,也不怕他人的阴招。” 萧鸾玉颔首,“按照路程,他应当率军奔赴全州边界了。” ———— “前方即是郦州边城,待到太子殿下遣来达成合作的消息,我们便派斥候与县令往来,最快十日,最迟二十日,郦州那边也会得到萧锋晟通关放人的诏令。” 营帐内,苏鸣渊与众位将士围在桌旁讨论深入郦州的路线图。 “郦州北山南岭,以邡湖为中央,沣河贯穿全境。我目前的设想是从盘县出发,以车马运送粮草,在翟城前方执行计划,亦或是经过翟城后方再反包此地。”他用细木炭在地图上划下浅浅的痕迹,“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在下仍是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刘永摸了摸下巴,摆弄战棋的位置,“长途行军必然是运粮在前,我们主力在后,如此深入敌方势力范围,短时间内不能知晓敌方军队布局,万一他们给我们下套,岂不是瓮中捉鳖?” 孤军深入,难保敌人没有其他的算计。 “瓮中捉鳖,倒是符合太子殿下的预料,否则她也不会让我们骠骑军先行一步,而西营军后发跟上。” 苏鸣渊画出西营军的行军路线,正是郦州东侧,与骠骑军的行军路线形成夹角之势,最终交汇于翟城后方的函县。 “难道殿下是想……让他们引火烧身?” ———— “是请君入瓮还是引火烧身,真真假假,战时自会见分晓。”萧鸾玉如此说着,拿起桌上的发绳交给段云奕,却见他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在发呆?” “嗯?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束发。” “哦好的。”他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殿下,您刚才说什么真真假假,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多看些兵书。”许庆大大咧咧地整理自己的衣冠,对这身富商模样的衣着颇为满意。 段云奕撇撇嘴,“看了兵书也不一定听得懂殿下在说什么,之前我瞧那些个将领在殿下面前都是一脸茫然的神情。” “他们一时听不明白,苏鸣渊自会向他们解释。”萧鸾玉拢了拢衣领,再看镜中的自己,俨然一副少年家仆的打扮,“我们要做的,就是掩藏行踪,让敌人没有第叁条路,只能顺着我预设的棋局一步步走下去。” 姚伍在一旁点头又摇头,“看来刀卫的存在给殿下带来很大的忧虑,不过,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他们简单讨论了各自扮演的角色,等到万梦年打点好行头,随即分散为两支马车队,从熙州地段赶往郦州边关。 虽然胤朝政权四分五裂,但是民间仍然需要农商贸易、书信往来,所以,即使萧锋晟此前曾经发布诏书批驳苏亭山另立太子之事,也没有决然切断各个州府之间的联系。 只是边关盘查变得极为严苛,就连书信也会被拆开检阅。 幸好萧鸾玉对此早有准备,买通全州两户丝绸商贾,凭借货真价实的行商票据以及滴水不漏的通关记录,比骠骑军更快一步进入郦州地界。 “我们如今已经穿过了郦州南部的白翁岭,那里山野连绵、地势起伏,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那么换做是你,你会在此埋伏?” “不,我会让骠骑军长驱直入,争取全军歼灭。”万梦年抬手落棋,故意敞开中出,让她有机可乘。 “宣州有承义大将军赵充在,足以碾压彭广奉,所以,我的好叔叔萧锋晟,绝不会放过这个亲自主导博弈的机会,尽管他并不知道我才是亲自提线的木偶师。” 萧鸾玉绕开他设下的空城计,径自在角落里落下一子,引得万梦年眉头直跳,几番斟酌之后选择紧跟落子,双线出击。 怎料她舒展笑颜,将他的战线一棋截断。 他略感郁闷地沉默了一会,终究只能轻叹认输,“殿下的棋艺日益进步,我已不是对手。” “无妨,今个你有更重要的事。” 萧鸾玉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就是装扮成富商子弟带领她和几位侍从在街巷坊市里来回晃悠。 全州养桑蚕,熙州广种稻,而郦州同样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 如今他们尚未到达最为繁华的翟城,沿路所见可谓是风不鸣条、路不拾遗,少有穷徒饿殍、寒衣破履之人。 “此地名为望安县,位于白翁岭和邡湖平原的交界处,地势稍缓,没有河流经过,看起来略显冷清。” “望安,倒是个好名字。”萧鸾玉的目光穿过车帘看向街道上稀疏零落的行人,以及门可罗雀的商铺,“看看这家的粮价如何。” 万梦年点头应是,随即叫停马车,装作家底富贵的公子哥踏入粮店,她则是和段云奕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敛下所有的神情。 “这位公子一进门,店里都多了几分气派……” “不必多说。”万梦年打断伙计的场面话,随意扫视过去,发现这家的粮价与全州相比算是便宜,“我随家父往来行商,去年全州晚稻收成不利,价格涨了不少,不知你们这边可有意向做大单生意?” “这好说,这好说。”伙计一听,连忙堆起笑容,“这些就是我们这边最好的晚稻,颗颗饱满、色白粒润,价格嘛也好说,具体得看你要多少货。” “掌柜的不在,你说得准话?” “您这话说的,今个掌柜外出有事,店面交给我看管,而且您包放心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是这店的老伙计,绝不在嘴上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万梦年暂未答话,摇着扇子逛了一圈,在心里琢磨出一个价码,“我这至少二十石的生意,你能说得准?” “说得准说得准。”伙计殷勤地笑着,用瓜瓤舀起最好的谷米,“随您怎么瞧,这儿的摆放了几天香气淡了些,您要是买多的,我就带您去粮仓里看看,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米。” “一百八十两。” “这……”伙计的笑容僵在脸上,扯了扯嘴角,“您这出价……怕是有些低了。” “那就一百八十五两。”万梦年看他的表情着实为难,又追加了一个价位,“一百九十两一石也不行?” “哎您这……” “看来你是做不了主的。”他收了折扇,状若无奈地摇摇头,“如此,我再寻下一家看看。” “……客官您慢走。” 这句话可是实打实的真心,没有一丝的挽留,因为万梦年的出价着实太低,哪怕是掌柜的来了也得甩下脸色,暗骂此人简直是浪费时间。 事实上,这一番打听下来,对于萧鸾玉来说确实是浪费时间了。 万梦年察觉她的情绪不佳,回程时特意买了包酥饼,半数进了段云奕的肚子。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幽怨,段云奕咽下嘴里的饼干,后知后觉地提醒萧鸾玉,“殿下,您也尝一尝。” “你吃。” 她仍是心不在焉,万梦年也不再纠结这一包酥饼,主动与她分析今日打听到的情况。 “我们逛了叁四家粮店,发现所有粮店均可接手大单生意,说明他们的余粮充足,再加上价格变动不明显,看上去郦州并未征召粮食、统筹备战。不过,属下认为暂时不能据此定论,毕竟郦州农事并非全州那般半桑半稻,军事征粮对民间粮价的影响不大。” 她闻言后,眉头稍稍舒展,“确实如此,我们此行主要是为了躲避刀卫的眼线,待到苏鸣渊放出我随军作战的消息,不管是萧锋晟有几分相信,种种因素迭加之下,他必然会针对骠骑军。” “殿下可曾想过萧锋晟或许会以双拳出击?” “岂不是更好?”萧鸾玉瞧着段云奕狼吞虎咽的憨态,默然给他倒了杯茶,“苏家父子一个老奸巨猾、一个用兵奇险,除非敌军叁倍于我,否则只能逐个击破,而不是同时应战。更何况胤朝四大将领,明威已死、承义在北,只剩下一个顺德大将军。” 顺德大将军姓王名升,也算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可惜他早已投靠英亲王,在政变之时与叛军合力攻破京城南门,至今仍是背负欺君罔上的骂名。 “如今我不能掌控的变数只有两个,一是这场战役具体何时何地爆发,二是郦州驻军是否出现足以抗衡苏鸣渊的新秀将领……”萧鸾玉沉吟片刻,似是在琢磨如何应对预料之外的变数。 她对胤朝的军事力量不甚了解,多是从任管、刘永等人口中得知郦州驻军中少有可堪大任的将领,若是判断无误,这场局中局的戏码应当如她所愿地走向胜利。 可是,当真会有这么顺利吗? 萧鸾玉长呼一口气,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按照骠骑军的行程,他们与我们现在距离多远?” 万梦年稍作推算,答道,“五日。” “那就在此逗留叁日。” 萧鸾玉并非心血来潮要在望安县消遣心情,而是他们手中确实有一批来自全州的丝绸等待出售,否则这行商账面略显虚假,可能教人察觉异常。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隔日,姚伍他们外出打点生意时得知望安县的街圩日被县令做主取消了。 与此同时,萧鸾玉还发现县南门的驿站处于半停滞状态,只接收民众信件和货物,却不再派出人手遣返送信。 显然,敌人已经在暗中做好了布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莫过如是。” 万梦年瞧见她紧皱的眉头,上前推开窗扇,让洁白的月色洒落而下,衬得她愈发清冷。 段云奕想不出什么说辞来纾解她的焦虑,只能低头点燃香炉,把寄不出的信件尽数焚烧。 萧鸾玉闻到纸张焚烧的气味,心绪莫名平稳了不少。 她决定的这一步棋太过惊险,赢则一箭叁雕,输则万劫不复。 虽然她已经尽心竭力推算了很多种可能,但她做不到尽善尽美,更没办法时时刻刻掌控战局走向,所以,她仍然要寄希望于两支军队。 “时间比我预算的早得多,也不知他可有做好准备……” 少女的低语伴月随风,飘散于夜空,恍然落入少年耳中。 苏鸣渊若有所思,默然望着天边白月。 许久后,刘永摸黑走近,悄声说了句,“探子来了。” —————— 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不敢再熬夜两叁点写小说了,再加上最后一门课准备结课,一下子又忙起来(瘫) 下个月考六级,下下个月准备找工作,真的对不起追更的宝子们,我会努力更新的lt;(tot)gt; 第五十六章聪明反被聪明误 时间回转到一月前,胤朝皇宫传来一封加急的信件。 “朕的好侄儿果然乖乖接受朕的册封,或者说是,苏亭山那老贼终于肯服软一次,否则等我清算完彭广奉这厮,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 “皇上英明,竟能想出一石二鸟的计策,既可以逼得彭广奉和苏亭山两条老狗互相撕咬,又能以册封太子之事昭告天下,只有您承认的太子才是正统。” 空旷的乾清殿里,萧锋晟打量座下的臣子,将他谄媚的神色尽收眼底,“你倒是口齿伶俐,敢把朕的心思揣摩得头头是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听到他的语气转变,孙晧立即离座跪下,诚惶诚恐地解释,“微臣,微臣弄巧成拙、实属愚钝,还望皇上开恩,饶恕微臣失言之过。” 见到他这般卑微讨好的态度,反而让萧锋晟感到新奇。 当朝臣子跟了先皇多年,明面上碍于他的威权不敢继续声讨,可他知道,他们那不卑不亢、自视清高的模样背后,定然在私底下对他指指点点、面从背违。 尽管他费心费力换上几个新面孔,原有的士族世家仍是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再加上胤朝战事混乱,他要维持前线作战,更加不能妄动朝堂政局,随意砍杀臣子,久而久之,那些元老也敢摆出文人士族的酸臭脸,动不动给他说教,实在是厌烦至极。 如今遇上个识趣的家伙,他看着顺眼许多。 “兵部侍郎孙皓。” “微臣在。” “朕似乎记得你是五年前的科举进士,家住何方?” “回禀皇上,微臣家住青州滨城。” 听到他的回答,萧锋晟的目光愈发犀利,几乎要将他看个对穿,“滨城……是个好地方。” 作为曾经的英亲王,众人早忘了他的母妃是被父皇从滨城带回的姑娘,他们只记得她入宫产子后,没过多久就患上心病、撒手人寰。 “说吧,你认为苏亭山所称萧翎玉跟随骠骑军穿行郦州、向彭广奉宣战的做法,有几分真假?” “微臣认为,苏贼所说的皆是扰乱判断的谎言。” ———— 一月后,随着一封封加急密令传入郦州螺县,副将樊川的叹息日渐增多。 皇上身居千里之外,以诏令指挥前线布局,实属他从军多年头一次见到,但他也知道,诏令所描述的只不过是大致战术,实际上每一营、每一队的作战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特别是开战前的军情刺探,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推翻原有的计划。 “如今清谷、望安、螺县叁地皆已做好准备,就等明日苏鸣渊率军经过清谷县,来到叁地之间的白翁岭,就是我们出兵作战之时。” 营帐里,樊川正和其他同僚反复确认军情布局。 “白翁岭的哨岗均已布置完毕,与其他两县的军队互相保持传信,此次定然要让那什么苏小将军吃够苦头。” “不可轻敌,此人既是苏亭山之子,又在熙州之战中屡创军功,不是等闲之辈。”樊川看到有人仍是不屑的神情,正色叮嘱道,“一年前,我还是南营军副将之时,就见识过苏鸣渊的勇猛狠辣,此人当真不能以寻常公子哥看待,” 虽然禁卫军的四大军营分处京城郊外,但有时也会聚集于一处,以骑术、射箭、军阵、拳脚等方式互相切磋。 苏鸣渊正是在一次次的针锋较量中,把叛逆桀骜的名声逆转成苏小将军的美言。 只是这称谓到了地方驻军的耳朵里,大多当做是土鸡瓦狗巴结苏家公子而故意编造的虚名,唯有樊川事无巨细把关所有细节,表现出实打实的重视。 “无论如何,谨慎为要。这两日拦截的商队,就在今晚开始处理,若有异常,务必速来请示。” 是夜,螺县郊外驿馆灯影星稀,除了马棚偶尔传来几声嘶鸣,庭院里也有些许细微动静。 “……就是这里……按计划行事……” “……东西放好……” “……撤。” 不速之客来去匆匆,似乎仅是为了做些小手脚。 苏鸣渊等了一会,确定那几个人不会重返,便从马草堆里跳出来。 没过多久,同样潜伏于周围的其他兄弟就找到了马车上多出来的东西。 “银元宝?”刘永躲在角落里打起火折子,照亮银元宝的底部,“居然是官银。” 私运官银,这可是不亚于烧杀抢掠的重罪。 只要有可疑的证据,定然少不了一番关押盘问。 “咱们的马车都被塞了官银,难道已经暴露了?” “看看其他商队的马车。” “其他马车也被塞了东西,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布匹,似乎并不刻意针对我们。” 得此结果的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看着手里的银元宝想不出对策。 他们作为先锋营的精锐,此番跟随苏鸣渊乔装深入郦州内部,只为了给骠骑军开路,提前预知开战的时间节点—— 他们与主力队伍始终保持两日路程的距离,并且,每过一城就会留下一人蹲守驿站等待前方的书信,只要敌军着手切断官驿往来,线人等不到苏鸣渊的回信,就会向后方到达的主力队伍传递消息—— 这本就是一场互相预判的较量,一方如何制造战机、另一方如何逆转应对,靠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谋略和经验。 偏生樊川最不缺的就是经验。 次日,驿馆诸多商队果然被搜出官银,引来衙门差役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辆也有银元宝,马上把车拉出去清点。” “等等,官爷官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我们这是寻常运送布匹的商队,绝不会倒卖官银……” “闭嘴!物证在此,你有何冤情也得到县令大人面前说。”张捕头大手一挥,命令属下将整个商队都抓起来,一同押送衙门。 一时间抓捕的人越来越多,驿馆看上去竟是有些冷清。 这些查出官银的商队大多是贩卖粮食的,联想到昨天有军队士兵过来向他索要驿馆往来暂住的名单,王富难免擦了把汗,感觉自己猜到了差役押送商队的真实意图。 “王主事,头儿叫你过来。” “来了来了。” 王富一路小跑赶到张捕头跟前,发现他的人正在翻找另外几辆马车。 车上米袋成堆,显然也是个买卖粮食的商队。 “王主事,这些粮食归属的商队从哪来的?” “这……小的记性不好,记不住所有马车的来路,要不我去把剩余的这些人喊过来挨个盘问?” “等会。”张捕头示意他待在原地,转而低声询问属下,“官银收回来多少两?” “头儿,收回来二百两,一个不少。” “那就行。”张捕头摆摆手,吩咐上百名差役留在此处,看管马棚、封锁驿馆,其余人押送商队和马车离开。 此间事了,王主事松了口气,苏鸣渊却不敢掉以轻心。 昨晚事出突然,他们大致推测有人试图栽赃商队,借机吞并货物。 但他们想不出完美的对策,只能先把银元宝转移到其他商队的马车上,否则今早要是稀里糊涂被抓进大牢,那真是走投无路。 “咱们放出消息说太子殿下跟随骠骑军出征,英亲王定然疑心作怪,认为太子身处西营军,所以这次博弈,他多半会用主力队伍截杀西营军。 至于清谷、望安、螺县一带,本就有地形优势,只要计策得当,就有希望以少胜多,再不济也能拖住骠骑军,实现双线开战,可他们绝对想不到,如此种种全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并且还是太子认为最差的做法。” 说完这些,刘永再次环视周围,确认庭院里没有其他人走动,继续装作整理货物的模样。 “今日骠骑军就会抵达清谷县,留守的兄弟没有收到我们的回信,定会和任副将接头,届时,我军先发制人,一招回马枪拿下清谷县,再等待时机逐一攻破望安、螺县,咱们的任务就算成功了。” 听他一顿分析,其他兄弟皆是心思畅快,翘首以盼胜利的到来,唯有苏鸣渊仍是皱紧眉头的模样。 “若没有记错,我们现在是唯一一支留在驿馆的粮商。”他回想早上的所见所闻,一个最坏的结果浮现在他心头,“如果螺县军队只是略施小计、强抢粮食也就罢了,只怕对方经验老道,不会放过这点细节。” “您是说……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事难有周全之策,说明敌人将领并不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苏鸣渊越想越觉得,他们决不能低估对手,“趁消息还未上报到决策者的耳朵里,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五十七章百密一疏 螺县,差役押送十几队商队浩浩荡荡前往郊外校场。 “官爷,这似乎不是去往衙门的路……” “废话少说,涉嫌私运官银的马车这么多,衙门那点地方如何放得下?”张捕头敷衍地挥挥手,“放心,你们要是没做亏心事,就在衙门大牢待两天,我们查清楚了自会归还马车。” 听他如此说,商队主事愈发觉得他们是被变相打劫了,毕竟十几队马车恰好同时私运官银到达螺县,这事越想越觉得离谱。 可是再怎么离谱,到了樊川的跟前,也没有人敢喊冤。 “将军,所有涉案的马车已安置于校场附近,这些人是各个商队的主事,您可要亲自盘问?” 樊川扫视一眼帐中聚集的人群,并未像张捕头那般随意打发,而是拿起桌上的驿馆登记册,开始逐一核对这些商队的来历。 “六旺商会,主事人李甫。” “草民在。” “运送的是何货物?” “将军,草民定会配合调查,但我们运送的真的只是……” “好了,我知道了。”樊川冷淡地打断对方的说辞,看向下一行名单,“来福商会,主事人袁明在否?” 营帐中安静片刻,无人应答。 樊川皱眉看向旁边的张捕头,“今早收缴清点了多少官银?” “禀将军,整整二百两官银。” 运送粮食用米袋,运送布匹和其他货物大多用木箱,即使在夜晚也很好区分。 按照计划,每一辆存放粮食的马车都会被塞入官银,扣押的商队只会多、不会少,应当不会出现纰漏才是。 今早回收的官银刚好二百两,押送的商队却少了一个运送粮食的来福商会。 所以,要么是昨晚动手脚的弟兄粗心大意看错了马车,要么是有人提前发现、调换官银——如果是后者,这个商队的主事能有如此警觉的反应,可能不是寻常身份。 当然,不管是哪个原因,樊川都没有必要漏掉送上门的军粮。 今日骠骑军就会穿过清谷县、进入白翁岭,他只能简单安排这件事的后续,并没有太多时间亲自出面查明。 再者,由他看来,就算来福商队就是敌军的情报探子,在一百多人的包围下,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都出去。”樊川摒退这些商队主事,独留下张捕头交代事情,“你马上带人赶回驿馆,将来福商队全部带出来秘密解决掉。” “将军怀疑他们是细作?” “这种传递情报的伎俩,我曾跟随南营军追剿山匪的时候见过,虽然听起来笨拙简陋,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樊川稍加琢磨,又说,“驿馆于两日前封锁,这批探子没有传回消息,想必今日苏鸣渊带领骠骑军经过清谷县的时候,就会推测出白翁岭才是真正开战的地方。” “那位苏小将军当真如此机敏?” “他是堂堂护国大将军之子,战前轻敌是为大忌。”樊川拉下脸色,严正叮嘱道,“如今我让城卫兵伪装成差役交给你驱使,务必尽快解决掉这个隐患。开战在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倘若掉以轻心、酿成大祸……” 张捕头连忙保证道,“将军放心,卑职必定完成任务。” 这厢樊川刚吩咐完,很快整顿全军、出发白翁岭。 另一边,城南驿馆看上去愈发冷清,除了看守马棚的差役时不时来回走动,滞留于此的商队连房门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惹火上身,也被拉到衙门关起来。 “……搞伢子咯,幸好不对我们挨黑手……” “……小声点,毛伢子不要命了?” 隔壁厢房传来几句低语,传入王富的耳朵里,犹如绝望中的一丝希望,令他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立即被身后的男人扣住肩膀,险些把他整个肩胛骨都卸掉。 “唔……唔唔……” “嘘——”刘永抬手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角落里的尸体,“如若王管事不想马上和他们重聚,就请安静些。” 此话一出,王富浑身汗毛倒竖,吓得脸都白了。 今早上他对张捕头大摇大摆带走商队的做法,还感觉是变相的强取豪夺,怎料他这小小驿馆里当真是有贼匪。 只是他察觉得太晚,又放松警惕太快,刚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仆役就鲁莽跟踪进入这间厢房,结果就是被这群人绑在椅子上搜身问话。 “头儿,我们直接拆了封装线,重新摹写了一页纸,再穿针缝制成册,您看看可有缺漏。” 另一边,苏鸣渊接过驿馆的登记簿,检查修改后的痕迹。 他从王富嘴里得知,螺县军队在动手栽赃商队之前,已经从驿馆这里誊抄了一份名册,所以稍加对照就能知道,还有一支运送粮食的来福商队并未被押送离开。 这个疑点不察觉则已,一旦较真起来,他们就是跳入陷阱的鱼儿,只能被动等着幕后黑手前来收网。 可是坐以待毙决不是苏鸣渊想看到的结局,所以即使要以无辜之人的生命为代价,他也不会犹豫分毫。 “做得好,按计划行事。” 一个时辰后,张捕头再次领着人马进入驿馆,却被告知王管事早先进城办事去了,如今未见回来。 “今天可不是好日子,他能有什么急事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岗?” 刘永看到他满脸的疑惑,故作为难地说,“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王管事离开时倒是叮嘱过我们,若是有衙门的官爷过来询问事情,我们都要绝对配合。您看,您是要我们帮您传唤谁过来还是?” 张捕头瞧着他的面容陌生,但眉眼神态间的谦卑着实生动,估摸着应该是驿馆里某个不起眼的小杂役,随即让他拿出名册查看来福商队的住处,再带人浩浩荡荡上了楼,把叁间厢房里的人都“请”出来。 “今早抓获一桩私运官银的大案,其余商队没有嫌疑,自然不必再扣留于此,故而县令老爷让我们尽快护送你们过城。” 苏鸣渊坦然接受对方的打量,拱手行礼道,“那就劳烦诸位官爷了,另外,还请允许草民前去准备马匹。” “不用过去了,我的属下已经为你们备好马匹车辆,只需老实跟我们走一趟即可。” “那就请官爷带路。” 当张捕头装模作样地带着苏鸣渊等人离开驿馆,刘永和几位兄弟连忙换下仆役的衣裳,溜进马棚里,轻松解决掉看管马匹的差役,并未惊动其他人,或者说,已经没有活人可以传递消息了。 整座驿馆悄无声息,在各处厢房陈放着几十具尸体。 他们无一例外是被一刀割破气管,在痛苦的窒息中绝望死去,既没有声响,也没有太浓的血腥气。 正所谓百密终有一疏,大部分差役本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而埋伏在驿馆外,只留下十几人看守大门和马棚。 怎料伪装成来福商会的并非寻常的军情探子,而是骠骑军最为精锐的一批士兵。 更重要的是,这队精锐如今由苏鸣渊亲自带队潜行于敌军腹地,足以应对诸多突发情况、顺利脱身。 “你这小娃娃,初见你时就觉得模样怪异,现在细看,果真是装作大人模样的小娃娃而已。” 耳畔传来嗤笑声,苏鸣渊侧目对上张捕头嘲弄的眼神,心下了然他们必定已经走到了埋伏的地点。 “官爷说笑了,草民从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称呼我。” “嘁,话已至此,还不赶快撕下你的假面目?”张捕头厉声呵斥道,其他差役亦是同时拔刀包围他们。 他本以为对方会因为戳破伪装而心虚慌乱,却见苏鸣渊咧开嘴角,露出几分乖张的笑容,“让我猜猜,你们在附近的草丛山林中还埋伏了多少人……” “你!你怎会知晓!”张捕头有一瞬间的惊愕,正想扬刀挥向苏鸣渊之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先前扮作仆役的刘永骑马疾驰而来。 在他身后,还有数人扬鞭大喝,驱赶十几匹骏马冲入包围的人群。 “苏小将军,属下前来复命尔!” ———— 第五十八章棋差一着 清晨,本该是街圩日的坊市安静异常,只有城卫兵巡逻经过客栈时,才会听到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段云奕正是被这脚步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却见萧鸾玉坐在茶桌旁提笔沉思。 他们伪装成商队暂住于此,她明面上是万梦年的童仆,自然没有单独的厢房,只能和他同居一屋、分睡两床。 “……殿下?”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露出歉意的神情,“是我惊扰你了?” “没,没有。”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您不睡了吗?” “睡不着,想些事情。” 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又把目光落到桌上的纸笔,并未注意到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颜看了许久。 自从苏鸣渊和万梦年接连向殿下表明心意之后,一切似乎如常,她既没有对他们更加亲近,也没有抗拒这种男子之间的喜爱,难不成殿下……也有龙阳之癖? 段云奕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复而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桌边已是人走茶凉。 他连忙起身更衣,来到万梦年的厢房,果然看到太子殿下正和他低声讨论。 “……最难判断的是从京城出发的南营军会与哪一支军队联合作战,另外,郦州驻军的具体分布也很难判断,不排除敌人一拆为二,与我们双线开战的可能。” 她稍作停顿,端详地图片刻,“倘若我是萧锋晟,在我看来,骠骑军成立不久、士兵较少,而苏鸣渊又是苏亭山唯一的骨肉,若是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活捉,定然可以钳制苏亭山的计划。” 万梦年点了点头,很快又感到疑惑,“可是西营军从郦州边缘借道,定会受到郦州驻军和横州驻军的两面夹击,倘若萧锋晟活捉苏亭山,同样可以钳制苏鸣渊。” “如此说也没错,但你忘了,骠骑军以轻骑兵为主,行军快、支援快。率先将其包围于白翁岭一带,再去针对西营军,断绝二者汇合互援的可能性,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再加上所以我故意透露出我要跟随骠骑军穿行郦州,萧锋晟应当……” 萧鸾玉说到一半,忽然浮现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一件事被她忽略了许久,如今细细想来,总是难以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思绪。 出发之前,她尚且有八分把握拿下这场博弈的胜利,但当望安县开始拦截往来信件,她惊觉开战的时间远比她预测的更早。 再者,她已不能随时随地向苏家父子传递消息,只能每天反复推算敌我双方的兵力强弱、战术布局,心间笼罩的愁云愈发浓郁。 毕竟这场战役事关重大、毫无退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她绝不能重复上一世被萧锋晟轻松了结生命的结局。 可是……她为了躲避廖寒青的刺杀,刻意伪装深入郦州是否已经走错了第一步? 倘若她当时跟随骠骑军或者西营军奔赴前线,苏家父子是否足以护她周全? 她要顾忌的因素太多,而萧锋晟手里的筹码更多,她如何猜对他的每一步计划? 脑海中爆发的疑虑如同搅乱的麻线将她缠绕勒紧,几近窒息的边缘,她恍惚感觉一阵晕眩,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她想抬手按揉太阳穴,却感觉手腕似有千斤重、完全不能使唤。 直到听见段云奕的一声惊呼,她再也支撑不住,浑身虚脱向后倒去,跌入万梦年的怀抱。 “……这位小娃娃已经无碍,可能是疲劳过度、稍感风寒,日常杂务可以叫其他人暂且代劳,让他休息一阵子最好。” “多谢。” 万梦年吩咐段云奕跟着郎中去抓药,转过身对上萧鸾玉的视线,胸口涌现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能化作一声短叹。 她这次突然晕倒,当真把他吓得不轻。 询问段云奕才知道,她最近总是早起看书,既没有给自己多加两件衣裳,又空腹喝了放置过夜的凉茶水,难怪身体虚弱成这般模样。 “殿下……” “梦年,我们马上准备和骠骑军汇合。” 他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做出这般决定。 “如今望安县四处封锁,我们如何与他们汇合?” “正是因为封城,说明开战时机已到。按照我们的计划,骠骑军得到探子传回的预警,趁着螺县和望安县驻军尚未反应过来的时机,掉头攻入清谷县,再以此为据点,等待西营军和全州驻军的支援……” 她一边说着,作势准备起身,他立即走到近前,将她搀扶起来。 “然而,今天我左思右想,竟是忘了,萧锋晟是帮助父皇赢得政治斗争的英亲王,而不是从军多年的老将,我既高估了他,又低估了他。” “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判断失误了。”她靠在床头,紧蹙的眉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尽管骠骑军以灵活行军为优势,但萧锋晟不会以军事的角度去衡量骠骑军的威胁,而是从权谋的思维去考虑。” 她说到这般,他仍是不能理解,“请您明示。” “你可还记得我们去年离开全州时,文太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我?” “在下记得,信中提到了六十年前的政治动乱,苏家也是参与者之一。”万梦年略微思考,一点就通,“您是说,萧锋晟不会仅仅把苏亭山当做一名老将,而是动摇萧家统治的祸害。” “没错,苏家的根基定然不止我们所认识的苏家父子二人,他们更像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渗入西营军并确立领导地位,最后将其占据成苏家的战争傀儡,为另一位龙椅候选人铺路。” “骠骑军成立不久,苏鸣渊麾下的将领大多是不知内情的普通人,而在萧锋晟眼里,西营军从将帅到副将等人,早已是苏家篡夺皇权的爪牙,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剿灭,所以,他会率先,并且是以最大兵力向西营军开战。” 厢房安静片刻,万梦年方才消化完这个结论,同样变得焦虑起来。 萧鸾玉瞥见他眉间萦绕的担忧,闭上双眼长吁一口气,“或许,我们还有胜算……只要西营军再支撑些时日。” 同一时间,位于郦州边境的伏虎县已是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将军,您手臂这处伤口已经化脓,属下只能先把脓水挤出来,再割掉烂肉……” “动作快些。” 营帐传出几声隐忍的闷哼,副将徐海志掀开帘帐便看到苏亭山嘴里咬着棉布、满脸涨红地忍受着剜肉之痛。 这是前日城门被撞破之后,将军亲自带兵堵杀敌军留下的伤口。 今日凌晨虽然他们再次挡住攻势,但城池里剩余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将军,包扎好了。” 听到大夫说话,苏亭山方才吐掉嘴里的棉布,粗喘着看向来人,“有何事禀报?” “禀将军,我军成功守住北城门、东城门,暂计没有士兵受伤。” “没有人受伤最好。先前受伤的,叮嘱他们处理好伤口,再坚持一段时日。” “明白。” “另外,午后休憩、晚饭炊火时,敌军可能还会组织数次攻城……”苏亭山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整理战甲,快速振作神态,“传令下去,我会亲自前往城门处指挥作战,谁都不准放松警惕。” “末将得令。” 待到午后时分,北城门、东城门果然再次受到敌军的攻势,所幸西营军早有准备,将点燃的箭矢发射而下。 很快,伴随着刺鼻的浓烟,城门下接连响起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徐海志从城垛之间探头望去,已有几十上百人被箭矢射中,满身火焰地在沙地上哭喊打滚,徒劳地看着伤口流出的鲜血被火焰蒸干,闻到空气弥漫的熟肉香气。 可是,如此惨烈的画面不会引起双方将领的任何怜悯。 负责进攻北城门的郦州驻军再次派出两队盾兵,继续掩护攻城锤逼近城门。 此处城墙方才修复重砌不久,若是遭受攻城锤的撞击,很可能会再次断裂。 箭矢依然飞落如雨,奈何敌军不惜以人命铺就一条血路,他们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射死所有敌人。 眼看着攻城锤愈来愈近,徐海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你小子发什么呆!”苏亭山登上城门看清战况,当即黑了脸色,“老子先去看了东城门,你这边就险些拱手让人!” “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徐海志自知能力不足,只得单膝跪在他脚边请罪。 “废话少说!马上开城门!” “开,开城门? “攻城锤已经逼近,若城墙再次断裂,现在站在你身边的这些弓箭兵都要坠落而死!”苏亭山大手一挥,扬声道,“先锋营排兵布阵,准备出城正面拦截敌军,必须杀光推动攻城锤的所有敌人!弓箭兵停止放箭、填充箭筒,掩护先锋营!” ———— 苏家一开始是被萧锋宸低估的,而萧锋晟为了篡位试图笼络几个权臣和将领的时候,只有苏亭山坐地起价。 到了政变时,苏亭山不仅把整个西营军拐走了,还另立太子来抗衡他,再加上苏家和萧家的历史渊源,所以萧锋晟不会考虑军事层面的利弊,而是从权争的角度考虑,必须不惜代价杀了苏亭山。 (详见第七章黄忠喜以工部侍郎的名义巡视青州,发现萧锋晟豢养私兵并截留到苏亭山和萧锋晟的信件) 然后,女鹅还有一步走错了,就是为了躲避刺杀而离开军队,这个只能怪廖寒青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所以她非常担心从各处招募骑兵组建而成的骠骑军会混入玲珑卫的眼线。 不过,这些错误都是往后的经验,毕竟是女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术指挥,又有苏亭山等将领确认核对,她的战术有错,换做是苏亭山来也好不到哪去。 第五十九章浑水摸鱼 春末夏初正是阴雨连绵的季节,百姓足不出户,显得街坊愈发冷清,错落有序的马蹄声清晰可闻,约莫已经穿过城门,奔向不远处的城卫所。 蹲守在附近的许庆没有错过这一动静,与姚伍短暂接应后,迈步赶回客栈,恰好看到太子殿下和万梦年、段云奕同坐一桌、饮茶谈论。 “萧锋晟无视骠骑军的优势,集中郦州、横州、南营军叁路夹击西营军,既是使出了非同常理的奇招,也是一场倾盘下注的赌局。” “照殿下的意思,我方的破局点正是骠骑军。” 萧鸾玉沉默片刻,在心中反反复复演算更多的可能,最终的结论仍然是—— “如今我们深入郦州腹地,全州、熙州驻军支援不及,所以,骠骑军能否快速摆脱清谷叁县驻军的纠缠,横穿白翁岭、支援西营军,是我们翻盘的关键一步。” 许庆趁着讨论的空档,将刚才看到的事情转告她。 “两刻钟前,城门打开,有士兵骑马归来,直入城卫所。” “从外归来,多半是前线另有军情。”萧鸾玉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望安县已封城叁日,想来也该是开战的时候了。” ———— “……怎么还未到开战的时候……” “嘘——安静,我们只需等待号令即可。” 细雨轻打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微风吹动低语隐没在郁郁葱葱的山岭中。 从望安、螺县出发的两支军队分别埋伏于山谷两旁,利用山地、丛林的掩盖,形成近乎完美的陷阱。 不过,他们从清晨开始守在此处,迟迟没有等到送上门的猎物。 樊川对此有所预料,早在半个时辰前,他就向望安县的主战将领杜顺提议直接汇合两军共同向清谷县进发。 谁曾想,这位杜副将是个木头脑袋,硬是逮着皇上的指令不敢违背,甚至让他过来和自己当面商讨也被严词拒绝。 “麻烦你回去告诉樊将军,清谷、望安、螺县并非上下级之分,杜某唯以皇上和郦州督军的命令为先,没有必要服从他的指挥。” 当属下将杜顺的话传达到樊川的耳朵里,真是气得他两眼发黑。 “先不管他,派人联系哨岗,问问他们清谷县方向可有异常。” 就在樊川这边苦苦等待战机之时,螺县郊外却是一片混乱。 马蹄声、惨叫声,混杂铿锵的刀剑声,如同阎王催命的丧钟,将众人逼到绝境。 “逃啊,快逃啊!你小子之前不是挺能耐?” 身后传来嚣张至极的嘲笑,张捕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仍是驾马扬刀,不紧不慢地追赶而来,像是心思恶劣的刽子手,只为了在猎物临死前尽情逗弄。 就算有人经不住死亡的恐惧,放下兵器、跪地求饶,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丝毫怜惜。 只见为首的少年面色冷然地勒紧缰绳,胯下的马匹受惊扬起马蹄,正好踢中求饶之人的脑袋,当即绽开血花,如同熟烂的西瓜摔裂在地,骨碌碌地滚落草丛中,流出淅淅沥沥的鲜血。 如此残忍的画面把张捕头吓得脚下踉跄,险些被刘永削平了天灵盖—— 一百人,整整一百人,竟是被这些伪装的军情探子猎杀殆尽——不,他们不是探子! 张捕头后知后觉事情的真相,更是心凉了半截。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身后追杀的敌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若不是身上残留的血迹,他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我还活着……” 他捂着胸口急促喘息,逐渐从极度的恐惧中脱离,方才见到螺县城墙矗立在视野极限的前方。 “……原来是我跑回来了,怪不得,怪不得那群恶鬼放过我一命……” 他一边自言自语捋请混乱的思绪,一边回想起樊川临行前交给他的任务,竟是演变成骇人的变故。 即使他现在逃出生天,等樊川领兵归来见到如此惨象,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若是放任这群贼匪潜伏于后方,很可能会影响前线战端,恐怕战后樊将军第一个就要剥了他的皮。 “不行,我得找人给兄弟们报仇……我必须杀了那些人,才好将功赎罪……” 张捕头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跑向城门。 没过多久,当螺县集结两百余城卫兵,沿着湿泞小路留下的马蹄印,浩浩荡荡向望安县出发时,刘永几人则是坐在望安县的城卫所,乖乖等候郎中前来包扎伤口。 “……将军想要活捉目标,先安排一队城卫兵进入驿馆探查他们的人数明细,再吩咐衙门差役过来配合押送马车,以防他们在马车上藏匿兵器。怎料驿馆中的敌军探子竟有五六十人,他们残忍谋杀了驿馆人员和城卫兵,换上他们的甲胄……” 刘永说着说着,已是握紧拳头、双目通红,仿佛对敌人恨之入骨。 “我们这些差役赶过去的时候也被骗得团团转,被他们引到野外试图灭口。我们本想逃回螺县,他们却故意挡在驿馆和县城之间的道路上,致使我们不得不四处逃散、躲避追杀,多数人命丧黄泉,只有我和这几个伙伴逃到了附近……” 他一口气说完编造的谎言,正好郎中也过来为他处理伤口——撕开破烂的衣衫,竟是深可见骨的刀伤。 再加上苏鸣渊带着先锋营的其他兄弟装作穷凶极恶的模样一路追赶他们,确保这一出好戏被城墙上的守卫瞧见,更是变相印证了刘永的说辞。 他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信了五六分,于是再接再厉把戏份演足了。 “若是这些探子逃之夭夭,潜伏于各处路径袭杀我方奔走传信的士兵,很可能会酿成大祸,所以我们打算在此简单包扎就动身离开,回到螺县请求支援,还请诸位再开城门、行个方便。” 明面上仅仅让对方行个方便,实际上,听到敌人已经乔装混入我军后方,还嚣张至极地追杀友军,只要是个负责任的将领,都不会视若无睹。 果然,留守军营的副将得到上报的消息后,很快拍板让一队士兵护送他们回到螺县,同时沿路排查可疑人物,争取追查到敌军探子的踪迹。 正当望安县的士兵在刘永等人的带领下与螺县人马不期而遇时,樊川已然领兵向南出发,离开白翁岭、抵近清谷县,瞧见了紧闭不动的城门。 “将军,可要吹起骨笛,让友军开门?” “开劳什子门!”樊川面露不安地来回踱步,“敌人早已安插一队探子进入我们螺县,混入清谷县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我本以为清谷县驻军早有防备,应当不会被人钻了空子才是……” 他努力想出一个挽救局面的法子,想来想去也只有强攻城门这一个笨办法。 然而,派去快攻城门的先锋兵很快就遭到了弓箭兵的扫射,盾兵倒是可以顶着箭雨靠近,但城门后方明显有人把守,单靠人力无法顶开。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清谷县北城门,甚至可能整个县城都落入骠骑军的控制。 “真是邪门了!哪怕有骠骑军在外,那些个军情探子还能把整个城卫所杀戮干净不成?难道清谷县的防守就是一张白纸,别人一捅,他娘的说破就破!” 樊川不复之前沉着稳重的模样,他是萧锋晟钦点从南营军调任郦州的几名将领之一,此举既是为了加强对郦州的控制,也是为了快速提高当地驻军的作战能力。 可是徒有作战能力还不足以取得制胜的关键,他调任后不久就发现,由于没有总指挥亲临前线、增强凝聚力,叁支军队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这是兵家大忌。 虽然指挥权连跳几级,间接架空了督军,直接攥在萧锋晟手里。 但问题是,他上书提出的建议又不得不经过督军的核查,以至于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迟迟等不到的回复是因为督军的截信,还是皇上的无视。 思绪回到眼前,北城门进攻无果之后,樊川再次派出几队先锋围绕整个清谷县城展开探查。 与此同时,他还命令传信士兵赶回螺县,准备运送攻城锤过来。 谁知攻城锤还没等来,倒是等来了杜顺建议他整军撤兵、回守螺县的消息。 本就焦虑不安的樊川再也忍不住长久积累的怨气,当即驾马奔回白翁岭,冲入望安县的军队行列中,撞翻了不少人。 “樊川你疯了?” “老子看你才是疯了!”他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当着众士兵的面就开始大声呵斥道,“清谷县已被骠骑军控制,四处城门紧闭、友军生死不明,你不与我共同攻城已是延误战机,现在竟敢临阵脱逃!” 他的指责非但没有吓住杜顺,反倒是身旁士兵对他骑马横冲直撞的行径感到不满,接二连叁开始议论。 “谁临阵脱逃了?” “真当自己是叁军统帅,还在这指手画脚。” “我们只听杜将军的……” 眼看着樊川的脸色愈发难看,杜顺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声打断周围的议论。 “安静!各营士兵,不可妄论将领。” 他这番话总算让樊川心里舒坦点,但他还是不能认同对方撤回望安县的做法。 “杜兄,尽管清谷县落入敌手,但我们尚未失去挽回的机会,只要派人运送攻城锤到前线……” “他们运不过来的。” “为何?” “你一股脑带人离开白翁岭,压根就没有收到后方的消息。”杜顺愁容满面地摇摇头,把急件塞到他手里,“老哥我确实决策保守,错失解救清谷县的时机,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是降职还是丢命。” 樊川拆开信件,当即震惊得难以言语,“这,这……为何螺县无人传来这份急报?” “多半都死在路上了。” “难道是……那伙商队逃出来作乱?” 他的问题杜顺无法回答,他只知道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撤军回防,否则,降职事小,就怕皇上还会割了他的项上人头。 “樊老弟,如今骠骑军已经掌握主动权,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敌人拦在邡湖之前,否则他们一旦靠近邡湖,就能顺水而上,直抵翟城,届时,郦州危矣,我们亦是难保性命。” ———— 第六十章无中生有 望安县依旧阴雨连绵,雨水打湿了男孩的衣衫,他却紧紧捂着怀里的信件,一路向北跑进城门外的驿站。 “主事!我要送信!” “小毛头帮谁送信?” “都写在信封上,您帮我寄出去就是。”男孩嚼了嚼嘴里的芝麻糖,又想起那位叔叔的交代,把二两银子放在桌上,“有一封被我落在床底下两天,您能否加急送一下?” “听你小子的意思,帮人送信还捞了不少好处?”驿站主事对此感到奇怪,瞧了信封上的名字也看不出异常,“行,你先回去,我这边尽快给你送出去。” 话是这么说,男孩离开后,他转头就把信件送到县令容昌手里。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望安县有间客栈。 “家母亲启:家中未有风疾寒病侵扰,家父、长兄与吾照行围猎之事……山高谷险,必有狡狐隐迹深林、伺机而动……需以幼兔为引、诱其出动,实则纵深切入、反包于外,谓之狡狐在前、人势在后。” 段云奕念了一遍信件中的内容,又反复核对萧鸾玉手中的原文,方才察觉到一丝丝对应的语义。 “敌望安、清谷与螺县已成包围之势……白翁岭横贯郦州,山郁林涛、销声匿迹,实乃敌军围歼我辈之有利地形……需以白翁岭为引、诱敌出动,实则纵深切入、反包于外,聚敌在前、人势在后。” “殿下,如今无法送出信件,即使写了长篇大论,又如何送到苏小将军手里?” “我何时说过我要送到苏鸣渊手里?” “那您这是写来打发时间?”段云奕挠了挠头,“不对,您之前说,我们的信件会被驿站拦截,再送到县令府或者城卫所,所以您是要让此处的县令或者驻城将军拿到信件。” “哟,你小子难得聪明了一回。”许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再想想,殿下为何要让这两封信件送到县令的手中,以及,两封信件的落款时间为何写在今日和两日前?”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段云奕直接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惹得许庆朗声大笑,散去了连日来的忧愁。 “如今叁县驻军出动,虽不至于全歼骠骑军,但必然少不了一番拉锯战。而此番博弈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演变,绝不容许骠骑军在此地拖得太久,所以我们只能想办法制造风声,影响望安驻军的判断,以期加快战局的推进。” 萧鸾玉简单说了两句,万梦年仍是皱眉表示不太放心,“殿下这一招无中生有确实暗藏巧思,只是我们无法得知最新的战线情报,如此浑水摸鱼也可能是坐井观天。”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她思考再叁,终是将信封交给许庆。 “生死之战就在今日,坐井观天也好过坐以待毙。许叔,找个胆子大的孩童,给些糖果和铜钱,请他送信到北城门驿站,务必交代好,不可多问信件的来处。” “属下得令。” 一个时辰后,望安县令府。 容昌看着手里形同家书的信件,露出了和段云奕相似的神情。 “若是只有一封今日的家书,倒算不得异常,可是这又有一封两日前的……” “禀大人,根据送信的小子所说,另一封是被他遗落在床底下的信件,今日又被同一人请来送信方才想起。”驿站主事赶忙解释道。 “两日前,恰好是封城的前一天。”容昌捋了捋胡须,再次看向信纸,“围猎之事……纵深切入……此信越读越怪,容某不敢托大,须得加急送到军营中,请罗副将定夺。” 于是乎,当罗副将稳坐军营等待前线捷报时,先是被县令府送来的信件惊得疑神疑鬼,又被城卫所传来的消息吓得惊心胆裂。 “你说什么?护送出城的一队士兵被袭杀于荒野?” “确有此事,属下赶到现场检查,发现尸体的伤口非常杂乱,致命伤并不统一,再加上山路上泥泞混乱的脚印和马蹄印,很可能就是混入我军后方专门袭杀斥候的敌军探子。” “敌军探子怎会深入我军后方,还是从螺县方向靠近的,难不成樊川那家伙布下的防卫都是一张破纸不成?”罗副将在帐中来回踱步,复而看到桌上的信件,顿时醒悟,“好一招‘纵深切入、反包于外’,好一个‘狡狐在前、人势在后’,罗某愚钝,险些误了大事!” “罗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转变脸色、忽怒忽喜。 “马上派出一队城卫兵,不,城卫兵装备不良,容易掉入埋伏。”罗副将稍加琢磨,当机立断,“传我军令,派出一队轻骑兵,全副武装奔赴白翁岭,务必将这两封信件以及城卫兵受袭之事告知杜将军。若他询问罗某的看法,就说我建议他撤出白翁岭、回守望安县!” ———— “启禀樊将军,望安的军队已经全部撤离,只留下安插在白翁岭各处的哨岗。” “探查清谷县城的先锋兵可有消息传回?” “他们探查到的结果是……清谷县四处城门紧闭,城墙上既没有弓箭手观望,也没有城卫兵巡逻,实在诡异至极。” “这场战局持续到现在,简直是处处诡异!”樊川回想起开战前抓住的那批商队,原先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情报探子,现在得知后方出了乱子,他已是追悔莫及。 可是再怎么后悔,他都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的选择——继续包围清谷县、拖延骠骑军的脚步,还是回防螺县,以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依照原本的计划,聚齐叁县驻军在白翁岭处布下埋伏才有可能重创骠骑军,如今敌人未进陷阱,又有两军提前离开,仅剩他螺县一支军队入局,别说重创,能拖住两天就算极限; 而回防螺县,清扫敌军探子,确保骠骑军无法借邡湖之水势继续北上,才能保住这一场战局的最后底线。 樊川思量再叁,仍是等不到后方送来的攻城锤,只得咬牙下达命令。 “整军撤退!” 对于望安驻军的撤兵,苏鸣渊并不意外,反倒是螺县军队会离开得如此利落,让他略感吃惊。 他先前猜测螺县将领是个心思缜密、经验老道的家伙,即使后方出现乱子,也不一定直接全军撤离,而是做足两手准备,现在看来也许是他高估对方了。 苏鸣渊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与其隔着大老远瞎猜,不如亲自上前问一问才好。 “佩戴令牌,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螺县将军。” 时至正午,雨雾散去些许,所见之处变得开阔。 樊川领行于前,很快看到一伙骑马靠近的士兵,示意属下将其带到跟前。 “你们是何人?” “禀将军,我等是望安县斥候,奉命前来传信。”刘永老老实实下马行礼,交出腰间的令牌。 樊川拿到令牌看了几眼,确实没有伪造的迹象。 “杜顺刚刚带兵撤回望安,你们又要传信给何人?” “回将军,前不久我军追查到探子的踪迹,正想通报杜将军,怎料在半路与杜将军相遇,将军又命我等继续前行到白翁岭,传令哨兵陆续撤退。” “哨兵也要撤?”樊川感到不解,但他的想法和杜顺向来不合,所以还是耐心地多问一句,“他可有说明原因?” “回将军,杜将军的原话是要求哨兵撤回望安之后,再重新规划布置在邡湖附近。” “原来如此……他的决定甚好,倒是我先前错怪他了。”樊川恍然大悟,一扫愁苦之色,“你们继续执行命令,注意结队而行、互相照应,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撤退上报,不要硬拼。” “遵命。” 一番盘问结束,螺县驻军继续后撤,逐渐离开白翁岭的范围。 刘永终于可以放松表情、捂嘴偷笑起来。 由于他的长相老成,苏鸣渊总是让自己代替他扮作领头出面装腔作势,不仅要发挥十足十的演技,还要记住苏鸣渊提前交代的各种说辞,着实是累坏他了。 “这位将军确实颇有谋算,可惜对上同为将才的苏小将军,还是略差一筹。” 苏鸣渊轻挑眉尾,不置可否。 虽然他并不认得樊川此人,但是看对方的容貌气质,少说也是四十左右的成熟将领,他之前险些栽进对方的算计里,只能说是吃了经验少的亏。 如果公平对战,他自是有信心将对方击败。 只可惜,樊川刚才没有用正眼瞧瞧最后那位低头不语的少年,自是错过与他公平对战的机会。 苏鸣渊稍稍整理下腰间的衣褶,将那一块不太起眼的暗色血迹隐藏,随后示意众位兄弟上马,向白翁岭深处进发。 “刘永,你继续走在最前边。” “您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大大咧咧进山?可是深山老林里还有不少哨兵,若是对不上暗号,那我们就露馅了。” “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暗号?” 刘永一愣,“您咋晓得?” “当然是死人告诉我的。”苏鸣渊爽朗一笑,却让其他人感到背脊发凉。 前不久他们各自扒下敌人的衣服准备乔装时,有人看到他拿着刀在“尸体”脸上划来划去,还用脚踩住人家的嘴巴,硬是没让他们听到一点声响。 想来他就是那时候,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从将死之人的嘴里挖出哨兵的暗号。 “苏小将军的手段比起苏将军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永自言自语道,下一刻便被苏鸣渊拍了脑袋。 “发呆作甚,还不快领路向前?” “属下得令!” ———